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会逃跑,你怕什么?”裴玉打断他,语气转柔,“我快去快回,溯光,你想想京城哪家的春糕好吃,明日带我去买。” 段昀妥协了,停在一棵桃花树旁,凝望着裴玉:“我最多等半个时辰,若你没回来,我就进寺寻人。” 裴玉点点头,抬脚往寺门走去。 正值黄昏,并非拜佛上香的时辰,守门的僧人瞧见裴玉走近,施礼念了句佛号,然后说:“天色已晚,寺门将闭,请施主明日再来。” “在下裴玉,今日来金灵寺不为烧香,是为归还贵寺佛宝。”裴玉掀掉遮盖玉匣的黑布,“有劳师傅前去转告净尘大师。” 守门僧人听他自报家门,不慌不忙道:“原来你是裴施主,住持闭关静修,慧明师兄留在寺中等候多日,请施主移步入寺。” 裴玉缓缓走进门内,没等多久,一个体格健硕的年轻僧人疾步而来。 他不说废话,直截了当:“贫僧法号慧明,乃住持净尘的弟子。师父闭关,这佛骨舍利由贫僧代收。” 裴玉手捧玉匣交给慧明,他当面打开,也不怕金光刺眼,慎重地检查了一番,才将玉匣盖好。 物归原主,裴玉不再逗留,临走前说:“救命之恩,裴玉铭记于心,日后定来当面拜谢净尘大师。” 慧明道:“裴施主不必介怀,师父此举不仅为救你性命,更为度化恶鬼。段昀能一步一叩入寺求宝,实属心诚意坚,佛骨借给他乃是善缘。” 一步一叩? 段昀当初说得那般轻易,裴玉以为最大的苦楚是佛光焚身,没料到还有跪拜求取! 裴玉心脏紧缩,这一刻非常想见段昀。他跨出寺门,飞奔折返,在石阶上跑得气喘吁吁,遥遥看到段昀的身影。 段昀始终面朝裴玉离开的方向,一眼瞥见他奔下长阶,连忙迎上去:“慢点走,小心跌倒!” 裴玉衣袍翻飞,如白鹤展翅穿过纷扬的落花,投进段昀怀中。 段昀稳稳地拥住裴玉:“怎么跑得这样急?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被欺负。”裴玉双臂拢着段昀的腰,脸埋在他肩窝里,“只是想快点见你。” 段昀愣了一下,确认自己没听错,心头顿时涌出一股强烈的喜悦。 这里是靠近金灵寺的山道,席地幕天不宜亲热,裴玉很快松开手臂,拍了拍段昀后背:“走吧。” 段昀嘴角的笑容压不住,紧拥着裴玉不放:“许久没好好抱过你了,再让我抱一会儿。” “天快黑了,还要进城呢。” 裴玉话刚出口,便被段昀托着臀抱起来,双腿只能顺势夹着他的腰,听他含着笑说:“搂紧我,这就带你进城。” 段昀疾行的速度可谓迅猛如鹰,裴玉顺口气的工夫,已被带出了钟秀山。他想起追风仍留在山脚下,急声提醒:“追风还在山里!” “没事,它自己知道路。” 裴玉怀疑道:“纵然它认识进城的路,但京城那么大,它如何能找到我们?” 段昀说:“你只需唤一声,它自会找来。” 裴玉将信将疑,对着越来越远的山野扬声高呼:“追风!” 话音落地,不过须臾,夜色下的山林间响起一阵遥远的马鸣。 段昀没骗他,追风果真能听到他的呼唤。 裴玉心中惊喜,又喊了一声:“追风!” 嘹亮的嘶鸣再次响起,声音由远及近,随即只见一匹乌黑骏马从树林中冲出来,狂奔至段昀身旁。 段昀带着裴玉纵身上马,周遭阴煞环绕,避免疾驰造成的狂风吹到裴玉身上。 追风跑得快而轻盈,裴玉坐在马背上既不受风侵扰,也感觉不到颠簸。他抚过追风结实的颈背,问:“无论多远,它都能听到呼唤吗?” “百里之内能听到,太远了不行。” “百里传唤,顷刻而至。”裴玉夸赞,“追风真厉害,乃是绝世神骏。” 追风似通人性,闻言发出一声短促欢欣的鸣叫。 “它生前可没这本事,死后借我的怨煞凝魂固体。”段昀接话,“你要夸也该夸我。” 裴玉促狭道:“夸你什么,召之即来,绝世神骏?” “神骏,”段昀语气轻佻,“好啊,今夜便让你骑我这匹烈马。” “你真是……” “下流。”段昀给他续上未尽之言。 裴玉一时语塞,眼见已经进了城,低斥道:“那么多圣贤书白读了,少说些淫言浪语。” 段昀压着声音闷笑:“对不起,圣贤书里的话,你夫君是一句没记住,风月画本里的图,倒是都历历在目。” 裴玉用手肘撞他胸口:“追风通人性,你别当着它的面说下流话。” “我记住了,以后私下说,只给你一个人听。其实我看春宫图,是怕弄疼你,弄坏你,不记得清清楚楚怎么行?” “……”裴玉吸气,“你还是闭嘴吧。” 段昀忍不住笑出声。 裴玉懒得再搭理段昀,任由他笑。直到进了城东街坊,远远望见裴府大门,裴玉才开口叮嘱:“到我家之后,不许肆意妄为。” 段昀正色道:“谨记在心。”
