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喜乐。 李青辞心里不禁疑惑,怎么会有人在河堤上成亲。 他策马走近去看,只见场面闹哄哄的。 一架嫣红小轿走在前头,后边跟着三辆驴板车,分别拉着猪牛羊。 在嘈杂声中,李青辞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子哭喊声。 紧接着,人群中出现骚乱,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姑娘,挣脱手上的麻绳,从轿子里跳出来。 新娘子哭着闪躲,她拼命挣扎,摆脱众人的拖拽,朝着李青辞飞奔而来。 “大人!大人!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新娘子一把扑倒在马前,砰砰磕头。 李青辞当即翻身下马。 新娘子立刻爬起来,躲在他身后。 李青辞挡在前面,沉着脸,看向朝他逼近的人群。 前来拉扯新娘的村民,见李青辞穿着官服,神色严肃,都踟蹰着没动。 这时一位白胡子的老头,手持拐杖,从众人身后缓缓走出。 他朝李青辞拱手:“小民见过知州大人。” 李青辞扫他一眼,神情威严:“发生了何事?” 白胡子老头朝身后指去:“小民张子禄,是此地甜水乡的乡约,我们这是在祭河神,以求今年风调雨顺,不闹水患。” 李青辞拧眉:“祭河神?怎么祭,详细禀来。” 张子禄三言两语交代一番:“大人刚上任,对此事不了解,其实祭河神此事简单,只需要上供猪牛羊各三头,投入河中后,在河边唱诵,跪地焚香祷告,河神看到我们的诚心,便会收下祭礼,今年我们乡就不会闹水患了。” 李青辞对当地民俗不做评价,只问:“这新娘子是怎么回事?” 张子禄答道:“半月前,河神显灵,说他看我们乡诚敬,便赐下恩赏,愿意纳我们乡的女子为妻。” 他指了指新娘子,笑道:“这个姑娘,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气,被河神挑中,今后就位列仙班,有享不完的福喽!” 李青辞敛下眼皮,掩藏那股呼之欲出的鄙薄。 这么厚颜无耻、冠冕堂皇的话,他实在听得恶心。 缓了缓,他抬起眼,神色如常道:“本官着实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位河神?该如何拜会?” 谈及此,张子禄神色紧张起来,他语焉不详,含糊交代几句,身后众人也一脸怯色地望向河边,面带惊恐之色。 含含糊糊的,李青辞就听出来这条河里住着一位法力高深的河神,至于河神长什么,从哪里来,怎么得见,一无所知。 见他们那副畏惧的模样,李青辞也没再追问,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看着张子禄,缓声道:“你是这次祭河神的主事吗?” 张子禄神色缓和下来,眉眼流出得意之色,他捋了捋胡子,笑着回答:“正是,小民不才,仗着年岁大些,略识得几个字,被乡亲们推举为此地的乡约,常年主持祭河神一事。” 李青辞点头,神色倏地一冷:“不管你们有何隐情,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投入河中,此乃戕害人命,有违大雍律法,本官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抬手,命令身后衙役:“拿下此人,带回大堂审讯!” 这时,河道的巡检长,快速凑到李青辞耳边低语。 原来此地闹水患,除去天灾外,还有人祸。 说人祸也不太恰当,因为兴风作浪的是妖物。 虽说这里河水常年泛滥,但若是加固河堤,修整堰坝,水患是可以避免的。 可是近十年来,无论河堤修得多高,堰口多坚实,一到汛期,就跟纸糊的一样,频频决堤。 奇怪的是,每次水患波及的区域,都控制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内,没有伤及村民的性命,但是农田、房屋屡屡被淹,百姓有家有地却形同虚设,都搭建草棚子住,衣食不保。 河里打鱼的渔夫,好好呆在船上,经常无故掉进水里,上一瞬还是平静的水面,下一瞬却漩涡骤生,将整条船往水里拖。 渔夫呛水昏死过去,等醒来时却又莫名其妙躺在岸上。 类似的事,常有发生,直到一位渔夫,说他见到了河神,河神不满他们吵闹,这才降下惩罚,要是想平息河神怒火,便要虔心上供。 此事慢慢传开了,众人将信将疑,在夏汛来临之前上供,果然他们那几个村子没再闹水患。 从此以后,河神一说落实,当地村民节衣缩食,兑钱年年上供。 李青辞听完,多日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 他在查探往年案卷时,发现甜水乡这一带所受水患最小,农田只淹没浅浅一层,不影响秋收。 原来如此。 若是能以猪牛羊等牲畜,换来此地太平,李青辞也就认了,但是涉及人命,他绝不姑息此种恶行。 李青辞扬手一挥:“将这人连同新娘子一起带回州衙。” 衙役班头是甜水乡的人,见李青辞要破坏祭祀,妨碍河神娶亲,不免担忧。 他朝其余几人使眼色,众人踟蹰起来,不知该听谁的。 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知州大老爷。 李青辞神情严正,沉声道:“本官是此地知州,本官绝不允许自己辖内,出现这种罔顾律法、戕害百姓的恶行。” “今日,你们谁敢不听令,往后就不用在州衙供职,且你们往下三代,皆不许在州衙任职!” 众人一听,知晓李青辞是铁了心要管此事,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他们心一横,立刻上前将人拿了。 张子禄拒不抗命,挣扎着大喊:“知州大人!