——这是那时我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 在真正意识到这点以后,我就发觉了他常同我讲一个关于狐狸的故事,且他对我的称呼也总在改变,有时是小冬,有时则是阿冬…… 但那都不重要了。 生病时叫我什么都好,但我希望他终有一日能记起我完整的名字。 开学后,我便不能时时陪着他了,只能赶着放学去照顾他,到后来学业忙起来,除了周末或者长假,我都很难再见他一面。 我在奋力追逐自己的理想,我卖力地向前奔,为了减轻家里大哥的负担,也为了证明给柏哥看,我不是个仅仅会依靠大哥的人。 可他对我毫不留情。 近千禧年的最后一个月,柏哥说他已经恢复正常了,他用了将近一整个月来证明自己没病。我也亲自确认过,他确实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他能准确地说出我们的名字,也能够详细复述自己的生平。 那年,小医院关于精神病的诊治流程还不够完善,医院留他观察了两个周见没什么异常,便同意了给他办理出院手续。 字是我签的。 出院的日期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一日。 我本来想同他一起跨年,你想,一整个世纪的头一日是多好的日子啊,也算庆贺他的新生。 然而当我去医院接他时,他已不见了踪影。 我翻遍了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也没能找到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恐惧,因为我在他恢复记忆后,曾对他提起他父母用他寄回去的钱在村里盖了个新房的事实。 在他失联的第十六小时,2000年的钟声敲响尚不及一个小时,我透过新房浴室的那扇窄窗,看见了漫天的绚烂烟火。 他倒在浴缸中,鲜血随着浴缸中的水一齐往外流。 他邋里邋遢地死了,死不瞑目,可手边摆了个小木凳,凳子上还放着封他自个写的情书——我认得出他的字迹。 情书的署名是“狐狸”。 他的病果然还没好。 是我的错。 我不该轻信他已然痊愈的谎言,也不该在要接他回去的路上耽误了。 柏哥啊,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 【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 《委托贰·2000年步步高升机械厂车间班组长割腕自杀案》 日记记录人:戚檐(死亡实况代理人二号) 日期:2018年9月5日深夜 天气:多云 忏悔百无一用。 “九郎”钱柏怨念滋生事出有因,同情与否要分人来看,至少我无法同感,只觉其怨气长存世间近二十年实属不该,理当赔罪才是。 也罢,判定黑白本非代理人之任,我到底不是钱柏,也万不可能真正感其所感,更不配衡量其对错与否。 总而言之,此轮阴梦空间时间设置诡谲复杂,有点意思,但我不喜欢……不过毛茸茸的狐狸很好,我挺喜欢的^^。 (蓝色水彩笔字迹:薛无平,能不能给我俩放几天假^^) (粉红色简笔画狐狸) (黑袍火柴人简笔画) (粉色爱心x6,绿色星星x6) (鬼画符:已阅) (鬼画符注:下回你再敢在日记上乱涂乱画就死定了) ————— 【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附录】 整理人:戚檐 * [被阴梦扭曲的三大事实] 一、梁桉并不是人,而是机器的代指,且梁桉的万人迷属性并不准确。事实上,新技术的推广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当年,在步步高升机械厂中,对新技术应用的持疑者与支持者呈现出对半分的状态。 二、并未发生所谓的人类集体死亡事件。钱柏所带领的车间组里自杀的工人总共有三人,这三人的死亡是多方压力共同造成的,不单有失业压力。钱柏在极度自责情况下夸张化了自杀事件。 三、服务员阿冬与记者小冬原型皆为项冬。 * [阴梦的现实基础] 一、祝叶的鬼祭祀:被曲解的机械化宣传仪式 二、狐剔骨:既代表着钱柏的理想一次次救他于水深火热,也预示着理想的最终消逝。剔骨相救并灭亡乃钱柏对于理想湮灭最为体面的处理方式。 三、葬玉棺:古人以盛葬玉棺保灵魂永存于天地,葬狐狸于玉棺,表达了钱柏对于理想不死的渴望。 四、双面人:钱柏在举行反机械化游行后,由于自己职位保留而其他工人兄弟却相继丢失工位,被质疑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双面人。阴梦中的双面人实则是他对这段不堪记忆的扭曲改造。 五、记者小冬:项冬在钱柏住院时间内陪伴时间长,易于就近抓取人物。此外,项冬为了帮助钱柏恢复记忆,常以提问方式对钱柏沟通,同时也充当着倾听者的角色。 六、其他: ·【梁桉房间的不明黑色液体】——柴油。 ·【鬼祭祀上梁桉喝下的药】——柴油。 ·【洗手间里出现的男鬼】——钱柏车间自杀的工人之一。 ·【绿】——精神世界遭限制的地方。 ·【蓝】——精神世界得到满足和充分理解的地方,但也同样是野坟分布之处,即最终造成消极后果之地。 * [钱柏生平经历时间表] 1985【①钱柏和项桐进入步步高升机械厂当学徒;②钱柏结识前辈董枝、同期学徒祝叶】 1996【成为车间班组长】 1997 5.1【董枝因钱柏的工作失误遭遇严重事故】 1997.12【①外资引入,工厂机械化水平快速提高;②工厂开始大规模裁员】 1998.4【项桐升职】 1998.12—1999.1 【钱柏鼓动罢工】 1999.2【小规模工人罢工,工厂被迫停工,大规模裁员】 1999.3【原车间组内三个工人自杀】 1999.4.16 【①祝叶呼吁进行机械化改革;②董枝答应进行工厂机械化宣传】 1999.4.5【钱柏亲人病故】 1999.5.9【钱柏进精神病院】 1999.8.23 【董枝去世】 2000.1.1【钱柏割腕自杀】 ———委托贰完成———
