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策答:“好主意,你上去吧。” 叶煦州一板一眼的作风让戎策怀疑,世界上怎会有这样刻板的人。但是他也明白了为何皇帝陛下会选择这人做储君——他听话。叶煦州无论做任何事,都依照着父皇的指令,从没有过半点抗拒之心。 即便叶煦州看钦天监仿若腐朽的烂冬瓜,他也不会将这烂冬瓜丢出门,而是放在厨房一角,忍受那难闻的味道。 叶斋在临行之前,踏着黎明的曙光来到孟家,专门寻戎策。戎策假装已经离开,从后门翻出去,但是被叶斋的手下戴佗逮个正着,几乎是拎着领子拽到了霖王殿下面前。 霖王殿下说,拖延三日,如有不测另行通知。 戎策听他这发号施令的口气就想揍他,但是义父在隔壁屋里浅眠,一旦吵起来不好收拾。于是戎策说尽量试试。 怎么尽量?北朔那么大点的地方,从京城到霖州,太子又是自带战马,一天一夜保准够了。就算是路上休息,换了官马,最多两天就能到达难民营。总不能戎策抓个戴着伏灵咒枷的小鬼挡在半路,再演一出鬼打墙? 就算太子看不出来,白树生能看不出来?回去肯定又写进卷宗里,戎策已经想到杨幼清会怎么骂他了。 所以唯有一种可能,就是让难民营中作乱的东西现了原形,最好搞点不痛不痒的乱子。然后戎策一脸愁容去跟太子说,有些棘手,希望伏灵司先入内查看,麻烦殿下等一日。至于如何让妖怪搞乱子,戎策有一个现成的诱饵。 “白树生,过来,”他对树上的人招招手,这年轻人没有人管着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容易搞得鸡飞狗跳,鸡飞狗跳之后戎策就有理由拦住太子,“难民营封锁已有四五日,不可再拖延。你骑快马,先行去查看,如果是容易对付的妖魔,当即扣押或者诛杀即刻。” 白树生一拍胸脯:“没问题!” “握刀不可太靠后,你用力轻松,而对方挑开时亦轻松。”杨幼清将苏涣手中的宽刀拿过来,给他示范了一招简单的上步前扫。 苏涣认真点头,接过刀的时候,杨幼清察觉到他有一丝颤抖,便问:“是不是累了?不过练了一上午,罢了,下午去藏书阁寻战文翰,让他教你画符。” “当年师兄也是如此练习的?”苏涣将刀收入刀鞘中,抬头望过去。 杨幼清看着他仰头的动作,思绪一瞬飘到了五年前,阿策二十岁的时候好像还没有他高,现在,杨幼清只能直视戎策鼻尖。每次训话的时候,阿策都会刻意弯腰或者分开腿站,让杨幼清可以俯视他。 “阿策最初不服我做他师父,我便与他说,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用刀伤我,我就放他走。他于是乎没日没夜练刀,”杨幼清手握着苍锋,拇指摩挲刀柄上缠绕的布条,“时至今日,他依然是我的徒弟。” “可我见师兄对您言听计从,怎么会不服?” “人都会长大的。”杨幼清想着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忽然发觉这段时间时常会不经意间回忆起那段往事,无论是儿童时相处的一年,还是阿策北境归来后的日子。林林总总,圈圈绕绕,最后回忆的都不过是一个人。 “您与他感情真好。” 杨幼清收回思绪,冷笑一声,似是嘲讽:“这些溜须拍马的小伎俩,不许跟他学。如若他要你闲暇时间去什么花楼、乐馆,亦不许去。” 苏涣歪着头不解地看过去。杨幼清一甩衣袖,自顾自走了。 戎策面前是霖州暗桩的一名校尉。暗桩是佐陵卫早期常用的名称,后来沿袭下来,但实则他们算是伏灵司在各地的分部。小妖小怪就交给他们处理,同时暗桩还要帮杨幼清收集情报。 此次霖州难民营中的毒物,便是由这个小校尉阿光率先发现的。戎策怀疑他最初混入难民营查看的目的,不过现在毒物的事情更加棘手:“你说清楚,究竟是妖还是魔?” “这,这属下也不甚清楚,”阿光挠挠头,回想起来就一阵哆嗦,“我去的时候只见到那破烂的都快成腐肉的身体,仿佛是牵线木偶一般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嘴里好似有无数的蠕虫。随后他抓住一人,那群蠕虫就飞到那人的身体里,蚕食血肉,甚至还有骨骼,顷刻间就变成了……地上一滩粘液和脏兮兮的衣服。” 戎策听说西南山区有许多这样的传说,毒物会有组织地出动,吞吃目标。这种毒物是低等生物,若是修炼成妖可以化作人形,然后用更加文雅但是更加残忍的方法吃人。 会不会是一只修炼到一半走火入魔的妖怪? 或者是被什么修魔道的人操控着?六十甲子曾是最后繁荣的魔道门派,甲辰都已经字面意思地命丧黄泉,还有哪个山门能够有如此的高手? 戎策沉思片刻,问道:“你在密函中说这具身体,曾经是人?” “对,大人,我之前还和他一同领粥吃,但是一夜不见,第二天他就成了怪物。说来也奇怪,他吃完几个人之后,忽然间开始抽搐,然后倒地不起,我前去查看,他身体里的蠕虫竟然消失不见,而地上都是些通往地底的孔洞。我猜是那些虫子逃跑了。” “所以他只是一具躯壳?”戎策翘起腿,有什么妖魔能够钻入人身体呢,“他是诈尸,还是活死人?” “仵作也说不清他何时死的,属下试过几道符,察觉到了附近有鬼魂游荡,但是属下捉不住那鬼。” 雾里看花一般的难事,杨幼清为何说轻易?戎策心里捉摸着,难不成杨幼清通过这三言两语的密函已经知道了毒物的身份,而且有简单的应对之策? 戎策伸手抓过在一旁跟丫鬟聊天的张裕来,问道:“你看这张图,图上的蠕虫是不是你在溯州见过的那些?” “不像,”张裕来扯了扯素纱外袍的袖子,方才被戎策拽得起了褶皱,“而且这种模样的是幼虫。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蚂蚁中负责产卵的蚁后吗?” 竟然敢恶人先告状?装哭谁不会啊,只是不想掺和夺嫡罢了。