你这样做会触怒河神,他会降下惩罚的!” “你得罪了他,不会有好下场,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都会受牵连的!知州大人,您三思啊!” 李青辞眼神讽刺,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河面。 什么河神,驱使百姓上供、践踏人命的东西,也配称作神,兴风作浪的妖物而已。 况且,此地的水患本就是这妖物推波助澜,要不是它暗中破坏堤坝,何至于水患不止。 给它上供,跟认贼作父有何两样! 对于众人的叫骂声,李青辞置若罔闻,翻身上马,朝州衙驰去。 等他们回到州衙,大门口被甜水乡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怒容,可谓群情激愤,皆一脸不善地盯着李青辞,仿若视他为杀父仇人一般。 众人拦在李青辞马前,纷纷叫喊着要李青辞放人,立刻把河神的新娘子还回去,不要妨碍河神娶亲。 李青辞命令衙役列队而出,将众人阻拦在大门外。 他不疾不徐穿过人群,走进正堂。 李青辞端坐上首,猛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跪下!” 张子禄登时吓得哆嗦,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李青辞冷眼扫他,置之不理,转而抬手:“将这名女子的家人唤来。” 不久后,这名女子的父亲来到堂上。 新娘子一看见他爹,吓得发颤,流着泪往衙役身后躲。 李青辞发问:“你女儿被投河,此事你是否知晓?” 刘麻子是个混不吝,现下又喝了酒,他醉醺醺道:“知道,卖了她,我得了二十两银子呢。” 新娘子哀哀哭了起来。 李青辞瞥她一眼,身形单薄,面容稚嫩,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岁。 他收回视线,盯着堂下的刘麻子,狠拍一下惊堂木:“大雍律法,载有明文,父母卖子女者,杖一百,没收家产,流放三千里,你有违律法,本官断不能饶你!” 刘麻子的酒劲儿被这一声惊响,还有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沉喝声,吓得魂飞魄散。 他登时跪在地上,大声喊着冤枉:”我卖的是自己闺女,碍着别人什么事了,我怎么就犯法了。” 李青辞对他的叫喊声置之不理,抬眼望向一旁的书吏:“你去大门外,把罪名念给众人听。” 书吏照做,走向堂外,站在门口,高声诵读大雍律法。 “拐卖良民者,主犯处绞刑或斩首,家产没收,家眷流放,买家、窝藏者同罪。” “父母卖子女者,杖一百,没收家产,流放三千里。” “……” 百姓为了生存被迫卖儿卖女的事,常有发生,虽有违律法,但经常被轻拿轻放。 一些官员、富商常以过继为名,买卖家丁、婢妾,打死了人,草席一卷往河里一扔了事。 官府对此态度暧昧,可以说是默认。 李青辞眼里容不得沙子,律法煌煌,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此事比买卖人口更为恶劣,是直接逼着活生生的人去死。 李青辞站起来,朝着堂外,扬声道:“今后,胆敢有明知故犯、挑衅律法者,本官必定严惩不贷!” 刘麻子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大声哀嚎:“小人大字都不识一个,哪里知道律法呀,大人!你着实冤枉小的,我这闺女不卖了还不成吗,我把钱退回去。” 李青辞冷眼看他。 官府每年都到村中教化百姓,即使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像这种罪行律例都是耳熟能详的。 这男子分明为了推诿自己的罪状,耍赖不认。 这时,新娘子哭了起来:“大人,你别流放我爹。” 李青辞沉默不语。 刘麻子哭天抢地:“大人!小的冤枉啊!我真不知道卖自己的闺女竟然犯了律法,小人再也不敢了,我这就把银子退回去。” 李青辞摩挲着惊堂木,暗叹一声。 他抽出两支红色令签,掷在地上:“念你是初犯,认错态度良好,且事先不知律法,本官便对你网开一面,免你流放之苦,罚你二十杖,外加十年劳役。” 刘麻子一听,又要喊冤。 李青辞啪的一声,拍着惊堂木:“你服是不服?” 刘麻子抿了抿嘴,没敢再言语。 李青辞抬手。 衙役立刻拖走刘麻子,拽在一旁行刑,厚重的木板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人心头直跳。 刘麻子的嘴被麻布塞得严严实实,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直流泪。 大门外的百姓见状都心有戚戚,其中一位身着蓝色道袍、头戴冠巾的中年男人,略有所思地盯着李青辞打量。 李青辞转眼看向那名新娘子:“你可愿同你父亲归家?” 新娘子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只一声一声哭泣。 她爹在家对她非打即骂,眼下更是不顾亲情,要把她卖了去送死,她就算归家也捞不着什么好,可是不回家她又能去哪儿呢? 大堂内回荡着凄切、绝望的哭声。 李青辞叹了一声:“先将这名女子带到后堂。” 哭声渐远。 李青辞看向堂下的张子禄:“方才的事,你都看见了,怎么做就看你了。” 张子禄吓得一身冷汗,浑身哆嗦,他这一把老骨头,几十板子下去,他还有命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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