第22章 裴玉光明正大地进了家门。 而段昀这类强大的鬼怪, 隐匿踪迹是易如反掌,唯有主动现身与人交谈,才会为人所见, 否则常人便无法察觉。 他牵着追风跟进去,仆从们看不到他,毫无所觉地合上大门,急忙去向裴真禀告二公子回来了。 此时正赶上裴家摆晚膳, 裴真刚落座, 得知裴玉回家,立即起身往外走。 “见微,别管他!”裴殊坐着说, “这逆子常年不沾家,今日还知道回来!先晾着他,回头我定要训他!” 裴真信口回道:“昭华并非忤逆家训在外游荡, 而是被我送去滇南养病,至今才病愈归家, 父亲莫要怪他。” “他染了何等重病, 需到几千里之外的地方休养?” 当着裴家众人的面,裴真没有点明,含糊其辞地说:“父亲可还记得去年九月十八的事?昭华于那日染病, 京城不是宜居之地。” 裴殊面露惊疑。 裴真接着道:“父亲不必多虑,昭华已无大碍。见微先行告退, 父亲与诸位用饭吧。” 他疾步走出饭厅, 程英正在外面候着, 张口就说:“大人,二公子回来了!” “我知道,他人呢?” “在他自己的院子里。” 裴真边走边问:“昭华当真是独自回来的?你没看见段昀?” “属下确实仅见二公子一人, ”程英低声道,“至于段昀,属下没敢问。” 裴真步履匆匆,远远看见庭院亮着灯,快步穿过长廊,朗声喊道:“昭华!” 裴玉闻声从堂屋里走出来,与裴真迎面相见。 两人目光相碰,裴玉站住脚,打量对方年轻俊雅的面孔,一时只觉似曾相识。 “昭华,我是你大哥,”裴真走近了,“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很熟悉?” 裴玉注视着他,想起曾经在梦境中见过这张脸。 噩梦里的死尸是假象,如今对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大哥。” 裴玉唤了一声。 裴真露出笑容,张开手臂用力抱了抱他:“亏你还记得回家,我以为你鬼迷心窍,早把大哥忘干净了。” 裴玉没有接话,脸庞挨着裴真肩膀,抬眼向右侧投去一瞥,撞上了段昀的目光。 段昀带笑不笑,幽黑瞳底透出一丝危险的猩红。 裴玉眨了眨眼,给予无声的安抚。 幸好裴真很快放开了他,转头吩咐程英:“去厨房端几盘清淡的菜,再温一壶酒送来。” 裴玉顺势往右一步,站在段昀身旁,神态自若地问:“大哥还没吃饭?” “前院刚摆上晚饭,我尚未动筷,听闻你回家便直接过来找你。正好,我们兄弟二人单独用饭。” 裴真停了停,眯起眼环顾四周,问:“段昀没陪你回来?” 裴玉虽然没想起关于裴真的往事,但他心思敏锐,善于察言观色,能分辨出裴真对他是真心爱护,而非虚情假意。 “他与我一同回来了。”裴玉坦率道,“只是我怕节外生枝,不让他轻易现身。” “你考虑周到,段昀那副样子着实瘆人,真不知你怎么——” 裴真话说一半,视线上下逡巡,最终盯着裴玉衣袖中蜷缩的手。五指不是自然收拢的姿势,像被无形之物抓住了。 “他此刻就在你身边?”裴真敛了笑,脸色阴晴不定,“我们亲兄弟闲聊,他也要这般拘束你?” 裴玉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轻描淡写道:“大哥误会了,段昀从未拘束我,不过是有些黏人而已。” “黏人?” 裴真不由自主地提高声音:“强行把你掳走,几个月没让你回家,阻止别人见你,时刻如影随形,你觉得这仅仅是黏人而已?!” 程英和仆从提着食盒跨进院门,被裴真隐含怒意的话音吓了一跳,以为兄弟二人在吵架。 仆从驻足不敢靠近,程英缓步上前:“大人,酒菜送来了。” 裴真招了下手,示意他们将酒菜端进堂屋。他眼睛仍看着裴玉,嗓音压低:“厉鬼在侧,我食不下咽,你让他在房外等着。” 裴玉转过脸看向身旁,没想到段昀格外体贴,不等他开口,便主动说:“你慢慢吃,不必管我。” 话未落音,他从门口消失。 屋内烛火明亮,八仙桌上摆满酒菜。旁人皆已退避,裴玉亲自关上门,为裴真斟了杯酒才落座。 “大哥消消气。”裴玉说,“我并非不知好歹,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裴真沉着脸饮酒,听了这话,低嗤道:“你明白什么。” “大哥担心段昀禁锢我,担心我后悔却无法脱身,担心我不得善终。” “……”裴真捏紧酒杯,“你什么都清楚,仍要一头栽进去。” 裴玉垂着眼帘,语气轻缓而平静:“佛门说世间有八苦,于我而言,生老病死是顺应天命,唯独爱别离最令我痛苦难熬。心之所至,情难自抑。” 屋外,段昀坐在月色铺展的屋脊上,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当初我该将你送出京城,送回故乡,从多年前你和段昀就不该相识……” 裴真喃喃几句,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叹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随你们去吧。” 裴玉提壶为他斟满,温声慢语地说:“大哥别为我挂心,段昀对我极好,可谓千依百顺。今后即使我不在京城,也会时常给你写信。” 裴真面色缓和,沉吟道:“你们打算去何处?我劝你别去什么苦寒蛮夷之地,白白浪费了满腹才华。你素爱青山绿水,不如回江东定居。” 裴玉:“我正是打算去江东,收集诗书古籍、拜访大儒,日后建个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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