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小道上扯着军旗的人马显然还未曾觉察,午后昏昏沉沉,长久的跋涉让军队显得格外疲倦,领头的将军提着长刀,骑在高头大马上,眼见自己手下的甲兵颓色不减,扬声道:“眼下山道狭窄,夏瑛尤擅设伏,尔等切勿懈怠,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那些小将闻言耷拉了一下眼皮,佯装振作了片刻,等将军回过头,便又嘟囔一声,小声私语道:“我们援军从南陈跋涉至此,每回逢上险道幽境,侯将军便说夏瑛会设伏,这一月以来,少说也说了十余次,然而一次也没有伏兵。” 于是便有人低声应和他,“可不是,依我说,那夏瑛哪有吹得那么神,咱们侯将军还是太过谨慎了。我们南陈变法百年来,国力早已强于北周数倍,甲胄兵马更是远胜北周,夏瑛再厉害,也只有那么点儿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你们不知道,”后头有个士兵听见他们的谈话,也插进来,“我有个表哥,便是最初征召镇北大军时候被招进去的,是个火头兵,去的时候,他也是踌躇满志,认为南陈必胜,前不久他伤重被遣返回来,”那士兵指了指两条沉重的腿,“全断啦。” 之前那士兵听了瞪大了眼,半晌还是撑住面上神色,强道:“上战场受伤是常事,是他自己不机灵,能赖谁?”似乎这么说了,他自己便不会受伤似的。 “非也非也,我那表哥说了,北周夏小将军调兵遣将如有神助,实在是难以抵抗,如今朝中总说我军已占上风,攻占北周指日可待,那都是假的!实则在前线,南陈早就不行了,所以才会征召咱们这一批援军。” 之前那人冷哼一声,向上一拱手,“圣上下了旨,此次征召援兵,是为了更快地攻占北周,争取咱秋天能割上北周的麦子,你是信你那窝囊的表哥,还是信咱们朝廷?可别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眼见着自己说的话无人在意,小士兵不忿儿地看了他们一眼,臊眉耷眼地握好武器,保持着警觉。 直到一点清脆的声音从山上响起,他有些惊恐地抬头,几乎是第一时间听出了那是甲胄撞上石头的声音,下一瞬,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直直刺入他心口。 他仰面倒地时,眼里是无数燃烧着的羽箭扑面而来,火光烛天,照亮了他的瞳孔,也照亮了南城军狼狈的面容。 无数惨叫声在耳边响起,而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溃散,只够在彻底断气前,沉寂在越来越深的黑暗里,无声道:“叫你们……不相信我。” 领头的侯将军依然从容,见状眉头紧蹙,极快开口道:“所有人举起盾牌加快行进速度,突出重围!” 然而他的士兵们却已失了军心,那里还管什么突出重围,只在火海里上蹿下跳,像一群作怪的猴子。 那小士兵说的没错,浩浩荡荡几十万开入北周的南陈铁甲,在北周遭遇了难以言表的阻拦。 分明人马数倍于北周,可战况却极其焦灼。 北方苦寒,士兵坚毅勇武,骁勇善战,尤擅骑兵,除此之外,还有少将军夏瑛,出生于武将世家,其父为北周大将军夏烈。 由于夏烈旧伤一直不曾恢复,刚过弱冠之龄,夏瑛便披挂上阵,御马冲向了虎视眈眈的南陈。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将军甫一亮相,便已成了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血修罗。 □□一批赤狐宝马,手上一柄红缨□□,披坚执锐,勇武难当。更难得的是,此人除却武术高强,用兵布阵更是一把好手。 在夏瑛带领的北周铁骑回击下,南陈试图半年攻占北周的愿望化为泡影,前线训练有素的大军更是折损过半。 可刚愎自用的南陈皇帝绝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做出这个决定,早已让他开罪于许多朝臣,因此,他强压下前方的败况,反而大肆宣扬“战胜”,从民间补充了第二批援军。 这第二批援军没受过多年的专业训练,饶是侯将军身为虎将,也无法操控颓势,只能带领身边尚且不曾失去理智的士兵们向前猛冲。 直到撞上眼前提着红缨枪,穿着枣红袍,骑着赤色马的小将军。 他身边是鲜红的“夏”字旗,身后是北周的铁血战士,头盔下能看见他一双日头下格外晴朗的眼和盛夏爽朗的笑意。 “侯将军,夏瑛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第41章 郎中 ===================== 大军行进一月,侯江早就明白了这批新兵是个什么德行,也早知会和夏瑛有这么一战。 北周地险,适于设伏的位置太多,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分开粮草和军队的行进路线,且每次行至山林之前的水边时,都会让士兵浸湿衣物,以防夏瑛偷袭。 他举起长刀,对上眼前人明亮盛极的双眼,常年征战在侯将军的眉心添上了风霜的痕迹,却也让他变得谨慎。 ——比如,绝不会轻视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 新兵由三位将军带领,分三条路线北上,夏瑛选择了他走的这条路来设伏,实在是他觉得不幸却又幸运。 “少将军之大名,如雷贯耳,”他迎上夏瑛的目光,眼中毫无惧色,“早年我曾与令尊有过一战,将门无犬子,我亦早想见识见识少将军的文韬武略,”他刀尖直指夏瑛,“今日,便是你我决一高下之时。” “侯将军戎马半生,夏瑛佩服之至,”夏瑛举起长/枪,直指侯江,“能有机会与前辈将军一较高下,是瑛的荣幸,”言罢他手腕凌空,挥动长鞭,清脆的声响破空乍响,赤狐长啸嘶鸣,直奔侯江而来。 