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圣子被祭坛的旨意所选中,还是祭坛原本就是圣子与人间联结的器物? 老人真诚地赞美:“殿下真是太适合了。” 楚惟有点儿害羞地弯弯眼睛。 他不太习惯穿成这样,哪怕云丝和光纱看起来轻薄、实际上暖和得很,还是让他有种出了门就会被雪掩埋的不安。 金果取下另一件同样专门定制的月白色斗篷为他披上,男孩陷入软绵绵的淡蓝色云朵中,衣领系带上一枚细小的银质月亮吊坠轻轻晃动。 “好了。”金果笑眯眯地看着楚惟,有了种童年时代打扮人偶的满足感,“殿下,请吧。” 自从上一次捕捉到至高祭坛之下焦土短暂变幻的光影,楚惟总有种朦胧的预感,好似地面之下有什么沉眠的即将苏醒。 他不敢把这样的预感告诉他人,生怕“沉眠”“苏醒”这样的字词与那邪恶的魔龙产生什么联想,只好告诉金果嬷嬷自己想出去走一走。 魔龙迟迟不醒,上一任圣子至今未动身前往龙窟,他这个继任者只能继续等待,不可在来神庙参拜的信徒面前轻易现身。 每天除了按部就班地学习祷文,也就只能在圣域穹殿之外的场所转悠。 室内他可以自己走,室外就不行了。 前几日都是大祭司亲自抱他出门,有时是神官安岩,今日二人都不在神庙,金果嬷嬷张开双臂,理所当然地要抱小殿下。 楚惟迟疑:“可是……” 她年纪这样大,若在楚家,是不会被分配搬运重物的。 金果看出了他的踌躇,心中为小圣子的怜爱之心感到温暖,笑道:“殿下可不要小看了老身。” 为了让他信服,她用枯瘦的双臂拢住房间里最重的衣柜——楚惟一直以为它是镶嵌在墙壁里的——稍一运气,整个儿稳稳当当抬了起来。 男孩眼睛都直了,小小声赞叹:“哇……” 金果脸不红气不喘放下衣柜,对着小殿下不加掩饰的讶异微微一笑。 没点儿特长,还怎么在人才济济的神庙中杀出一条血路。 被教廷所有仆从尊敬的大嬷嬷,向来是以、理、服、人的。 * 不是错觉,楚惟皱眉,盯着死气沉沉的焦土。 他在这一片死寂的土壤之下,听到了蓬勃的心跳声。 如果在以前,他一定会俯身趴在地上,耳朵贴近地面,仔细地聆听大地的脉动;反正在养母回来之前先偷偷溜回去洗干净、换好衣服就行。 楚家的仆人们对他做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小少爷不得不在数九隆冬亲自洗衣服,一双小手冻得通红,也没人打算帮个忙。 可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哪怕这种监视是带着敬意的仰望,也注定了他不能轻举妄动。 金果陪他在这待了好一会儿了,有耐心,也不免有好奇心:小家伙专注研究的并不是头顶上那尊看起来更神秘的至高祭坛,反而是脚下平平无奇的大地。 这儿原先生长了一大片茂盛的艾缇瑟尔花,可惜全部在主教派和祭司派的争夺中付诸一炬,她是当年纷争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对内幕很清楚;殿下没有问,她自然也不打算主动说。 大火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不知是烧得太厉害还是如何,从那之后,这片土地上寸草不生,别说艾缇瑟尔花,就是野草也没再冒出来一根。 圣灵之花的珍贵程度不必多言,神庙当然想过各种办法。 只可惜来看过的专业园艺师和植物学家都摇摇头:没办法,治不了,没救了。 再往后,人人只将它当作供奉至高祭坛之地,没人记得它也曾经盛开过芬芳一隅。 金果转念一想,这位新来的小圣子过去的俗世家庭是做草药相关生意的,那么对神圣的花儿们感兴趣也无可厚非。 小殿下没说什么,但金果看得出他神色中的渴望,渴望用自己的双手、双脚亲自丈量那珍稀花儿的墓地,碰触它们往昔的神韵。 她想了想:“严格来说,圣灵之花生长的土壤同样是洁净之地。如果您想亲自触碰,可以等到大祭司大人回来之后问问他是否合乎礼节。” 男孩闻言,眼睛都亮了:“那……” “圣子殿下真是好兴致。” 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来人年近四十,獐头鼠目,有一双精明的、写满了算计的小眼睛。 他面带笑容,目光在一老一少之间逡巡,随后撩起灰色的袖子行礼:“见过殿下,大嬷嬷。” 金果看清何许人也,眉间掠过一丝厌恶:“石本执事。” 她抱着楚惟无法回礼,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试图让圣子远离此人:“殿下,这位是红衣主教大人的一等执事,石本卓。” 楚惟虽是第一次见他,可心中竟然有股强烈的抗拒,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前世有仇似的。 这对楚惟来说是种很新奇的体验,他天生淡漠,从小到大很少对周围人有什么明显的情感波动,无论是喜爱还是讨厌。 带头捉弄他、又别别扭扭讨好他的楚南膺,把他当工具的楚家夫妇,霸凌他的浑小子们,当面视若无物背后指指点点的仆役们,不明真相的镇民们…… 芸芸众生在他眼中都没什么差别。 他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在乎或不在乎其他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迦隐踏碎雪夜出现在面前,将小小的、孤独的孩子抱在怀中,楚惟才初次体验到想要靠近某个人的、陌生的渴望。 