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谢谙正抱着自己喃喃自语,他不及多想,凝聚灵力催动着捆仙索。 江景昀猛地拔出藏在身后的霜雪,径直刺向谢谙的胸口。 待霜雪出鞘的那一刻,天幕上陡然炸开一束紫色的焰火。四面八方突然涌出数以千计的士兵。银白色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森森寒光,雪亮的刀锋刻画着一张张刚毅的面容。 符咒的光芒与灵武的灵光穿梭在鬼力士间,宛若大年三十夜里接春的烟花爆竹,好不热闹。 “江、景、昀。”谢谙吃痛地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江景昀,“你骗我。我他妈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啊!” 江景昀眼睫轻颤,沉吟半晌,轻声道:“谢谙。” 谢谙眸子微亮,直直地看着他,好似在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可是江景昀说完这两个字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仿佛就只是为了唤他一声。 谢谙眸子里划过一丝不自觉的失落。他嗤嗤一笑,说出的话里夹杂着些许委屈。 “果真是骗我的。明明是来杀我的,还说不是。现在又来装死骗我。江景昀,你为什么总是骗我呢?我他妈到底有什么值得你骗的!” 江景昀不语,别过头。 “江景昀,你他妈就只会骗我!” 江景昀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死死着他的咽喉,掐得他喉咙生疼,心里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如今一个字音也蹦不出来。 “王爷!” 前方传来副将的呼唤,江景昀敛去心头的杂绪,提起霜雪,极力稳住身形,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去。 失去了控制的鬼力士犹如疯狗般,逮到人就咬。 江景昀斩杀了几个鬼力士后,愈发觉得四肢无力,双腿发软,霜雪垂直插.入地面,借着它的支撑单膝跪在地,目光死死盯着一处。 “王爷!”副将杀红了眼,头盔都不知掉哪了。他看着江景昀,一脚踹开眼前的鬼力士,大步跑到江景昀身边,跪在他身前,哆哆嗦嗦地喊了声。 “顾……行止……”江景昀话里透着浓浓的倦意,“人呢?可抓着了?” 副将闻言,愤愤道:“那小子太狡猾了!之前明明跟安平侯约好在观音林的南边碰面要与咱们交手。可他人根本没来,来的不系舟门徒也是魇术幻化而成的。” “王爷,安平侯这次是不是被骗了?”副将小声问道,“虽说此次安平侯以自己为诱饵钓顾行止上钩。可顾行止根本就没来,又或者是……”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江景昀眸色几变,俊美的眉宇须臾间积攒着万顷乌云,偶尔瞥见雷霆穿梭其中。 副将见状,一阵心悸。 江景昀眼帘低垂,再次抬起时,眸中一片清明。 他强行按捺住胸口如巨浪般翻滚的血液,深深地看着副将,幽幽道,“今日部署皆是我与安平侯商定好的。他与顾行止没有任何牵连。” 副将忙道:“属下知罪。” “前面战况如何?”江景昀问。 “鬼力士已经被铲除得差不多,不系舟那些依靠魇术幻化而成的门徒皆已现形。”副将如实回道,“至于顾行止,他既没来,我等根本无处搜查。” “我知道了。”江景昀道,“你先带人回去吧。” “那王爷?”副将担忧地看着江景昀,“不若属下背王爷回去吧。” “不了。”江景昀摇摇头,“安平侯还被我捆着呢。” “这个简单!”副将咧嘴一笑,“属下也把他背上!” 江景昀:“……不必。” “属下身强体壮,背两个人还是绰绰有。” 江景昀打断道:“他此刻在气头上。” “生气?”副将疑惑地拧了拧眉,“难不成要属下先哄人?可我嗓门儿太大,安平侯娇生惯养的,会不会被属下给吓着?王爷,要不还是您去哄哄吧?” 副将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再次抬头时发现江景昀早已走远了。 副将看着江景昀那摇摇晃晃的身影,挠了挠头,只好依照着江景昀的命令回去整顿兵力,做离开打算。 江景昀把霜雪当成了拐杖,不甘心地逐渐失焦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地谢谙,心里无限悲凉。 他的探子接到消息,顾行止与谢谙暗中谋划欲在观音林里将他铲除。于是,他将计就计,便早一步与泰安帝合谋,故意把消息散了出去,让谢谙假借寻取灵木的名头进观音林。 顾行止的目的便是扶持谢谙上位,谢谙的修为就算再高也不是江景昀的对手,如今成败在此一举,他定是不会让谢谙有半点闪失。 是以,江景昀笃定顾行止定会在暗中出手相助谢谙。 彼时观音林里布下的是吹沙始金术的阵法,顾行止就算是有九条命也得交代在这里。 他用命来做赌注,没想到还是输了。 顾行止根本没有来。 思及此,江景昀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里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好半天才看清楚是从自己脸上滴落的血液。 不止脸上,还是脖颈,胸口,手掌,膝盖等等好些地方,都是大大小小的血痕,滚烫的血液不断渗出。 他不甚在意地在衣裳上抹了抹,深吸一口气,再次站了起来,如一位蹒跚学步的婴儿,东倒西歪,目的却始终未曾改变,那就是谢谙。 如今错已铸成,终究是他没有算过顾行止,徒留一副残躯。 过了好半天,当他走到谢谙身边的时候,背上汗涔涔的,艰难地伸出手,摆正谢谙往一侧栽去的身子,静静地看着他。 他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连带着视线也变得模糊。