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所谓的灵脉,也终于在巨大的震荡之后露出了本相。 那是一条条如血管一样的东西,凌乱地缠绕在龙骨的下面,此刻因为骨头的断裂,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最后变成皱巴巴的丝络,在风里轻飘飘地晃荡。 随着这边的变化,远处姜氏本宅,那栋显眼庄严的家祠也轰然倒塌。 姜绥颤抖着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只是要杀你......” 他猛地转过身,似是想去抓姜陟的衣领,却被他灵巧地避开,自己则扑了个空,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姜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的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他的声音很轻,又故意说得很慢,仿佛是想要姜绥一个字一个字地全部听清楚: “我说了,没人能用我的剑杀我。” 他伸出手,手上拿着那把剑早已不是凝光,而是姜绥自以为收作己用的—— 燕支。 燕支剑在姜陟掌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身上缠绕的黑气仿佛碰到了什么净化的法器一般瞬间消散,整柄剑也因此似是褪去了沉重的枷锁,光芒大涨。 剑锋之上,无数光华流转,宛若星河熠熠,耀眼夺目。 “你以为,凭那一滴精血便想夺走我的东西?” 姜陟反手挽出一个剑花,无数剑光落入他的眼中,沉黑的眸子里呈现出一种像是能穿透人心般的炽亮。 “最初这把剑,认的便是我的剑骨。” 他话音未落,姜绥的身体便突然一颤。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姜陟手中的燕支剑,徒劳地叫道: “你又重新得到了剑骨?这不可能.....” 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顿住了,好半天才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是姜遥青。” 姜陟忽然抬脚,重重地踹在了姜绥的胸口。 姜绥整个人被踹得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地痛呼。 姜陟往前一步,就踩在了他的身上,力道重得几乎能听见肋骨因为不堪重负而发出的“咯咯”声。 姜绥克制不住地呻吟,嘴角溢出血丝,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他刚刚和姬岫对战已然力竭,再加上耗尽灵力的剑招,此时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只能任凭姜陟踩得越来越深。 燕支剑的剑尖已刺入他的喉咙,鲜血从伤口中缓缓溢出,只要再往前一分,就能彻底撕碎他的咽喉。 姜陟微微附身,眼底的火焰烧得越发的烈,但脸上寒气却似要在他的眉梢上结出冰来,他看着姜绥,一字一顿地问他: “现在能说了吗?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93章 姜绥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那张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洋洋自得的脸上终于在此刻浮现出了慌乱的情绪。 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似乎是还在不死心地斟酌着到底该不该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姜陟见他仍不肯松口,手中长剑又往前送了半分,更多的鲜血立刻就顺着剑刃涌了出来,疼得姜绥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别让我问第二遍。”他冷声道。 姜绥动弹不得,只能勉强用眼睛的余光去瞥祭台下的人群。 今日这荒山上,姜氏虽只有他和姜岱滦两个辈分大些的,但祭灵大会能到场的,大多都是与姜氏交好的世家,有些还往来颇深,若是有人能在此刻站出来...... 然而,一道修长的身影却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 姬岫面对着人群,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天师署工作证,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有礼,但又字字清晰,不容置疑: “兹事体大,从现在开始,这里由天师署接管。”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面前的人群,嘴角似是泛起了一抹笑,语气却突然变冷: “其他无关人员,请立刻下山。” “会有天师署的工作人员在山下登记各位的证词。” “望大家都能如实相告。” 说着,他还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工作证上象征着天师署的标志,用意不言而明。 他这话一出,就代表着这件事已不是世家间的私事,而成了天师署手上的公案。若是此时再出手,便是非要跟天师署掰腕子了。 没人会不顾自家利益,替姜绥出这个头。 所以很快,祭台下的人群就这样散了。 姜绥的脸色彻底灰败了下去。 殷泽拖着被他的血鞭捆成粽子的姜岱滦,像扔破麻袋一样随手甩在了祭台边上。 “待会再找你算账。”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姜岱滦说了一句,便转头朝着姜陟这边走了过来。 他在姜绥的身边蹲了下来,歪着头好好打量了一番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忽然就咧嘴一笑,慢悠悠地说道: “他要是不肯说,自然也有让他开口的办法。” 他右手轻翻,须臾间掌心中便多了一枚赤红如血的丹丸。 “这是我无意间得到的......” 