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旋身坐下,继续往嘴里扔果子,轻佻一笑:“以前薛陵的师弟们,总向薛陵告状,说我刻薄,嘴里不干不净,言辞鄙薄,但薛陵从来没怪过我,他说我本性如此,不是成心的。” “其实不是的,有时候我是故意的,我就是厌恶他们,他们总在背后叫我畜牲。” 李青辞静静听着,挪了一步,先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随即问道:“刚刚你安慰我说的话,也是故意的?” 孔雀一愣,随即笑开:“那倒不是,我是真心安慰你的。” 他挺喜欢李青辞这个小孩的,觉得他能坐得住,每次来,都能在牌位前坐很久,有些像薛陵打坐的时候。 那时候,他太想薛陵了,还没找到第九次转世,就蹲在树下用沙子画画,这是薛陵教他的,也教过他用笔在纸上画,可他握不好笔,最后学了一半无疾而终。 这时,李青辞走过来,蹲在他脚边看,问能不能教他,他想画他娘的样子。 他抬头看过去,发现李青辞哭得眼睛红肿,脸上的泪痕都没干。 就这样,他莫名其妙地和一个没有他腿高的凡人小孩玩了一下午。 李青辞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孔雀。 李青辞有些诧异,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回答,因为他就是孔雀,他是妖。 其实他叫小孔雀,因为薛陵就这么叫他,但是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就把小字去掉了。 他以为李青辞知道他是妖会哭叫着跑开,结果大出意料,李青辞反应很平淡,说怪不得他那么漂亮,原来不是人。 漂亮。 他喜欢这个词。 薛陵经常说他漂亮,还花了好长时间,在纸上画下他的原形。 那是他第一次开屏。 后来……没有后来了,薛陵突然死了。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从回忆中抽身。 李青辞看着他,声音很温和:“孔雀,你记住,藏好你的真心,千万不要再拿出来安慰人了,真的!” 愁绪被冲淡,孔雀哈哈大笑起来。 李青辞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等回到家,余晖只剩一线。 他进屋换下官服,只觉满身疲累。 这段时间,忙着京畿地区的河渠修理和灌溉事宜,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人使,不过,忙得多,学得就多。 时值仲春。 李青辞低头敛目,摸着腕上的珠串,久坐未动。 半晌,一道清脆的童声打破沉默。 “爹爹!回家了!” 李青辞回过神,收起眼前的公文,起身朝外走去。 “李伯伯,你看到我爹了吗?”一个五岁幼童,高高昂着脑袋看他。 他俯身蹲下,闻声道:“你爹去隔壁了,一会儿就回来。” “李伯伯,隔壁在哪?我去找爹爹。” 他抱起孩子,朝外走:“我带你去。” 刚踏出门口,张方印随着一干人等出来了,他笑着上前接过自己女儿:“青辞兄,你怎么还没走?” 李青辞道:“有事想入了神,没注意时辰。” 有人接话:“李大人这是想什么呢,连放衙都忘了。” 李青辞浅笑不语。 另一人叹气:“我们是手里有活不得不留,不然我早回家了,天天早出晚归,我那一岁多的儿子都跟我不亲了。” 这一群人都是有家有口的,一放衙都想立刻飞奔回家。 李青辞缀在后面,跟着人群朝外走,同为都水司官员的孙茂林,走在李青辞身侧,侧目朝他看去。 眼前的青年,身形挺直,风姿清隽,眉眼褪去青涩稚气,显出三分成熟沉稳。 似青竹临水,若修筠倚石。 李青辞视线虚散,不紧不慢走着。 每个人的方向不同,众人渐渐分开,有人坐轿,有人走路,有人乘车。 今日府里的两架马车都有用处,高琼枝去城外赏花,李巧妤去马场骑马。 他今天要走着回家。 索性,现在天长,温度不冷不热,左右他闲着无事,多走走就当锻炼身体了。 孙茂林快步走到他身边,笑问:“李大人,我今日在醉香楼设宴,邀了几位同僚,不知你可否赏光,小酌两杯。” 李青辞想了想,打算应承,忽然有人喊他。 “李青辞!” 李青辞闻声,转头望去。 一个很高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黑衣,年龄约莫二十岁上下。 不近不远的距离,刚好能看清男人慵懒的神情和眼角眉梢的笑意。 李青辞低头看着自己右手,由于常年握笔,经过时光的磋磨,磨出一个厚茧。 他恍惚想着,刚才那个幼童喊他伯伯,便算了一下自己的年龄。 如今他二十七岁。 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 玄鳞放下手,摆好姿势,等着小崽子跑过来扑他。 可是小崽子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没再抬起过。 他眯眼扫了一下,见小崽子身边站着人,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没再喊人,站着等待。 “李大人,赏光吗?”孙茂林见李青辞久不回答,开口又问了一遍。 李青辞抬起头:“今日家中有事,怒不能陪。” “好吧。”孙茂林遗憾一叹,不远处还有人等他,便自行转身离去。 渐渐,人都走空了,只剩李青辞一个。 见没有旁人在了,玄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小崽儿,过来!”
