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他,即便占了这具肉身,却也改变不了原主人留下的那点温润的书卷气,只能从那双狭长的凤眼里隐约觉察出里面藏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可如今再看,眉眼之间原先的内敛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变得锋芒毕露起来,好似一柄已然出鞘的利剑,眼波流转间满是张扬。 姜陟并不清楚这种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但至少知道,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辞秋身后躺在地上的姜绥虚弱地咳出了一口血,捂着胸口嘶哑地出声道: “你怎么才来,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要保护我吧。” 姜陟听到声音后本来是在垂眼注意着姜绥的动作,闻言猛然看向辞秋,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你竟然......” 但他只说了三个字就彻底反应了过来,冷笑了一声道: “我说他之前怎么突然说我同魔君勾结,原来真正和魔君势力狼狈为奸的,是他自己。” 辞秋听了他的话,似是有些不满意地撇了撇嘴: “我不太喜欢别人把我和那什么魔君混为一谈,而且,狼狈为奸?”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不过是各取所需。更何况,有人拿着我想要的东西求上门了,我还能拒绝吗?” 姜陟忍不住皱眉:“你什么意思?” 辞秋不知为何,这次是出奇地有耐心,竟还反问他说: “你不知道我现在这具身体本来是做什么的吗?” 叶淮初的身份? 姜陟还记得,当时林微明和他说,他之所以知道叶淮初是天师署的人,是因为在他的办公室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图腾,而那个图腾来自...... “鹊起计划。” 林微明的声音在他的身后蓦地响起,殷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撤掉了结界,他也就重新走了过来。 辞秋点头:“没错,鹊起计划。” “这个计划表面上是天师署派出精锐,暗中监视魔君残部动向。但姜家却被背着天师署暗中插进去不少'自己人'。” 他的语气实在是轻松,轻松的好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就像叶淮初,姜氏一开始给他的任务是让他私下里伺机接触辞秋,当然不是我,是之前那个打着我的旗号的组织。” “不过很不巧,我出现了,用了他的身体,还看见了他记忆。也因此,这个合作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燕支剑的剑尖微微颤抖,姜陟的眼底已经蒙上了一层凛冽的寒意: “姜氏为什么要找你合作,这没道理。” 辞秋挑了下眉毛,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现在说的事情有多严重,不,他应该只是不在乎而已。 “怎么没有道理呢?不然你以为就凭着之前那个所谓的组织,就敢在天师署的眼皮子底下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吗?甚至于直接建出一座疗养院,这些自然都是靠着姜氏的帮忙。” “七年前姜氏本想利用林氏逼你剖骨,自己再趁机抢夺剑骨,但后来似是被林氏察觉,他们竟抢先一步联合天师署封印了剑骨。姜氏没有了修复灵脉的希望,自然要再想些其他的办法。” 姜陟不客气地回他:“其他办法就是和你合作?他们疯了吗要与虎谋皮?” 但辞秋好像并不在意他的话。 “你知道的,我需要打开伏魔地封印,拿回我的身体。” “而姜氏,则需要一场'救世之功',比如说,杀了魔君。” 他说得简单,但姜陟还是从这些零碎对话语中拼凑出了这场布局的全貌。 姜氏与辞秋合作,暗中协助魔君余党寻找开启封印的方法,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亲手诛魔”。 这个无与伦比的救世功劳,足以让姜氏名垂青史,即便失去了灵脉,也可以借此得到任何想要的资源。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姜陟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当年剑尊没有做到的事情,凭姜氏这些人就能做到了?” 辞秋低笑了一声:“我当年扶持魔君,手里总要握着点有用的东西。如果不是趁我不备,他怕是早死在我手上了。所以,姜氏所求的,不过是在我让魔君濒死后,当众使出最后一剑的机会” 姜陟的目光在辞秋和他身后的姜绥之间来回梭巡了几番,忽然笃定道: “你们结了血契。” 这种所谓的合作怎么可能就靠口头上的三言两语,以这两方的谨慎程度,必然有什么让他们一定得履约的机制。 而血契便是以双方精血为引,辅以特定的术法,将契约内容刻入血脉之中。一旦成立,便受天道法则的约束,极难破除,也因此在天师界被视为最可靠的契约之一。 辞秋点了点头,似是有些赞赏地说道:“猜的没错。” 姜陟沉默了一会,又问他:“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将你们的计划和盘托出,是故意的吗?”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愉悦。 “我记得我说过,你总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些。” “人年纪大了之后,就总想找个人说说话,毕竟你也知道,我曾经独自活了很长时间。” 他微微低头,睫毛在眼下的位置投下一片阴影,倒显得他那张时常含笑的脸陡然变得阴郁了起来。 “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个计划很无聊。” 他的语调轻快,声音放松,可字字句句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只是这些刀的锋刃,却是向着他身后的姜绥的。 “我既然已经能够靠着拟元珠打开封印,那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的劳什子名声铺路?” 