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终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谢谙,对不起啊。”江景昀张了张嘴。 恍惚间,他看见了谢谙错愕的神情,但却依旧听不见声音。 这样也好,死前也无需听见谢谙对他的谩骂了。 “我就是想多看看你。”江景昀唇角微微扬起,低声道。 谢谙闻言,反而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甚至把一块石头踢到了江景昀脚上,堪堪压住他的左脚。 江景昀浑然不觉,蹲.下身子,借着眼前模糊的景象,伸手在谢谙脖颈间轻轻点了点,轻唤道:“谢谙。” 他视线愈发模糊,此前还能看清楚人的大致模样,现在却一点也看不清了,眼前黑糊糊的。 可他仍旧不死心,一点一点地盯着谢谙看,脑海里细细勾勒着谢谙的模样,空洞的眸子里晕开丝丝温柔。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往往荆棘丛生、秽乱不堪,但我不想你看见。我要让你永远活在阳光下,无拘无束,恣意欢谑。而我浑身上下流淌着的每一滴血,都将至死不渝地为你捍卫追逐光明的权利。” “可是谢谙,我没能做到。”江景昀说着,倏地咳嗽起来,这阵咳嗽好似要了他仅存的体力,整个人恹恹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虚靠在谢谙怀里。 他凭借着记忆攥着谢谙的手臂,指腹来回摩挲着那处图纹,眼圈一阵湿热,眼睫攀上氤氲雾气,颜色又深了几分。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江景昀喃喃道,“本想多陪陪你的,到底是我贪心了。” 此前江景昀已用魂火试探过余恨,前几次在谢谙身上划的口子也使得他的魂火顺利进入谢谙体内,有效地把余恨束缚住,但要想彻底根除,还需要进一步探索。 可他没有时间了,既然魂火有效,或许可以一试。 江景昀吃力地凝聚着那不断涣散的灵力,握着谢谙的右手,输送着灵力。 刹那间,他觉得心头好似被火力十足的火.药给炸开了一般,血液齐齐往头皮上涌去,浑身的骨头宛若黏在了一起,疼得他牙齿打颤,身子轻轻抽搐着。 恍惚间,他再一次看见了谢谙。 他清楚地看见谢谙哭了,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满身是血的自己。 那模样,狼狈极了,丑极了。 “谢谙……”他唇瓣无力地翕动着,“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不要跟你一起死,我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我原想把一个干净的王朝交到你手上,让你成为世上至高无上的王,受万民敬仰。而我,一生都将为你臣服。” “可我没能做到……” “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二哥哥!”随着江景昀灵力的消散,他给谢谙下的法咒也已经消失。 谢谙一把抱住江景昀,赤红着眼,不停地呼唤着。
“二哥哥。” “江景昀。” “江老二。” “景昀……” …… “我喊了你这么久,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江景昀很想应他一声,但实在是没力气了,仅存的神智骤然褪去,眼前的一丝光亮终如西沉的落日,被黑暗笼罩得彻底。 江景昀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又或者是阎王不肯收他的魂。 待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谢谙身着华丽衮服,头戴冕毓,面无表情地接受众臣的叩拜。 江景昀此时正悬在空中,他低头便看见一侧的史官在册子上记下一行小字:“丁酉年冬月十二,六皇子谢谙继位,帝号景。” 一眨眼,顾行止与谢谙一同出现在与归山,二人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吵得不可开交,谢谙直接给了顾行止一剑,顾行止愤然离去。 谢谙跪在一处坟冢前,黯然神伤。 江景昀看了眼墓碑上的字,一阵默然,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尸骨无存者,即便是生前立下多少显赫功勋,都进不了与归山,即便是衣冠冢也不行。 谢谙给他修这墓,势必是受了很多非议。 江景昀迈开步子欲上前,岂料眼前画面犹如跑马灯一般不断更迭。 他看见谢谙独自一人在房中,膝盖上不知摊开了什么书,正专心地阅览着。 刹那间,又到了花园里,谢谙手里拿着一把血红色的弯刀,往刀柄注入灵力,飞速升入空中。 不消多时,那弯刀光芒尽收,哐啷一声摔落在地。 几次周而复始,明明年纪尚卿的谢谙两鬓竟已染上些许白霜,往日风采尽失,恍若一滩死水,波澜不惊。 之后,江景昀见得最多的便是谢谙一人坐在院子里,翻阅这那书页已经泛黄,页脚都卷起的书本。 而江景昀通过细心观察,也总算得以看清纸上的内容。 是割昏晓。 传言可以割裂时空,回到过去。也有不少人修炼过,但最后都被反噬而死。 此术本就逆天而行,即便成了,待天神反应过来,势必会有惩罚,左右难逃一死。 这个疯子! 江景昀一时气极,大步上前想要把谢谙手里的书丢掉,然而在他刚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幕突然乌云密布。 一道暗红色的缝隙慢慢裂开,露出了另一个谢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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