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白姑娘为何要去关注他们。 百花巷口,小女孩握住一个七八岁男童的手,她笑一笑,拉了他就往巷子深处跑,我大骇,全因她那笑意森然可怕如同恶鬼,百花巷曲折幽深,地形错综复杂,往里去是成片因传言“不干净”而遭到废弃的旧屋子,王都的百姓差不多都是耳闻过这些事的,能远则远,绝没有几人会主动去往百花巷深处,更何况是小孩子! 莫名的不安感使我不及细想,转身便要冲下楼去,白姑娘一把抓住了我。 “白姑娘!”我心焦如焚。 “自有人去。” 我连忙扑上阑干,果真,灰衣男子旋风般提着剑一路追进了百花巷,巷口的孩子们被他凛冽的杀气惊吓得大哭,后来追去的紫衣年轻人没再往巷子里面去,而是蹲下身哄着那帮嚎啕大哭的孩子们。 百花巷的深处房屋倾颓,杂树乱草横生,起先还间或能看见两个孩子和灰衣男子奔跑的身影,到了后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巷子幽深寂静,若无人迹。 那灰衣人是一副办事稳健牢靠的形容,我心头稍安,继而又不由倏忽一震,张大双目盯着身畔的人:“你……你怎么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 白姑娘目光瞟过我,淡淡道:“因为你想的和我想的是完全一样的。” 我为自己的多疑而愧疚脸红:“……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个小女孩子呢?我在第一回见你的客栈中遇到过她。” “不认识。” 说话间,已经能从断垣残壁间看见灰衣人的身影了,他往回走着,怀里正抱着那个被小女孩子带走的孩童,而他身后空空,并没有小女孩子的身影。 灰衣人走到了巷子口,紫衣年轻人急忙迎了上去,灰衣人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简短的话,依稀像是“无碍”二字,他放下怀中孩童,招招手将其他孩子们叫去身边,对聚成一个小圈的孩子们说了些什么,孩子们默默点头,然后就散开各自跑回家去了,紫衣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表情有些难过,灰衣人回头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缓步走出了百花巷。 清风徐来,灰衣人走到巷口,转头朝高楼上望来。 我蓦然一颤——那人眼中竟像藏着世上最锐利的刀光一般! 不觉心惊,下意识有了一种后退的冲动,我攥紧拳头,硬生生将所有的恐惧感压在喉间,我咬紧牙关,不敢张口,因怕一张口就要忍不住声音颤抖或是发出一声尖叫。 他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双眼呢?深若古井、凶如烈兽,而又沉似子夜。他不动声色地站在远处,只是用眼睛看你,那目光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溃败千里。 跟在后头的紫衣年轻人停下脚步,他也朝这怡月轩看来,不同的是,他紧锁的眉目里显出一派茫然来,他望向高楼上,似乎和我一样,皆是不知灰衣男子这样做是有何用意。 最终,那两个人还是走了,他们经由西城门离开。 “我三哥已经在着手办这些案子了。”良久之后,我开口说道,“我想,可以从那个男人身上入手,我记得他的样貌,绘制出来便可命人去寻访。” 白姑娘却轻慢地笑道:“别白费心机了。” 我蹙眉不解。 白姑娘浅笑着正视我疑惑的目光:“人是好寻,出西城门,往西北十里,过一座密林丘山,荒地里唯一的高门大户便是其家。不过可惜,他什么也不会说。” 我诧异不已:“你认得那人?” “只是见过几次而已。” “可你怎知他居所在何处?” “西寒谷附近,没有我不知道的人和事。” 西寒谷……附近…… 恍恍惚惚间,我神思微动,不由得脱口说道:“可方才的那个小女孩你却……” “我要走了。”白姑娘打断了我的言语,她走出两步,回头来凝视着我,她的目光深邃幽远,踯躅片刻后,她像是劝慰又像是提醒般地轻声对我说道,“好好做你的王,好好享受这一世的荣华富贵。” 我没听得太懂,温柔的春风拂上面颊,空气里陡然弥散开一种十分细微的香气,那香气似曾相识,可我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低眉稍一恍神,白姑娘人已走下楼去了。 酒案上一只空杯,我握紧手中的杯子,扶着阑干看白姑娘从怡月轩走出去,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黑透了,而西寒谷还有那么遥远的路程,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要立刻赶回去,但我从来就是个与她若即若离的人,永远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像无法握紧的流沙,我每次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目送她远去。 微生在陶罐店前抓耳挠腮待不住了,他抬起头冲我大喊道:“少爷,天色不早,咱该回家去了!” “这就来。” 我转身将余着掌心温度的杯子放下,迟疑看着另一只杯子,心绪微动,遂将自己的茶杯推过去并那空杯放着。 “这世间的恋慕之情是何等相似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五章
