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严肃的周由眉头拧成结,一副深沉的模样,害我没忍住笑了起来:周由啊周由,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才是幼稚的理想主义者,怀揣满腔赤忱捍卫公平正义,我只是继续做你没能做完的事,带着你的遗志坚持走下去。 “你小子能不能惜命些,别再来找我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你可得是个糟老头子,不能比我帅,听见没?” 周由用拔萝卜的姿势握住我双手手腕,将我从地上拔了起来,送我走出警局。 我站在忠安警局的大门口,肺腑间涌起万般辛酸不舍,想回头去追赶周由,却被周由耀武扬威地抡起拳头捶在我胸口,不痛——他不过是一道比泡沫还要轻盈的幻影: “阿全,你要成全自己。” 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僵硬的白色天空——哦,不是天空,我两眼发直地放空了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病房的天花板,插着氧气管的鼻腔内充斥着消毒水和酒精交织的冰冷气味。 我又活下来了。 床边有人,但这个人没出声,我只好僵硬而艰难地转动头颅朝向有人的那侧——是顾还,他低着头用水果刀在削苹果,明知道我醒来却头也不抬一下。 ——不对,不是顾还,是顾成峰!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刹那间的天旋地转两眼抹黑直接趴在床边干呕不止。 “别激动,你得静养一段时间,”顾成峰将我按回病床上,切下一块苹果用刀尖插着喂到我嘴边,“吃一块。” 我别过脸不屌他,顾成峰却直接上手捏开我的嘴,硬是把苹果块塞了进来,我恶心至极,舌尖抵着苹果块要吐,却被顾成峰死死捂住下半张脸,简直能把我的脸颊抠出五个血窟窿。 “你啊,总是自讨苦吃,”顾成峰手上加重力道,面带不冷不热的微笑,眼睛弯成一对尖锐的鱼钩死死勾着我愤然怒视他的双眼,“你爸在天有灵,看你老把自己搞得这么惨,会心疼的吧。”
第40章 “唔!唔——” 我两手并用试图掰开顾成峰钳制我脸颊的手,可我的身体现在比棉花还软,根本使不上劲。顾成峰将我的口鼻捏得变形,甚至他掌心里沾着的苹果香气压倒性地掩盖过我口鼻里的消毒水味。 顾成峰就他妈是个疯子,要杀我大可拔了我的氧气管,而不是让我醒来后再把我活活闷死!我无力地抓挠着顾成峰的手臂,他的语气和蔼可亲得仿佛是真心实意在关心我: “吃下去了吗?” 我涕泪横流地点点头,他这才满意地放开我,我差点因为一块苹果被捂死,赶紧大口大口吸氧。顾成峰又气定神闲地坐回床边的凳子上,继续削那颗苹果,猩红的苹果皮像条赤色的蛇从顾成峰的手心里越伸越长。 “本来你至少也有二等功,但是,造成的死伤太多,”顾成峰手中的水果刀一顿,长长的苹果皮“啪”地掉落在地,有如一记耳光响亮地拍在我脸上,“总不能局里给你裱红花,外面受害者家属拉横幅要我们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死了多少人?” “死亡二十二人,三十四人受伤,其中八人重伤。” “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 “死的有受害者也有村民,重大刑事案件,你要是没躺在这里,现在就和雍城那帮饭桶一起坐办公室里写说明。” 顾成峰云淡风轻地说着又切下一块苹果,这颗苹果很脆,刀刃扎进苹果肉里发出类似划开人体皮肤时的沙沙声响。顾成峰插起切成月牙形的苹果块,再一次喂到我嘴边,为了防止他发神经,我只能硬着头皮吃了,吞咽下肚的苹果碎块随着紧缩的心脏永无止境地沉没。 我用双手捂住脸,让顾成峰看我笑话不如杀了我。 我不是想逃避错误和责任,可若是他们可以来得更早、更快些,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如此死伤惨重的情况?可惜每次选择都只有一次不可逆的机会,所谓的“如果”都是为了美化没有选择的其他道路,实际上做出其他选择不见得会比已经发生了的结局更好。 “我要受什么处分,革职?” 自我宽慰完,我还算心平气和地继续与顾成峰对话。顾成峰啃着剩下半颗苹果,不以为然地说: “已经解决了。” “你出面的?” “就事论事而已。” 听顾成峰的意思也不是来邀功的,他只是将我昏迷这段时间内发生的情况向我做了个简要说明,至于我的意见,他并不在意也不重要,我倒不觉得意外,也只有到顾成峰这个级别的领导才有决定权和话语权,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顾成峰不是为了我,他就算不要我的命,也绝不会让我好过,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领会顾成峰的用意——他不杀我不是他不敢,而是留着我一条狗命好来看我笑话,这不,我刚才他就黄鼠狼给鸡拜年亲自来探望我,是他害死我爸,是他毁了我的人生,我这一生所经历的苦难波折全是由他亲手铸就的。 “你很得意吧,”我看着顾成峰的脸,身体里长久构筑起的精神防线在逐渐倾塌,“你就是想看我不得好死,想看我和我爸一样都不得好死。” 顾成峰明显一顿,旋即笑了,眼角剪出两道细纹,他的笑是真心实意的: “你真是你爸的儿子,但是你误会了一点,你觉得我恨你爸,可我没有恨过他,从来没有,我说过了,我很欣赏也很佩服智勇哥,这是我的真心话。” “顾局的佩服和欣赏可真让人无福消受。” “看过《书剑恩仇录》吗?” 