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瑛闻言扬了扬下颚,示意他继续说。 应顺眉心紧蹙,咬紧后槽牙道:“那日在南阳,属下身为前锋,原要跟随将军冲锋,可就在击鼓号令响起后,属下战马如被他人操控,无论属下如何勒住缰绳,那战马仍是不管不顾。属下无可奈何,于是跳马而下,却不料双脚沾地的瞬间,双腿亦失去控制!”
夏瑛猛然看向他,如若不是曾参与查过此案,听到这样的言论,夏瑛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听起来实在是太荒谬了。 可在他查案期间,少数有幸逃回来的人,有不少都提到了身体被操控一说。 “你接着说。” 应顺深吸一口气,在夏瑛的注视下继续道:“属下惊惧交加,任由如何呼喊用力,均无法挣脱,以至于属下径直跑出了战场,之后属下便陷入了昏迷,再醒来时……” 应顺忽然顿住话音,极重地哽咽了一声,似是不愿回想,唯有极力克制住气息,方才能吐出字音。他抬起头,看向夏瑛。 “再醒来时,属下手脚皆被套上枷锁,被关押在半人高的笼中,无数蠕虫爬向属下身躯,如同发烂的卑贱牲畜。” 士可杀不可辱,跟着夏瑛抗战多年,应顺想过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如此对待。 说出这些,更是万般不易。 他话音刚落,便听夏瑛扬声传唤道:“军医!”,他忙止住夏瑛,“属下为人所救,眼下已无大碍,”他一双眼眸极其赤诚地望向夏瑛,“属下有幸逃脱,不知还能苟活几日,以防遭遇不测,将军务必先听属下交代正事,再行医治。” 闻及此,夏瑛忽然上前,单手搭住了他的肩。应顺震惊地抬头,却只能看见夏小将军的下颚,他的头抬得很高,像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神色。 半晌,夏瑛才道:“坐罢。”言罢竟要亲自替他挪动椅子,应顺抬手去拦他,夏瑛却已经眼疾手快地将木椅挪至他身后。 复杂而感激的神情里,应顺在夏瑛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却又受宠若惊地坐下。 “你所言于北周百姓重如千钧,恕夏某凉薄,”夏瑛背过身去,像是有些不忍,“还请剖肝沥胆,将所见所闻尽数告知。” 数个营帐之外,药师帐中,三人眉心微蹙,屏息凝神,听着夏瑛帐中的动静。 原本是施天青先觉出异样的,他在室内憋不住,非要拉着林焉出去晃悠,却一眼见到了这个被压入营帐的小兵。 只一眼,他便对林焉道:“未成形的药人。” 无论是林焉还是施天青,之前都从未想过,幽冥的生意已经嚣张到了用人类来炼药。 依赖修仙者绝佳的听力听了这几句墙角,施天青更加坚定,应顺就是被抓去做了药人。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短暂的惊诧之后,施天青又恢复成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幽冥能做这么多年的腌臜生意,背后又怎会没有白玉京的插手。” 天帝曾向三界下旨,有倚仗灵力法术伤害凡人者,当押入白玉京问罪。 想躲过天庭的眼睛,唯一也是最快捷的办法,便是背后有白玉京上的大树。 就如同百年前的碣石君。 林焉紧紧扣住手中的茶杯,修长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手中的茶盏瞬间化为齑粉,泡到发涩的茶水淋漓而下,沾落在他的手上。 天神之于人间的承诺,似乎真的成了一场笑话。 “我们去找夏瑛与那士兵!”长生蹭地站起来,“药人之说我也早有耳闻,实乃残酷至极,长生愿与两位一同查清此事,必将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林焉似是被触动般,忽而极其专注地看向他,却又像是透过他,看见了什么人。 半晌,被茶水沁得冰凉的手忽然被温热包裹住,尚未擦拭的水渍被冰蓝的光雾包裹,顷刻间蒸发殆尽。 林焉回头,便撞进了施天青的眼底。 “他不是问寒。” 林焉猛地一惊,未曾料到施天青竟然能分毫不差地猜出自己的心思。 一行人到达将军帐前时,袍袖下牵连着的双手才分开,林焉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不着痕迹地轻擦指尖。 几乎是听到长生来的第一时间,少将军便掀开门帐,亲自请长生入内。应顺突然看见三个仙风道骨的公子入内,一时有些惊诧,下意识看向夏瑛,“将军?” 夏瑛冲他点了点头以作安抚,便听长生道:“方才将军在叫大夫,故而我闻声前来。” 夏瑛看了应顺一眼,婉拒道:“眼下不必了,半柱香后,我带他来找你。” 长生见夏瑛像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亦不再打太极,开门见山道:“不知将军可否听说过‘药人’?” 他化繁就简向夏瑛解释完,又虚指林、施二人道:“我这两位朋友皆是得道高人,一直在追查药人之事,方才听见将军帐中言语,”长生看向应顺,“认为这位小壮士或许能提供不少线索。” 夏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人一眼,忽然直视向林焉的眼睛,“阁下,百步之外能辨人声?” “是。” 夏瑛面上不辨喜怒,只打量着林焉的面容,片刻后,忽而轻笑一声,看向长生,开口说的却是旁人,“你的朋友真乃神仙转世,竟能耳聪目明至此。” “此事非只是人间事,将军一人难以彻查,”长生并未觉出夏瑛的画外音,“请将军务必允我三人一同追查。” “长生,”夏瑛的语气忽然凉薄起来,“夏瑛信任你,是因为你救下我爱骑,又与我朝夕相处数月,志趣相投,可这二人我并不相熟,且你这二位朋友神通至此,若为南陈耳目,北周将亡。” 