第40章 李青辞静静站着没动。 丝毫没有被岁月侵蚀的脸,依旧随意熟稔的语气,仿佛他们昨日才见过。 对此,李青辞只觉荒谬!可笑! 他没办法平静地走过去,若无其事和他寒暄,时间隔得太久,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男人相处了,他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时间越拉越长,李青辞一直站着没动。 玄鳞等不耐烦了,心里升起一股不快,为什么小崽子看见他反应这么冷淡。 他阔步走过去,在李青辞身边站定,低头看他:“你又怎么了?一见到我就耷拉个脸。” 李青辞抿着嘴不吭声。 玄鳞伸手去摸他的脸,李青辞下意识偏头躲避,往后退了一步。 “你躲我?”玄鳞惊诧一瞬,随即深拧着眉心,不满地质问,“你又闹什么脾气?” 李青辞闭了闭眼,依旧没说话。 最初那年,如果他能见到玄鳞,一定会很开心地扑上去抱他。 第三年,他会冲过去对着玄鳞拳打脚踢。 第五年,他可能会慢慢走过去,平静地说,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第七年、第八年、第九年,他没再设想过。 第十年…… 就是如今这副生疏的场景。 “说话!你到底怎么了!”玄鳞语气极为烦躁,一把拢着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钳住他的脸,迫使他抬头,“为什么闹脾气?” 默了默,李青辞开口:“我没有闹脾气,只是对你有些陌生。” 他确实没有闹脾气,他现在心里很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资格、没有理由生气。 只是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 这堵墙叫隔阂。 隔了十年的时光。 可玄鳞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玄鳞很莫名,他掐了掐青辞的脸,哼道:“小没良心的,我就走了几天,就对我陌生了。” 他掐在李青辞腋下,把人抱在身上,托着他的屁股往前走。 李青辞觉得很难堪,涩声道:“你放下我,不要这样抱我。” 满是不情愿的语气。 “又怎么了?”玄鳞语气不耐,停住脚。 李青辞喊了一句:“放我下来!” 玄鳞僵住一瞬,咬了咬牙,把人放下了。 李青辞终于抬眼看他:“你没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有吗?”玄鳞语气狐疑,他双手搭在李青辞肩上,低头盯着他看。 “唔……好像有一点变化,以前眼睛圆圆的,现在扁了一点,个头好像变长了,现在都到我嘴巴了,瞧着你好像大了点,是个不那么小的崽子了,不过……” 玄鳞伸手把人搂进怀里,两只手在他身上细致地摸了一圈,皱眉道:“身上的肉变少了,摸着硌手,怎么回事,肉都去哪了?” 李青辞僵着身体不动,忍受着陌生、怪异的感觉,低喃道:“玄鳞……” 玄鳞闻言,心中一喜,小崽子终于喊他了,笑道:“怎么啦?” 李青辞闭着眼道:“我如今二十七岁,不是十七,你离开了十年。” “是吗?我不太清楚。” 李青辞攥紧手,质问他:“你去哪了?” 玄鳞捧着他的脸揉了揉:“脸上的肉也少了,我哪都没去,就找个地儿睡了一觉,才醒。” 很随意的语气。 李青辞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走。 睡了一觉。 就只是睡了一觉!!! 他以为玄鳞被什么人和事绊住了脚,便一直在家里等着,没考到京城去找孔雀时,他日夜悬着心,怕他被人抓了。 结果都不是,就是一个简单随意的理由。 就只是睡了一觉!!! 撇下他十年,睡醒了一脸无所谓地过来找他。 “你到底在闹什么!”玄鳞拽住他,周身气势暴躁,满脸阴沉地将人箍在怀里。 他一睡醒就去找人,结果把整个山和城翻了一遍都没发现人。 小崽子的气息完全消失,不知道跑哪去了,一点儿都不乖! 那座房子里,只剩一个皱巴巴的男人。 他捏着鼻子去问,那人说小崽子去京城了。 京城,他最讨厌的地方,没有之一。 他一路赶过来,压着脾气叫人。 结果没有扑过来喊他,没有搂着他撒娇,没有巴巴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连一个笑脸都没有。 不让碰,也不让抱。 现在转身就走,连句话都没有。 他也满心的怒火没地儿撒! “李青辞,我耐心有限,你别蹬鼻子上脸!” 李青辞看着他,平静道:“那你要怎么做?丢下我一走了之,等下一个十年再回来,还是再也不来找我。” 玄鳞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小崽子为什么生气了。 他轻轻摸李青辞的脸,放缓语气道:“至于吗,不就是让你多等了几天,就这么不高兴,鼻涕虫成精,这么黏人啊!” 玄鳞语气柔和,神色带着一缕愉悦的笑意,周身气势倏地平缓下来。 他微微低头,凑过去跟李青辞脸贴脸,低声哄人:“好了,不生气了。” 李青辞头皮轰的一下炸开,压抑许久的愤怒烧得他理智全无,他大声吼道:“滚!别碰我!我讨厌你这样!我讨厌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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