顾成峰的话题跳跃之快让我跟不上他的扭曲思维。 “什么?” “我很喜欢里面有一句话,从小一直记到现在,‘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没看过。” 顾成峰面露惋惜之色: “我也不想智勇哥死,只是他不得不死。” 顾成峰又用那种恶心的眼神注视我了,我从刚进警局时他就对我关照有加,驻留在我身上的目光也总是像在透过我望向远处,偶尔他甚至会盯我的脸盯到走神。 当时我缺心眼,竟天真愚蠢地以为顾成峰惜才,实际上顾成峰只是透过我锚定故人的影踪。 我和我爸有着极为相似的脸,我是一块属于我爸的活体墓碑,一张彩色遗照,每次我出现在顾成峰眼前,都会无可避免地唤起他和我爸的过往种种,回忆如云如风如雨,云会散风会走雨会停,而十多年不过是岁月的一瞬眨眼,回过神来,有人已经往前走了很远很远,有人则永远跳出了时间。 “算了,不小心跟你说太多了,”顾成峰又恢复那副捉摸不透的、神秘又有些瘆人的优雅笑容,他站起来朝我微微欠身,“还有一件事我要感谢你,这纯属于我的私事。” 这老东西还挺有腔调,我头痛得很厉害:我他妈不会又做了什么蠢事便宜顾成峰了吧?! “顾局折煞小林了。” 我故意阴阳怪气地恶心顾成峰,顾成峰并不理会我如此幼稚的精神胜利法: “多亏你才能让我们父子团聚。” 我眼皮蓦地一抽搐,面上佯装镇定: “怎么,小顾还魂来给你尽孝了?” “要不是为了救你,我还真不知道他还活着,嗨,让你见笑,都说知子莫若父,可这小子我养他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他究竟想什么。” “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在意过关心过他,你们只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难不成顾局在路上和路人擦肩而过就能知道路人在想什么?” 顾成峰摇摇头,倒也不觉可惜,只是感慨: “父子情分太浅,或许是报应吧。” “你也信有报应?” 实在是太讽刺了,我还以为顾成峰把自己的良心都摘掉了,人就是亏心事做多了才会心里有鬼。 顾成峰刚开口准备说什么,顾还大剌剌地推门进来,没好气地质问站在我床边的顾成峰,你来拔他氧气管的?顾成峰笑着拍拍顾还的肩膀,我真要他死他不会活到现在的,好了,老头子不打扰你们年轻人叙旧了。 顾还的神经和身体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甚至衬衫下的肌肉将布料撑得鼓胀起来,这头蓄势待发的人形猛兽随时都要扑上去咬断顾成峰的喉咙。 直到等顾成峰走出病房门,顾还才像颗漏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他先把病房门锁上,忧心忡忡地问: “顾成峰打你了?” “那倒没有,”顾成峰敢打我,我就用输液管勒死他,他的命比我的精贵,“他给我削苹果吃了。” 顾还松了口气,他的眼窝一圈都红透了,眼白里的血丝网着眼黑,腮边爬满长短不一的青茬,整个人魂不守舍的。他与我对视半晌,终于朝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连笑容里都吸饱了浓郁的倦怠和心累——顾还的看起来状态比我还糟糕,我赶紧掀开床单要下床,顺便扒掉氧气管往他鼻子里插: “要不换你上来休息会吧,吸两口先?” 顾还摇摇头,把上半身压到我大腿上,很重,顾还的确是精疲力竭到了承受极限。他将脸埋在臂弯里,发出呓语似的喃喃: “你还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就行……” 我轻轻拍打顾还的后背,他的身体随呼吸均匀起伏,这就是婴儿般的睡眠吗?顾还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不难看出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之前我被绑架放血鬼门关走一遭回来,也是把顾还吓得够呛。毕竟我们是搭档,曾经的搭档,即使经历过欺骗背叛决裂和好,即使顾还对我有九成的虚情假意,只要有当下这一分的真情流露也足够了。 我扯掉身上贴的导线,拄着输液架下床,一瘸一拐地去找了条毯子给顾还盖上。 顾还只睡了不到一小时就醒了,估计是为了关注我的情况而养成的生物钟,见我睁着眼和他大眼瞪大眼,顾还揉揉眼睛,确认我是真的醒了以后,扑过来熊抱我,我嫌弃得要命: “好不容易醒来又要被你给抱死了。” “让我感受感受你嘛全哥。” 这小子还撒娇上了,肉麻,恶心!我装模作样地搡了他两把,也不是铁了心要推开他。顾还对顾成峰的恨不比我少,甚至宁愿跳二平河都不愿向顾成峰低头,竟然为了我去找顾成峰出面,别说顾成峰也看不透,就连对顾还费尽心思的我看不透。 “案子处理得怎么样了?” “该提交的报告和说明都交了,之后就是走程序嘛,你也是知道的。” 顾还松开我,神色哀伤,他极少会将自己低落的一面展露在我面前,鉴于顾还的累累前科,不确定这是不是属于他演技的一部分。 “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还有个消息,可能……”顾还为难地望着我,“你刚醒,身体还虚弱,等你缓缓我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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