他又忽然抬起眼,姜陟也终于看清他眸子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疯狂。 “为什么要杀了魔君,我巴不得这个世界早点毁掉才好。” 他话音刚落,就骤然抬手,动作快得几乎要化作一道残影。 姜陟只觉得肩头一沉,还没感觉到痛,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向后跌去,直跌进身后林微明的怀里,同他一起后退了数步。 他终于控制不住,吐出一口血沫。 林微明连忙抚住他的胸口,替他梳理身体里的灵气。 姜陟擦了擦嘴角,抬头的时候,正看见辞秋已经转过了身,看向了姜绥。 姜绥自然已经察觉出了这个人的意图,惊惧地叫道:“你想做什么!我们之间可有血契!” 辞秋稍稍俯身,因为背对着的缘故姜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声音里的明显的笑意: “血契?” “你是不是忘了,这身体都不是我的身体,血自然也不是我的血,你到底,是和谁结的血契?” 姜绥颤抖地重重喘息着:“你......你从一开始......” “我不过是利用你得到开启封印的'钥匙',顺便再借你之势在这邶都暂时藏身而已。是谁给你的胆子,觉得你这个蝼蚁也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竟也敢威胁起我了。” 辞秋抬起手,动作优雅又带着点漫不经心。 姜绥瞪大了眼睛,护体真气本能地暴涨,却在那只手朝自己靠近的过程中,被轻易地一层层破开。 他的喉咙里,忽然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困惑的闷哼,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辞秋的手已经就这样如利刃般破开了他的胸膛,被撑开的皮肤下,似乎还能隐约瞧见他手指的轮廓。 而那只手的主人只轻笑着说道: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要是想杀你,只需要'我想'这一个理由。” 手腕微微一转,姜绥的身体便猛地痉挛了起来,早先还威风凛凛的姜家家主,此刻却活像是一只被压在案板上的畜生一般,只能依靠本能地做出这些濒死的,徒劳的挣扎。 等到他彻底不动了之后。辞秋的手也从他的胸口抽出,掌心中托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溢出,在他的手腕上划出醒目的痕迹。 几乎是同时,他的五指猛地收拢,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噗叽”声,那颗心脏在他的手中被挤成一滩血泥,然后又顺着他松开的手指,砸在了姜绥迅速灰败下去的尸体上。 辞秋缓缓地转过头来,指尖上的鲜血还在不断滴下,那双上翘的眼睛里看向姜陟的时候,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有命,要用在该用的地方。” “你算是欠我一个人情。” 他忽然后退,无数灰雾在他周身腾起,并翻涌着裹上他的身体。 他这一次学乖了,离开的时候还对在场的所有人施了定身术。 在他消失的前一瞬,姜陟听见了他对自己说: “七日后,我在伏魔地等你。” 第96章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发出了沉闷的“吱呀”声。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重得人发晕的焚香气味,大约是因为经年累月的积攒,那味道吸入鼻腔,仿佛能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慢了几分。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几缕细弱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直落在正堂那一大片层叠的牌位之上。 深色的木牌沉默地排列在那里,像是一片树影幢幢的林。 而在那片“林”前,站着一个男人。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身来,一张脸随着动作慢慢浸入斜射进来的光线里,流动的阴影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甚至于显得有些阴郁。 他没有立即开口说话,只沉默地看着来人。 林微明跪了下来。 他的双手在袖中攥得紧紧,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种克制不住的颤意: “一定要......做那件事吗?” 牌位前的香炉里,未燃尽的线香上,青烟还在袅袅升腾,又在到达一定高度后尽数逸散在空气里,让整个室内都变得有些雾气蒙蒙。 男人的声音隔着这淡淡烟雾响起,被熏染得也跟着变得飘忽了起来: “罚你在思过堂跪了三天,竟还没有想明白吗?”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有点无奈。 “微明,我一直以为,你会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 林微明却直接摇了摇头,反驳道: “不,我看不清。” 他直视着男人的眼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硬挤出来的,里面还裹着他在思过堂的三日里熬出来的血丝。 “我不信,就没有其他办法。” 男人的目光沉了下来,他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半张陷在阴影里的面庞冷得像块冰。但他并没有立即发作,而是转身朝那些牌位走了几步。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在祠堂见你吗?” 他指尖一弹,一道灵力倏忽就落进了牌位前的香炉之中。霎时间,无数细碎的光点从里面迸溅而出,在昏暗的祠堂内悬浮流转。 那些光点如同有意识一般,又纷纷附着在旁边的牌位上。深色的牌位也因此亮起了微弱的光芒,光芒之间彼此连接,转眼便勾勒出一条蜿蜒的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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