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踩上木凳的同时,敲门声陡然停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指甲剐蹭金属的细响。 因为过于尖锐而令人产生一种不安的毛骨悚然。 ——门外百分之百有东西在。 屏住呼吸,程危泠再次够到猫眼前。 与他一门之隔的楼道间,传来一阵回声般的轻笑,随即他看到猫眼中的黑色渐渐缩小,最终定格成一个不大的圆斑。 随着他的注视,那个原斑转动着,棕黑的边缘渗出细长的红丝。 这一瞬间,程危泠意识到了堵住猫眼的不是其他,而正是站在门外的人向内窥视的眼睛。 此时的程危泠到底不是真正处于幼年的孩子。 稚嫩的外壳下,已经跳动了太久的心没有因为这点小惊吓而感到恐惧,反之,他的手没有犹豫地卸了门锁,飞快摁下了门把手。 大门的打开十分顺利,没有受到任何事物的阻碍,也没有像最开始的梦境那样被彻底锁死。 程危泠下了木凳,踏出门来。 这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楼道空无一人。 刚才敲门的东西像是一瞬间蒸发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次楼道中虽然依旧潮湿,但不再有漫上台阶的深水。 往下的阶梯畅通无阻,程危泠站在楼梯口思索着向下走的可能性。 就这一小会儿时间的走神,在他尚未回过神来时,身后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而在他原本走出的门对面,出现了两扇一模一样的门。 一张纸条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卷到他的脚下,程危泠弯腰拾起,纸上写着一行短短的问句。 ——“你会选择哪一扇门?” 和在伏钟卧室里的那本书一样,在程危泠触碰到纸条的一霎那,纸上的字迹很快消失。 待他抬起头来时,面前两扇门中同时徐徐打开,他一眼看见靠左的那扇门里,黑漆漆的房间尽头,阳台的栏杆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晚的月色很好,银色的光线贯穿了不会迎来黎明的噩梦之夜。 像是感应到他的到来,大半个身躯悬在阳台外的人回过头来,望向程危泠的脸上依旧挂着惯常的笑容。 “程,我要走了,再见。” 拉维的腿垂落在悬空的夜雾中,他微笑着道别时,是程危泠习惯了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 “拉维!” 两人之间的黑暗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拼命伸出的手,是无法拯救的徒劳。 程危泠眼睁睁地看着好友的身影坠落在长夜中。 “先生,先生,您是不是感觉有哪里不适?” 一道温和的女声将梦境打碎,他重新落回现实的怀抱中。 并不强烈的光线来自夜航的机舱照明灯,程危泠恍然了一下,后滞地反应过来是空乘正担忧地询问着他。 “我没事。方便的话,给我一杯冰水。” 太久没说话,开口的时候,喉咙中凝固着干涩。 “好的,先生。如果您感到不舒服,请随时按下服务铃按钮。” 目送空乘的背影离去,程危泠仰了仰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勉强缓释着那股刚刚脱离梦中的眩晕感。 曾出现在他梦中的,除了那个来路不明又不知所踪、一直在寻找母亲的小男孩,其余的人,无一不是已死或将死。 如果按照这种规律,在最近的一个梦里和他道别的拉维,是不是也逃脱不了这种结局。 ——不,不会的。 ——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好友死在眼前。
第39章 飘忽的烛光落在池中,一尾金鳞从水底浮起,绕着浸没在水中的手指悠悠游曳。 随着水波的涤荡,金鱼的尾鳍泛起粼光。 陈松夜坐在池边,目光放空地垂落在池水上,仿佛要从幽暗的水中读出什么。 陈星看了一眼搁置在茶案上由黑色绒布包裹的物件,知道陈松夜已经完成了他的嘱托。 他从山中荒村带回来的这截焦黑的断骨,足够让擅长通灵之术的陈松夜洞悉逝去的过往。 在陈星开口之前,陈松夜率先打破了沉默。 “陈辞要是知道我帮你做这些事,一定不会放过我。”陈松夜的嗓音是她一贯的平缓温和,"这截残骨上附着的灵,告诉了我他所追随的旧主死前的遭遇。" 陈星知道陈辞一直想要棺中之人死而复生,本来以他的能力,办到简直轻而易举,但事实上陈辞却从未成功过。 血玉的棺椁中更像一具空壳,无论是招魂或是血祭,都毫无反应。 现今听到陈松夜提及棺中之人的丧命之事,陈星约摸有一丝预感,那人的死法和他的无法唤醒多半脱不了干系。 “他是怎么死的?” 陈松夜的手指离开了冰凉的池水,立在岸边的一只黑色松鸦没等残水从她的指尖滴尽,便扑着翅膀亲昵地凑了上去。 “凌迟,还有肢解。你知道旱魃其实是拥有极强自愈能力的吧,除非斩首,基本无法被杀死。” 像是想起来什么令人极为不适的事情,陈松夜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陈述。 “他在活着的时候,头颈以下,几乎被剔成了骨架。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失去意识,是清醒地看着上千刀落在身上的。一边愈合,一边被切割,足足折腾了七天七夜。” 陈星皱眉,"弄成这样他竟然没有自绝?" 陈松夜摇了摇头:"没有。直到他的首级被斩魔刀割下,整个头颅被一分为二,才彻底死去。在他咽气后,他的骨骸被拆分成几个部分然后封印,残余的血肉则被用来喂食万古深渊之上徘徊的赤鹫。" 称得上惨绝人寰的事实有些超出了陈星的预料。 “这种死法……怨气难消,怎么会沉寂了上千年也没有发生任何事?” “大概是因为封印吧,众神律令,不是那么容易冲破的。