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献给魔龙之后就会死。这怎么看都是“不好”。 小孩在心中默默补全了大人没讲出来的后半句。 “当圣子的话,可以活到十八岁吗?”楚惟顿了顿,调整了下措辞,“十八岁之前,我都可以活着吗?” “当然。”迦隐银色的长发垂下,像冰凌,“你怎么会这样问?” 小少年瞟了眼已经有了段距离的主宅,屋子里澄黄的灯光在雪夜中透出诱人的暖。但那温暖从来不属于他。 “因为当楚家的孩子,可能活不到那时候。” 他语气淡然,像是早就接受了注定早逝的命运,没有注意到大祭司听到这句话后一闪而过的戾气。 楚南膺并没有活蹦乱跳的外表看起来那么健康,为他输血越来越频繁的楚惟对真实情况再清楚不过。 楚家夫妇早已花下重金、甚至用了些违背王国律法的渠道为长子找好了技术顶尖的医生,一旦某日楚南膺的器官突发衰竭,他们必然立刻要了楚惟的命做移植,连一丝犹豫都不会有。 医生此前下过通牒,大概就是这两年的事儿了。 楚惟一直知道自己长不大。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能有幸长到几岁。 算算看,自己现在八岁,如果继续当楚家的孩子,只能活到十岁。 但当圣子能活到十八岁。 不仅能多活几年,还能摆脱这个令人生厌的楚家和溯夜镇,听起来是桩很划算的交易。 小家伙正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成年人道:“你会活得比你的兄长更长久。” 楚惟一怔:“您为何会……” 楚南膺的病知情人寥寥,他是养子和替死鬼这件事,更是出了楚家无人知晓,养父母也绝不可能主动去大祭司面前多嘴。 大祭司讲得高深莫测:“我知晓一切。” 小孩却真的有些好奇了:“是通过占卜之术吗?” “不。”大人居高临下,语气却并非不可攀,“我只是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 若是讲给别的孩子听,要么得到不服气的“你才不懂我”,或者倾佩的“您果然什么都知道”。 小楚惟只是停顿片刻,耸了耸肩:“我没有什么可了解的。我只是一把很无趣的骨头。” 类似的话,养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这个动作让本就不合身的斗篷往下滑了滑,迦隐伸手帮他系紧衣领上的系带,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攥紧拳头,在楚惟投来疑惑的目光之后才快速道:“别这么说自己。” 他的声音非常低,低到足以盖住那几乎溢出来的心疼。 楚惟并没有听清迦隐说什么,但他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既然大人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他也就不再追问。 远山和冬夜的岑寂潮汐般寸寸上涨,稀疏的雪和灯碎钻一样散落在两人中间。 过了很久,小孩子终于下定决心,舔了舔冻得发白的嘴唇:“大祭司先生。” “嗯。” 和安岩猜测得相反,迦隐不仅不反对这个听起来不够尊卑有别的称呼,还挺享受。 “被选中的是我。”楚惟抬起手,袖子下滑露出手腕,原本光滑的皮肤烙着一团模糊的红痕,这是每个参与遴选仪式的孩子都会留下的刻印,需要一周左右才能消散,“我看见了,印记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从来没干过坏事的小家伙讲出这话时心里有些打鼓:应该……不完全算是撒谎吧? 虽然他的月亮没有变太阳,但印记确实在呼唤他,这不也是种选择吗?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迦隐呼吸一滞,的双瞳有那么一刹那像有鳞的爬行类那样兴奋地竖成一条缝,眼底闪过难以言喻的情愫。 “我知道了。” 那变化极快,眨眼间恢复成正常的人类眼瞳。就算被捕捉到,也不过以为是错觉。 在这个隐秘的雪夜中,他恭候千年的神明诞生了。 * 接下来的流程简单而顺畅,两个孩子的基因意外得相同,连至高祭坛都分不出他们的差别。 小楚惟踮起脚,双手放在权杖顶端,眼见那死气沉沉的晶石像被唤醒,逐渐焕发出夺目的色彩,连他的小脸蛋也映出白瓷般温润剔透的光泽。 几秒钟后,光芒熄灭,它再度沉睡。 楚惟垂下手松了口气,心脏还在砰砰跳,就见安岩向自己行叠袖礼:“殿下,此前在下的言辞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恭敬程度和对大祭司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 此前生人勿近的年轻神官态度大转弯,小孩子一时间不适应,眼睛睁得圆圆的,疑惑地看向大祭司——大约是短暂的对谈拥有魔法,或是某种必定相连的缘分,叫他在所有人之中唯独选择相信这位才刚刚认识的祭司先生。 迦隐嘴角的弧度很柔和,很想摸一摸小家伙看起来软软的黑发,还是克制住:“以后您就是新的圣子小殿下了,还有许多礼节需要学习——当然,大部分是别人对您行礼。” “安岩。” “大人。” “去和楚先生、楚夫人谈一谈。”迦隐面对他人时依然冷肃,“孩子离开身边,做父母的总会不舍。但圣子是菲亚兰的光辉,他们该觉得荣幸。” “是,大人。” 楚先生见证了短暂的印证仪式,听完他们的对话,略微不安、又心怀希望地问:“大人们,这就结束了吗?