长生还是头一次见到夏瑛用这样的神色语态同他言语,却下意识开口,“救赤狐,是因为我与赤狐有缘。” 他顿了顿,又道:“将军生于世家,三岁起便接触兵书,六岁就跟着老将军推演沙盘,排兵布阵兵法谋略远胜我,论志趣才智远胜我百倍,亦称不上什么相投,因而这全不能成为将军信任我的理由。” 夏瑛听完,看向长生的神色忽然有些微妙。 少时的经历,他的确同长生讲过,可他也是第一次听见长生将他的过往记得这样清楚,甚至亦是第一次听见长生这样称赞他。 长生对他心绪起伏并不知晓,只道:“可将军还是选择了信任我。” 他坚持道:“既然如此,还请将军务必也要信任我这两位朋友。药人之事,并不会左右南北战局,长生亦可发誓,他二人必不会将将军的谋划告诉南陈。我与这两位朋友定会查清药人之事,还请将军勿要疑心提防。” “少将军,”林焉刚叫住夏瑛,施天青却忽而上前,略将他挡在身后,对夏瑛道:“实不相瞒,我与这位叫应顺的小兄弟曾有相似的遭遇,这也是我希望能将此事追查到底的缘由。 夏瑛见到他,微蹙了眉,大抵是那张笑意戏谑的脸迷幻性太强,总让人下意识觉得他口中的每句话都是假的,漫不经心的。 就连说起这样的话,眼底也一丝痛楚都没有。 大抵是看出了夏瑛眼中的疑心,林焉拨开施天青,重新走到夏瑛面前,“他说的是真的。” 他那双眼睛极为清澈透亮,薄薄的眼皮之下,是深黑的眼。 他就那样毫无心虚地望向夏瑛,“我们亦想早日查出始作俑者,报仇雪恨。” 夏瑛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这个温文尔雅,看起来格外好脾性的公子,在说方才那一句话时,竟然像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像是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可他沉吟良久,还是挪开了目光,“抱歉。” 却不料,他话音刚落,身旁的木椅忽然炸裂开来,“嘭”得一声,巨大的气焰波浪裹挟着热度掠过夏瑛,目光所及处都扭曲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长生急纵而起,将整个后背暴露于气波之下,稳稳护住夏瑛。 温暖厚重的身躯覆盖住夏瑛的身体,刚刚还好端端放在那儿的椅子毫无缘由地化为齑粉,他震惊地望向余波后轻轻弹了弹指尖的施天青。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施天青对长生道:“我不会伤着少将军的。” 夏瑛这才猛地发觉紧紧贴着自己的长生,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长生跟着站起来,这一次,却是站在夏瑛身前,面向着施天青。 中间俨然一条楚河汉界。 方才他替夏瑛挡住,也感受到了落到他背上的气波如同一阵微风,并无杀伤力,尽管知道施天青并无恶意,可他开口依然极冷,“对夏瑛,就算是玩笑也不行。” “长生……”夏瑛眼底浮起一抹震惊,似是难以置信长生竟然这样护他,就听长生对他道:“他们拥有超脱常人的力量,刚刚已经向你展示过了。” 他的目光从林焉和施天青的脸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夏瑛鬓边方才因为他的动作而垂下的一缕头发上,“将军,只要他们想,根本不需要窃取任何谋划机密,手掌倾覆之间,便能毁掉整个北周,所以将军大可放心,他们只是为了追查药人之事。” “至于我,”长生抬手将夏瑛那缕头发重新绕到他耳后,“我会守护将军,直至南陈退军。”
第43章 真心 ===================== 平日里总是谈笑风生的夏将军楞在原地,看着长生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意识都要被吸进去似的。 长生生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人的时候,却仿佛是一条漂亮的猎犬,分明杂糅着些柔和的意味,却叫人挪不开眼。 “你……”他似是没料到长生突然的改变,有些犹疑地重复了一遍,“你不和他们一起了?” 长生点了点头,重新看向施天青,“我方才一时情急,出口冒犯,还请阁下见谅。” 施天青打量了夏瑛一眼,又将目光挪向长生,“或许这话该我说。”他闲闲向夏瑛赔了礼,“得罪了。” “请恕长生言而无信,只是经由此事,还请阁下原谅我背约。” 长生说出这话,就是真的不打算和他们同行的意思了。 “若有任何需要,长生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只是……”他看向夏瑛,没有再言语。 夏瑛在此处,赤狐也在此处,他的确气恼施天青的冒犯,可也是在那个瞬间,他猛然想到:意外逃走的应顺回到夏瑛身边,若被幕后之人察觉并前来寻仇,身为凡人的夏瑛根本无法招架阻挡任何拥有法术的族类的伤害。 毕竟各族皆不许动人族的规矩,早就只剩下一张堪堪维持在表面的遮羞布了。 林焉几乎同一时间想明白了这一节儿,单手搭上长生的肩道:“你放心留下,我与施天青二人,必会追查到底。”言罢,他又压低了声音道:“若这边有任何意外,我亦不会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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