他身后的北周铁骑亦是循着他的长/枪号令,先锋在前,冲入战场。 侯江环顾一眼前后包抄的北周士兵,朗声道:“众士兵听令,我拖住夏瑛,其余人跟随千夫长突出重围,尽力减少伤亡!” 就在夏瑛冲锋的瞬间,他亲眼看见一个叫应顺的先锋兵夺路而逃,距离敌军与战场越来越远,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无奈此时大军当前,侯江的长刀亦已逼近,夏瑛只是恨恨地怒吼一声,并未去追,而是收回目光,迎上了侯江的长刀。 短兵相接,金石碰撞,擦肩而过的瞬间,巨大的推力打向侯江,侯江没有夺路而逃,而是回身重新迎上夏瑛,无数南陈士兵越过他突围,还有他的下属焦急劝道:“将军,您先走!” 侯江只是摇摇头,“违背军令者斩!”说罢便又迎上夏瑛的长/枪,眼里是少有的明亮光彩。 “身先士卒,仁者也。”夏瑛轻笑一声道:“也罢,侯将军如此高义,你们南陈弱民的人头便交给北周铁甲来取,今日我只取侯将军项上首级! ” 说完他眉峰一凛,胯/下赤狐嘶鸣一声,他转起长/枪直冲侯江要害而去。侯江仰躺在马背上躲过他一击,挥刀而上,与此同时,他挥动马鞭,击上赤狐。 因为疼痛受击,赤狐猛然向前,因着战马惯性,夏瑛被迫背过身去,露出了破绽。 然而失去了视觉,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对兵器的判断,身后长刀越来越近,夏瑛轻纵跃起,顷刻间于空中旋转,再坐回马背上时,他已然成为了面对侯江的方向。 侯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是无法相信,竟然有人能背坐在马身上前行,他一把红缨枪丝毫没有颓势,执枪一挑,便挡住了长刀的力道。 赤狐终于刹住脚步,夏瑛挑眉看了侯江一眼,单手撑着马背调换身形,重新握住缰绳,面对马头,却不料他并未携马转身,而是打马向前,继续远离侯江的方向。 侯江下意识去追,却不料就在贴近夏瑛之时,一把长/枪不知何时突然从夏瑛的腰侧倒着刺向他,那力道极准极稳,侯江来不及勒住缰绳,便被强势的气力挑落下马。 夏瑛方才调转马头,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一双剑眉星目灼灼生辉,火红的颜色映在他瞳孔之中,年轻气盛如同燥热的盛夏。 侯江仰躺在地,一柄长/枪插入他心口,鲜血汩汩流淌,他抬手,颤着声音道:“回……回马枪!”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手似是再也无力支撑,颓然落地,唯剩下一双不肯合上的眼,裹挟着无尽的遗憾。 夏瑛拔出长/枪,对迎上来的副将道:“是个勇武忠义之士,”他眼里掠过一抹敬重之色,“不可慢待。” 副将低头道:“是。” 夏瑛略一点头,打马追上大军,脚下尸横遍野,以南陈士兵为多,他抬头眺望一眼,突出重围的南陈士兵黑压压一片,他吹响口哨,对还在追杀的北周军道:“穷寇莫追,鸣金收兵!”
声浪一层一层传至最前,前锋追击者皆勒住缰绳,无论眼中如何恋战,仍是不再去追。 夏瑛眼中神色复杂而晦暗,许久后,他像是终于将自己从那些情绪中抽离出来,轻轻拍了拍赤狐,极其小声地带上了一点欢欣鼓舞的雀跃笑意,“赤狐,我们又赢了。” 然而这一次,赤狐却没有再动,夏瑛有些意外地低头看了眼赤狐,武将和爱马总是有一些独特而微妙的默契,他几乎是第一时间翻身下马,试图查看赤狐的情况。 他下马后,赤狐却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似的,凄厉怒鸣一声后,轰然倒地。 “赤狐——” 震惊之下是夏瑛响彻云霄的嘶吼,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倒地的赤狐,掌心覆上它的脖颈,“还有救!” 他感受着其间搏动,大声呼喊道:“来人,”他厉声呼喊道:“随我将赤狐带回营中!” ============ “此处可是少将军的军营大帐?”一个身着紫黑纱衣的公子摇着折扇,笑吟吟地问营帐附近的守卫。 饶是只有他一人,身边并无武器兵马,那守卫依然十分戒备,问道:“你找少将军所为何事?” 来人正是施天青,他勾起鲜红的唇,眼角是艳丽的笑,“听闻少将军有一匹爱马,名唤赤狐,我原是道士,在家中算出我与这马有缘,特前来一见。” “你也是为那马而来?”那卫兵满腹狐疑道:“自从赤狐受伤以来,先后有两位卿士来此,均是想见少将军的宝马。” “受伤了?”施天青有些意外,听闻已有两人来过,又道:“原来他们已经到了,请问小将军,那两人现在何处?” “难道足下也是郎中的朋友?” “郎中?” “数月前赤狐忽然昏厥,不知何故,后有一黑衣名士来此,自称能救治赤狐,将军与他相谈甚欢,灵犀相投,故而奉为郎中。之后来的那位来见赤狐的公子,便是郎中的朋友。” “你们郎中,可是叫长生?”料想依照长生的性格,多半不会化名,果不其然,那小士兵点头道:“正是,既如此,我先去请郎中前来,烦请阁下在此等候。” 那小士兵去了不过须臾,不久前还在一桌吃饭喝酒的三人复又在人间相聚。 长生率先招呼道:“你可算来了。”林焉扫了施天青一眼,衔着笑意问:“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怎么,难不成你是划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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