也就是说,我们家膺……” 他差点儿要问出长子是不是就不用验证了这样欲盖弥彰的话,还好被妻子掐了一把,话到嘴边又舌头打结地修正:“我们家膺、应该……要为他准备什么?” “无需。”安岩冷淡道,“殿下的吃穿用度,教廷会准备最好的。” 中央教廷是菲亚兰的权力中枢和财富巅峰,哪里看得上一个小镇上生意人的那点儿小钱。 溯夜镇嵌在大陆西部通往其他地区的枢纽上,楚家牢牢把控着这一地带的所有药材种植和贸易往来,不仅在镇上地位斐然,在整个西部的名声都颇为响亮,哪里被这样轻蔑过。 楚先生的脸涨成猪肝色,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又不是真的活腻了敢忤逆教廷的人,只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大祭司对欣赏他的丑态没兴趣,轻轻摁了摁楚惟的肩膀:“走吧,殿下,您需要换身衣服。” “这,这就走了?这么快?”楚夫人直愣愣地站起来,“等一下,等等,这孩子我们好歹也养了八年,不能就这么带走——楚惟你说句话——” “放肆!”安岩呵斥道,“圣子的名讳岂是你也能直呼的?” 楚夫人娇生惯养这么多年,还没被人如此粗鲁地责备过,眼圈登时红了。 楚惟要是走了,上哪儿再给楚南膺找第二个完美匹配的血包和替死鬼去? 想到医嘱,想到儿子只剩两年性命的悬顶之剑,她后知后觉就算楚惟顶替了圣子这一劫,没了楚惟,楚南膺还是要死的。 她的人生看不到希望,不管不顾地撒泼起来:“你——你们教廷就可以这样欺负平民吗?就可以这样随便抢孩子吗?惟惟可是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宝贝,你们要怎么赔……呜呜呜……” 不仅如此,还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要上前来抢楚惟。 迦隐抬手把楚惟挡在身后,楚南膺瞪大眼睛去阻止楚夫人:“妈,你疯了吗!这是教廷的人!” “疯?你说我疯?”楚夫人的拳头砸在儿子身上,“我都是为了谁啊,你这个臭小子……呜呜呜……” 安岩被她吵得脑仁疼,一手堵耳朵,一手抵唇吹了声口哨。 十余名穿盔戴甲的教廷护卫立即闯进来,个个手执利剑,严阵以待。 从没见识过真正兵器的小镇居民完全吓傻了。 他们无需言语,连多余的动作都不用,轻松地瓦解了这场闹剧。 楚先生堆着笑赔罪:“内人不懂事,您几位别见怪。嗨,我们只是想知道,把楚……殿下带走,我们毕竟也是少了个孩子,心里空落落的,教廷是否能做出,呃,一些补偿?比如经济方面,或者封个头衔……啊哈哈我就是随便说说,您几位不要往心里去,不要往心里去哈。” 他说着就要握上神官的手,安岩嫌恶地甩开他,最近一名护卫的剑对准了楚先生,后者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小少年看着这一家子洋相百出,当然不会心疼,也并不为他们感到可悲可笑,心中只剩下温吞吞的麻木。 如果一定要说哪里有一丝波澜,大概是终于得到解脱的如释重负吧。 “行了。”大祭司出声,冷漠道,“别耽误时间,尽快带殿下启程回神庙。” 护卫们收剑入鞘,安岩则唤了一名属下代替自己同这讨厌的一家人交涉。 护卫们排成两列,等待大祭司和新一任小圣子先出门。 楚惟看了眼迦隐,后者耐心地等待他先踏出那一步。 出乎意料的是,小孩子只是轻轻捉住了他的衣角,然后仰脸安静地望着他。 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亲近与依赖表露无遗。 大祭司怔忪须臾,任他那样乖巧做自己的小尾巴,向门口走去。 就在即将踏入夜色之时,楚惟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屋内。 他站在明亮和晦暗的交界处,定定地看了几秒,然后朝着楚家父母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夫人,谢谢你们收留我,抚养我长大,给我第二次生命。 “这份恩情我已经还了。 “从今以后,我不欠你们,不欠楚南膺——不欠楚家任何。” 小孩子的嗓音稚嫩,却很平稳。 也许更年幼的时候,他也曾为自己的不被爱而伤过心、掉过眼泪,但现在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浸在夜色中的大祭司听完这席话,微微笑,冲他伸出手。 楚惟小小地舒了口气,果断地、坚定地走向屋外,走向迦隐,走向从此截然不同的新人生。 他听见身后养兄因为彻底逃脱圣子一职虚脱般瘫倒在地,听见养父母的喜极而泣,听见那真正的一家三口劫后余生的拥抱。 他始终没有回头。
第6章 明明很期待要一个抱抱。…… “第一,您从此不能够再剪发。您应当已经知晓使命,从身体发肤到心灵都不再属于自己,而要献给‘那位’。 “第二,您不能再穿鞋,不可接触神庙之外的地面,鞋和灰尘都是肮脏的,而您是圣洁的;如果需要行动,会有侍从帮助。 “第三,您的每字每句都是珍贵的圣言,代表着神明的旨意,不可随意与他人交谈,包括我们这些下人、和神庙之外的凡人;若非必要,教廷之中您仅需与大祭司大人、主教大人对话即可。 “第四,您每个周二和周五的清晨需要进入圣域穹殿聆听信徒的祷词,并且接受他们对您的朝觐;每周日则要在大祭司和主教的陪伴下参拜至高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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