第61章 重型卡车制动失灵的刹那,车轮疾速摩擦被烈日灼得发烫的水泥地面,火星在瞬息之间飞窜而出。 纷飞的火点子同侧翻的重卡一齐刺入文侪眼底,刺得他眸中泪都成了血,搅着,涌着,闹着,猛然从爆裂的眼球中喷溅出来。 他其实竭尽全力抻长了手臂,也不顾一切迈开腿奔了过去,可手指仅虚虚擦过那人洗得发白的校服领,他便被惯性甩到了20余米外的地方。 失了声的喉头剧烈滚动,撕心裂肺的叫喊皆被堵进了喉腔。 戚檐死去的模样被清晰地映入眸中。 他还是头一回同事故现场挨得这般近,近得他只消将那当事人看上那么一眼,便知道,那人已经没救了。 浑身的血液好似已然凝滞,砭骨寒气却蓦地将他从头到脚尽数吞没。文侪能感觉到,停摆的心脏朝四肢百骸送去最后一次剧烈搏动。 他喘不上气来,口鼻有异物堵塞,细微的气流挠着他的全身上下,却没有一丝能灌入肺里。 他于是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 直到不远处那人的浓血与碎肉如潮浪一般涌至他的身侧。 他听见了,戚檐声嘶力竭的嚎哭声。 而正是那东西,下一秒化作一把尖刀,倏地刺穿了他的眉心。 *** 触碰眉头的手指被不紧不慢地撤了回去,文侪在睁眼的刹那听见荡在耳畔的,戚檐的话语。 “啊呀,醒啦?” 戚檐弓了腰,含着笑问他。 文侪浑身乏力,像是被小鬼压了床。如何也起不来,可掌心却像梦中那般攥得不能再紧。 他愣愣摊开掌心,松了五指,不再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咸湿的泪却盈满眼眶,模糊了他的视野。他眨巴几下,泪没落出去,先被戚檐用一张拧干的湿帕子擦了上来。 “早起的猫儿有耗子吃,小的来伺候大哥洗漱喽!” 洗漱?几点了? 文侪忙忙挪了那人贴心的手和帕子,去觑房间里头的四方窗。他夜里惯常敞着半边的窗帘,这会儿瞧着占据了半块窗户的的昏黑天,眼里即刻冒了大火,直叫戚檐乖乖收拾了自个儿放纵的笑脸。 但实话说,现下文侪也看不大清戚檐的模样。他眼里的东西有些怪异的扭曲,眼中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流动的肿胀感,时大时小,时窄时宽。 他面前的戚檐瞧着就很怪,头大身子小,像个活棒槌,也像个倒置的保龄球瓶。 他原想拿眼神震慑那保龄球瓶,不曾想那家夥一点儿不怕,只还装出打颤模样仔细替他擦干面上泪、额前汗。 活明显干完后,他还不忘把那双黑铜铃大眼贴过来,也不知道自个儿在文侪眼里像个葫芦精,单像是瞧奇异物种一般将文侪仔细打量,这才满意地将帕子扔回桌角的水盆里。 “大半夜不睡……当真只是来帮我擦脸的?”文侪攒下些力气,揉起了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当然是为了你才来的,你的梦呓都传到我屋里来了。”戚檐擦干手上的水,极自然地将两条长腿也搬上了文侪的床,“唉,往里头挪挪,这外边冻死了,我替你暖暖床。” “……” 文侪像个树桩子,一动不动。 戚檐深吸一口气,随即将脑袋垂在他肩头,乱蹭一通:“我的好大哥,让我进去嘛,屋外下夜雨呢,实在凉得人犯风湿。” “你到底想干什么?活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自己长多大个吗?你把床当饭吃了吗?瞅着别人的床,就觉着比自个儿的香?” 戚檐竖起食指做了个“嘘”声,眼见那人被自己给唬住了,便猛然跳上床去,利索把手脚塞进了暖呼呼的被窝里,再罩住自个儿的脑袋,像个千年的王八,再不肯出来了。 “喂!!!你到底怎么了?!” 文侪的手掌落在被子上,啪啦啦响,怕是打山,也能叫那山摇上几下。 “我……我……我睡……”戚檐捏着嗓子。 “你再装?” “我睡不着。” 戚檐低沉的嗓音忽地透过被缛钻入文侪耳朵,叫他的眉更皱了些。 “失眠啊?”文侪没再往外拱戚檐,只又拍拍他问,“那挺不舒服的,但你来找我也没用啊,你跑薛无平那屋去,摇他起来开药吧。” “哎呦,他懂开什么药,神棍的药能乱吃吗?” “行了,出来吧。”文侪在被子上打鼓。 戚檐倒也听话,乖乖巧巧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手臂一展便将文侪搁在一旁的备用枕头垫在了脑袋下边。 “爽吧?”文侪和善地冲他笑了笑,“失眠的理由呢?被阴梦里千奇百怪的死法给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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