你看这么多年了,陈辞不也一样没有办法吗。” “但荒山中的那处封印是被伏钟亲手破除的,你有没有问到伏钟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截断骨的原主身份低微,不过是在殉葬前旁观了处刑的过程才知道这些,更多的就不知道了。”陈松夜又想了想,继续说道,“在我与他对话的过程中,他还提到一个小细节——那人之所以撑了这么久也不肯死,似乎是因为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伏钟。” “伏钟?”陈星回想他在跟踪过程中所见到的那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流露出一点并不明显的惊讶来,“那时候他就在了?竟然活了这么久……” “传说中颠覆了整个上界统治的南正殿旧主,本名便是伏钟。”陈松夜不确定陈星口中的人是否只是巧合的同名,但想到能够破除封印的绝非等闲之辈,起码修为在陈辞之上,到底不是没有那个可能性,“我劝你不要再掺和进这事了。” “身为陈辞局中的一枚棋子,我没办法置身事外。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如果陈辞的希望破灭……” “小星!” 读出陈星话中的弦外之音,在听到更为震惊的内容前,陈松夜出声打断了他。 “我说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陈星眨眨眼睛,露出的笑容真挚,甚至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陈松夜没有再多说。 从陈星的语气中,她分明听出了一股毫无掩饰的恶意。 对方从未向她隐瞒过和陈辞的扭曲关系,她也知晓陈辞对于棺中沉睡之人的执念有多深。 毫无疑问的是,若是替代品起了杀心,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陈辞都一定会要了陈星的命。 航线的后半程,程危泠没有再陷入睡眠。 噩梦的萦绕感渐渐褪去,待到飞机降落时,已完全从他的心中消弭。 清晨的机场有些冷清,程危泠取了行李,走到出口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前来接机的好友。 没等程危泠走上前去,拉维已经飞奔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激动程度活像两人分别了多年未见,而事实上程危泠不过只在假期结束后请了一个多月的长假。 “程,你终于回来了!” 拉维分走了一半行李拎在手中,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叽里呱啦诉说着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在这段时间我终于攒够钱买车啦!虽然每个月要多打一点工才能还完车贷,但是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 程危泠走在拉维后面,打量了一番好友的模样,发现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拉维似乎晒黑了一些,小麦色的皮肤衬上他总是挂在脸上的明快笑容,整个人看上去爽朗又健气。 拉维的存在,于程危泠来说,像是深陷地狱之人瞥见从空中垂下的蛛丝*。 他深知这牵绊微弱,无法将他从黑暗中救赎,却也愿意勉勉强强维持这一张人皮,伸出手去握住那与人间相连的细丝。
第40章 拉维开着车驶出停车场,在高速上行驶一段路程后,提前下了高速。 程危泠有些疑惑,正要开口,拉维却率先发了话。 “顺路嘛,我正好去给人送一点东西。克拉拉帕西你有印象吧?就是跟我一个导师的那个女孩子。” “嗯,有印象,好像总是独来独往,还经常不来上课。” “她家情况比较特殊,爸爸是个瘾君子,妈妈又先天畸形瘫痪在床,听说她没来上课的时候是因为她爸家暴她妈,她只有留在家照顾妈妈。” 拉维补充了几句。 虽然和克拉拉一个导师,但两人的交集并不多。那个女孩内向得可怕,几乎从来不和任何同学打交道,若不是拉维偶然撞见她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又顺便出了头,恐怕也跟她说不上话。 “她这次怎么了,需要你去给她送东西?” 程危泠看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顺着拉维的话继续往下问。 听到这个问题,拉维叹了口气:“前段时间,她家一起出行的时候发生了车祸,很严重,全家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听说车祸原因是因为她爸磕嗨了yao驾,祸害自己和妻子不够,还祸害了女儿的下半生。克拉拉的左腿受到重创,没办法保留下来,只能做截肢。手术之后她好像心理出了点问题,拒绝社区给她派护工,也不让学校的人去探望她。我导师担心她一个人在家会出事,就让我每周给她送一些生活用品,顺便也看看她是不是还好。” “听上去她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会有特别的外在表现吗?” 不知怎么的,程危泠想起梦中的场景,拉维话中的情形,依稀有点潜在危险的意味。 “还好,只是不怎么愿意和人见面,她以前也这样,现在就是更严重一些。”拉维不以为然,“再说了,至亲因为车祸死在眼前,不可能没有心理阴影,我和导师说了,等她的腿上再好一点,就劝她去看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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