他蓦地一顿,四下看了看现在这里剩下的人,全都是知道他那些事的,便也觉着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就改口道: “这是我之前从祖坟里拿出来的'吐真蛊',据说人服下后,五脏六腑会感觉像是被万蚁啃噬,直到把肚子里的那点秘密全吐干净为止。” 他的袖中,悄无声息地就钻出一条殷红的血鞭,直接就卡住了姜绥的下巴,逼迫他张开了嘴: “所以,你现在是想自己说,还是我们逼你说?” 在姜绥的描述里,姜遥青当年叛出家族,为了保证自身以及姜陟的安全,还带走了姜氏的一样东西。 这个东西按她的计划,应该足够珍贵且不可取代,以致姜氏决计不敢同她鱼死网破。 于是,她在离开之前潜入了姜氏的家祠,拿走了里面一个乌木盒子。 自知已无法反抗的姜绥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声音干涩地说道: “其实,在你之前,姜氏的'筑骨计划'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几乎接近于完成的孩子,但他的剑骨实在是太过于暴戾,根本无法控制。” “所以,我们不得不提前取骨。” 姜绥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气息已逐渐变得平稳,只是说出来的话听着实在是令人心惊。 “强行取骨的后果你们或许听说过没什么实感,但那天我亲眼见到了。” “暴走的剑骨之力和宿体的魂魄同时爆炸,那威力根本无法估量,一栋楼里的人都在瞬间被挤压成了肉泥,如果不是周围没什么人烟,死的人还要更多。” “我们找了很久,才在那一片令人作呕的废墟中发现了那块剑骨。” “然而,我们花了那么大代价,上百条的人命填进去,得到的却是一块没有发育完全又被强行封闭了的残次品。” “我们找了很多办法,也没能激发出其中的力量,别说是修复灵脉了,那东西到最后根本就像是块没用的石头。” “但到底,也算是'筑骨计划'最好的一次成果,所以即使用不了,也算是一线希望,所以,我们把它锁在了姜氏家祠里。” 姜陟持剑的手忽地一颤:“你是说......” 姜绥因为身体动作的限制只能微微颔首: “姜遥青当年拿走的,就是那块残次的剑骨。” 难怪,姜陟想,难怪姜氏在姜遥青离开后只是派人追捕,并没有用上什么更为严苛的手段。 也难怪,在姜陟成为姜氏的亲传弟子之后,他们就完全放过了姜遥青。 因为有了更好的替代,也没有人在乎丢失的残次品了。 看着姜陟的沉默,姜绥突然莫名低低笑了一声: “姜遥青拿走了剑骨,于是,她的儿子来补上了这个空缺,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宿命呢?” “闭嘴。”姜陟对着他咬牙道,“那我母亲她,又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事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但姜遥青作为曾经的家主候选人,应该是知道一些关于'筑骨计划'的事,你天生剑骨的消息一传出去,她应该就猜到了吧。” 姜陟听着,又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去问姜绥: “我一直想问你,我当时作为姜氏弟子,想要利用我取骨的办法有很多,你又为什么要绕那么一大圈子,借林氏的手逼我剖骨呢?” 他顿了顿,又试探地问道:“可是,和我母亲有关?” 姜绥仰面咳出一口血,又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姜遥青在你炼出剑骨之后,曾回来过一次。” “你说什么?”姜陟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事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姜绥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顺着自己刚才的言语说了下去: “那天她也是闯进了这归墟塔禁地,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用禁术在龙骨上下了血咒。” “血咒的内容,便是凡姜氏血脉,皆不可谋算你的性命。” 姜陟的呼吸一窒。 姜绥的话还在继续,似是故意要说给姜陟听: “她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你,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姜氏自己不能动手,总有人帮着动手。” “当今世道,灵气愈弱,浊气愈显,即便是那几家的天然灵脉,怕也同样撑不了多久了。” “剑骨能修复灵脉的消息一传出去,你以为只有姜氏想要你的性命?” 然而,他再说什么话姜陟已经不在意了,他现在只想问清楚自己想问的:“是什么样的血咒?” 姜绥笑了笑,只是嘴角上扬的同时还咬着牙关,带着切齿的恨意: “什么样的血咒?当然是用她的命当祭品的血咒。” “当年我处决他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快要死了。” “七年前,你'死'后不久,她就又回到了这里,那时她早已经被之前的禁术反噬得奄奄一息,于是干脆亲手献上了自己的性命,加深了那道血咒,从此,即便有你的命牌在手,姜氏也不能算出你的踪迹,找到你的气息。” “从此天地茫茫,你对于姜氏来说,就和彻底消失了一样。” “我原先以为,她只是为了防备我们拿你的尸体寻找剑骨,没想到,竟是因为你活了下来。” 燕支剑“铛”的一声掉在地上。 姜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七年来,他能安安稳稳得藏在山海镇。邶都的世家手眼通天,即便没见他的尸体,也没有来寻过他的踪迹。 原来是母亲用自己的性命,将他和姜氏之间的关联彻底斩断。 “那你又凭什么说她后悔!”姜陟忍不住质问道。 姜绥扯出了一个恶意的笑,似是还想说什么,殷泽作势便要将那枚红丸塞进他的嘴里,逼得他连忙住了嘴,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终于说出了当年的实情: “她临死之前说,她后悔,当年没有拼出一条命来,带着你一起离开。是她,害得你要经历这么多的这么苦难,她没脸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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