[|夜闻钟] 我将在高楼上的所见与从白姑娘那里知晓的一切相关讯息告知给了三哥,三哥翌日早便领着林源、秦阑,以及大理寺一干人等疾行出城,身边仅带有四名出身内宫的护卫,我有些不放心,整日下来都是坐立不安的,到了宫中快要掌灯的时辰,终于听说三哥回来,他连气都来不及歇一口就立刻去了东宫。 “如何?那人怎说?”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闯进太子书房的,腿都还未迈进门槛,口中已切切追问起来。 坐在书案后的太子哥哥抬起眼眸淡淡扫了我一眼,三哥立在旁侧,也转头看我,疲惫的神色里糅杂着失望:“牙关紧得很,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皆撬不开那张铜铁浇铸的嘴。” 听罢此语,登时间我血气就尽数翻涌上头,怒不可遏厉声说道:“那就关进大理寺,让他尝尝三十六般刑具的‘好’滋味!” 三哥大惊。 太子哥哥也再次抬起了眼眸,沙哑着声音道:“乘鲤,你一向不主张对犯人动刑的,何况那人并不是什么犯人。” 白姑娘一语成谶,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线索就此断开,叫我如何不咬牙痛恨! “那户人家姓安,你提到的那个灰衣人是安家的长子安献卿。”三哥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据他所言,只是直觉那孩童不该往百花巷深处跑,故而追去,竟不想误打误撞,惊跑了那个貌似为‘诱饵’的小女孩,一不小心就坏了某些人的好事。” 听听,这一番诓人的言辞编得多巧妙! 我不甘心捏紧了双拳:“好一个‘直觉’!好一个‘误打误撞’!你可有问他,为何隔着一个街道转角以及数百米远的距离便能看见往百花巷内跑动的孩童?对付一个小女孩又为何是拔了刀追去的?还有,他是否记得那个所谓‘诱饵’的模样,可否为我们绘制一幅肖像于城中张贴缉拿?” “乘鲤——” “安献卿分明是满口假话,你为什么不将他抓回来问罪!” “乘鲤,你今日有些不像话了!”太子哥哥忽然站起身来,斥责我道,“你想到的这些,老三会想不到?奈何他安献卿有意欺瞒,句句话说得冠冕堂皇,于情于理都合,态度又是恭顺有度,多狠的招使出去都像是砸在了棉花上,任你做的什么、说的什么都是白费。” 我不欲争辩,为今之计,只消亲自去一遭安家大宅,是实话还是谎言,我有足够的信心当面辨明。 回到寝宫,之后郁郁睡下,到底是胸臆难舒,又爬起来再次嘱咐微生:“明早出宫之事切不可耽误。” 微生揉着眼睛打哈欠:“殿下,您都说八回了……” 心中藏事,一夜囫囵打发。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我穿戴整齐,黑着眼圈坐在榻上想了好久,一时彷徨无措,左右拿不定主意,便问一旁的微生说:“哎,我应不应该先去找白姑娘?” 细细回想一下,当日在怡月轩楼上,我无暇顾及白姑娘,安献卿一眼看将过来,让我惊慌无措,而观之白姑娘稍后言行,竟是泰然无异,仅仅是因为见过几次吗?我总隐约觉得,白姑娘故意藏了不少事情未对我讲明,或许,那可以称为秘密。 我正思绪万千,微生捧着香茶过来,满脸的茫然:“白姑娘?什么白姑娘?” 哦,是我糊涂了,竟向他询问起了一个不曾引见给他的陌生人。 接下茶盏,我提醒说:“就是七皇姐出嫁那天,在临街酒楼上与我对酌的姑娘,前天下午在怡月轩,应是你第二回看见她。” 微生双眼圆睁,愈加茫然:“殿下你在说什么?” 我端着茶盏的手一紧,克制着没让茶水浇微生那兔崽子一脸。 “姑娘?什么姑娘?我没看到你身边有什么人啊!”微生郑重地说,“从头到尾你都是一个人在那里,我以为你打发我走开,不让我跟着,就是想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品茶……” 没来由一个寒颤,我身姿剧烈抖动,脑中“轰隆”一下,忽而空白不能知事。 如清夜闻钟,当头棒喝,悚然间迷梦方醒,不觉已魂飞魄散:“你……你说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你没有看见过我身边那个穿白衣服的姑娘?” 微生困惑,头摇得似拨浪鼓。 一个人?怎么可能呢!我明明是和…… “殿下,其实你真的很奇怪,当日七公主出嫁,我折返寻你,看见酒楼上的你举起酒杯抬了抬,眼神明亮带笑,就好像、好像对面真的坐着一个可以与之对饮的人一样……” 不等微生说完,我已惊然立起,迅速掀开枕头、褥子之类,从床榻暗格中取出一柄封存的古意短剑,继而飞奔离宫。 ——殿下你要去哪里? ——微生,我要去做一件于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你留守宫中,不许跟着我,更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近日种种! 独坐高楼,候一故交。 直至斜阳西沉,面前的酒壶也不曾被移动过半分。 “颐华王殿下。” 如我所预期的那样,她果然来了! 我绷直了背,正襟危坐,置之不理。 那片刻的沉寂有似万古亘长。 一声轻轻叹息后,她再次在身后唤道:“乘鲤。” 感知到了那靠近的熟悉气息,我猛然立起,转身间抽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剑:“告诉我,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她已看见了我手中的尖利刀兵,顷刻之间伫足不前,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很快变作了戏谑,她嘴角上挑,绽现出一抹纤柔浅笑,“哈,你说我是什么?”
我颤抖着手将剑举高些对着她:“你不是人!” 白姑娘大方抚掌:“哎呀,被你发现了,确实呢,我不是。” “那你到底是什么!” “不妨先说说,你为什么会怀疑到我的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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