说起来,那人今天去哪儿呢…… 一天不见,竟然还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想念。 小圣子默默收起飘忽的思绪,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 今日,倒是出现了大祭司之外第二个让他产生特殊感情的存在——只不过是完全相反的嫌恶。 迦隐说过,他不需要对任何人行礼和回礼,也不该随意和人交谈,所以在弄清此人的来意之前没打算搭理石本卓。 面对圣子的冷落,灰衣执事仍然笑容可掬:“主教大人邀殿下前往摘星阁一见。” 摘星阁原本是星象观测之地,现在已经成了主教和随行人员的地盘。 金果蹙眉:“圣子殿下抵达中央神庙已有数日,主教大人至今没有拜见过殿下。第一面,大人难道不应当亲自前来吗?” “主教大人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石本卓的笑容冷了些许,“还请大嬷嬷认清自己的地位。” 圣侍嬷嬷全心全意照料圣子,在教廷的势力争夺中须保持中立,不得偏向主教或祭司任何一派,更不能对双方首领表现出明显的偏好。 金果对红衣主教一直没有来看圣子不满已久,竟对着主教派的人不自觉表达出来。 她自知失言,低下头:“抱歉,是老身多嘴,请石本执事见谅。” 石本卓冷哼,上前一步:“那么,请把殿下交给我吧。” 楚惟模模糊糊知晓祭司和主教两派的对立,因亲近迦隐而认为主教派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再加上本来就讨厌石本卓,见他要碰自己,立刻搂住金果嬷嬷的脖子,转过脸去不肯看他。 金果安慰着怀里的小家伙,展现出护犊子的强势:“不劳烦石本执事了,老身来抱殿下就行。” 石本卓三番五次被楚惟无视,脸皮再厚也要挂不住了:“不好意思,主教大人只邀请了殿下一人。” 他说罢,伸手就要来抢。 就在他的手擦过楚惟圣袍外的斗篷边缘时,有谁高喝一声: “石本卓,你想对圣子殿下做什么!”
第9章 养父、导师、心理医生和青…… 几人看向声源处,高大的灰衣神官对着石本卓怒目而视。 尽管听声音就知道不是心里所想之人,楚惟看清安岩时心中还是不免有丁点小小的失落;下一秒又重新燃起希望:安岩总是伴随那位左右,既然前者已经回到神庙,是不是意味着…… 灰衣神官快步向他们走来,把圣子挡在身后,看向灰衣执事的眼神充满戒备。 矮小的石本卓不得不抬头才能看到安岩,气势天然削弱一截;这让他不爽很久了,可也没有办法。 主教派和祭司派不对付很久了,身为红衣主教的二把手(自封的)和大祭司的二把手,石本卓和安岩更是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处处互相为难。 安岩冷冷道:“殿下不想与你有接触,看不出来吗?” 石本卓暗骂他装模作样,面上仍带笑:“小殿下只是与我还不熟悉。” 安岩懒得看他那套假惺惺的作态,直接扭头问楚惟:“殿下,您希望这位执事来抱您吗?” 小孩子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石本卓:“……” 安岩没有笑,眼神里胜利的意味鲜明,语气可以算作挑衅:“既然殿下已经做出了选择,还请石本执事尊重。” 无论在教廷内部,又或者整个菲亚兰大陆,圣子的意愿就是神谕,任何人不得违背。 石本卓磨了磨牙,还在负隅顽抗:“但主教大人说……” 灰衣神官从圣侍嬷嬷手中接过小圣子,长腿一迈朝摘星阁的方向走去,掀起的衣角几乎擦过仍在原地愣神的灰衣执事的脸:“既然如此,可别让主教大人等太久。” 这话说的,好像怠慢主教大人吩咐的那一个反倒成了自己,石本卓牙都要咬碎了,怒火无处发泄,只好狠狠瞪一眼金果嬷嬷,小跑跟上去。 楚惟被安岩抱着时姿态和同被迦隐所抱有很明显的区别,矜持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双手搂住神官的脖子,也不会放任自己完全陷在对方怀里;反正哪怕只搂住男孩的膝弯,青年强壮的手臂也能确保他不会掉下来。 “如果殿下不愿被某些人接触,或者想要指定什么人来侍奉您,都是您的权利。”安岩故意当着石本卓的面这么说。 楚惟点点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大祭司先生……” 他没有说完,亮晶晶的眸子代替了未尽的话语。 安岩挑了挑眉,他早就发现了,在神庙的所有人中,小圣子对大祭司的依赖远远超过其他人,哪怕比较对象包括与圣子接触更为频繁的圣侍嬷嬷。 他答:“大祭司大人去拜月城选拔新的祭司候选者。” 拜月城是中央神庙附近最大型的城镇,城里的居民会来神庙进行祭典和参拜,教廷人员的日常生活补给也从那里运来。 男孩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与不安:“他不再当祭司了吗?” “不,不是这样。除了中央神庙,其他地方也同样需要祭司。拜月城是菲亚兰最繁华的聚集地之一,地方祭司也是个很重要的职位,需要大祭司大人去主持工作。”安岩看出孩子的担忧,补充道,“他傍晚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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