第38章 月黑 月明星稀的夜晚,白树生从难民营的栅栏里钻进去。他倒不是不能有用伏灵司的令牌大摇大摆进去,但是戎策警告过他,这事要办得无声无息,不然太子殿下会质疑伏灵司的水准。 是不是真的如此,白树生不知道,也不想弄明白,他摩拳擦掌,朝着曾经发现过毒物的山丘摸去。 忽然间丛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响动,白树生一惊,回头望去,竟然是个刚死的孤魂。新死的鬼魂最容易成为恶鬼甚至是煞,白树生瞧见他身上的怨气集中,满目怒火,但又有一些呆滞。 该不会是难民营里饿死的难民?白树生打量四周,并没有新坟,土壤也并未有翻动过的痕迹。 不是地缚灵,这就有点蹊跷了,怎么一个难民死在路上不回家,反而要来这。白树生朝那鬼扔了一颗石子。 鬼这才把正面转过来,白树生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他这张脸看不出五官,好像是被最凶恶的毒药腐蚀了一般,可以说是千疮百孔。再看这身破烂衣服下面露出的躯体,皮肉撕裂,骨头外露,流着黑色的血。 他是以这个方法死的,白树生光是想想就害怕,急忙拍拍胸口壮胆,问道:“兄台是何人?” 那鬼不说话,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白树生小心翼翼凑过去,借着月光看清楚,他的舌头已经从根部烂掉了,整个嘴就是一片空洞。白树生想到了小时候跟着村口的姑娘养蚕,蚕虫吃掉的桑叶便是这般样子。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吃人的家伙!”白树生一拍巴掌,怪不得这里没有坟头,他已经没有肉体可以入土。 鬼魂一般会保持临死前的最佳状态,比如谢君溪,现在的模样就是没被路上冒出的劫匪砸烂脑袋时候的漂亮模样。
但是害死这家伙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毒虫,或者操控毒虫的妖魔,所以他的灵魂残缺不全,他的样貌也残缺不全。 白树生想再靠近些打量他,但是那鬼忽然开始挥舞双臂,骨头和血肉破布条一样飘着,一张嘴唇都不见了的嘴拼命大张。白树生疑惑,望向背后,并无人也并无鬼魂,这家伙是在跟谁打招呼呢? “兄弟,要不你带我去你死的地方瞧瞧?” “啊……”那鬼的喉咙里发出一丝沙哑的呐喊,白树生侧耳细听,“快,跑!” 白树生听见快跑二字,忽然反应过来这鬼是在警示他危险。果然,下一秒白树生听见了悠扬的笛声,而伴着笛声而来的,是一道黑色的风,扑面而来。 那不是风,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虫子,从树上扑下,遮住了白树生眼前的光亮。他反应不及只能抽出烟岚,向后抽身并凌空一挥,斩断了这道幕布。但是掉到地上的那些蠕虫,快速朝他脚下袭来,好在白树生轻功好,速度比常人快上一倍,否则早就被这些虫子钻了满身。 他一边跳着一边用烟岚挥出一道道剑风,驱散蠕虫,但是虫子的数量太大,而且这些小毒物不要命了一般想要往他身上钻,击退了再重新来过,前赴后继。 白树生就要退到树林的边缘,他身后二十米便是难民的营帐,巡逻的卫兵即将走过来。他想到了戎策的嘱托,又想到如果这些毒虫进入难民营,那些平民百姓应付不来的血腥场面。 于是他咬着牙,跳上树,朝着未知的丛林深处跑去,他要把这些东西引走。 数以千计的蠕虫掉转了方向,有的爬上树梢,有的则沿着地面继续前行。白树生跳到另一颗树上,忽然觉得耳边一阵嗡鸣。 不是他撞得头晕,而是这棵树上蛰伏的蠕虫,苏醒了。 白树生心道一声不好,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喊:“躲开!” 是人的声音,还有些熟悉,白树生下意识做了,后腿发力跳到旁边的树冠。他回身,远处那人朝着方才的树冠扔了一个燃烧的火球,快且准。白树生恍惚间看到了一道蓝光,但随即那整棵树变成了火球,蠕虫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远处的卫兵队注意到了火光,一瞬间刀枪剑戟的声音冒了出来。白树生不敢久留,想要朝着救他一命的恩人那边跑去,但是转眼间这树林之中只剩他一个。 逃命要紧,白树生收起烟岚,朝着夜色中跑去。 天蒙蒙亮,戎策从太子的卧房出来,心事重重。张裕来揣着手在门口等他,怀里抱着方才戎策进门前给他保管的血刺,见黑刀的主人走出来急忙迎上去:“怎么样?” “太子说行程照旧,先到霖州府城再考虑是否前往难民营,”戎策从他手中接过血刺,满面愁容,“我怀疑太子对于全盘计划有所隐瞒。不过人家是储君,人家说了算。” “我说阿策啊,就为这么点事你愁成这样,不应该啊?” “这么点事?”戎策隐忍着怒火,压低声音,“他白树生点了难民营的树林!半个林子都烧起来了!要不是旁边就是内河,也备着水龙,难民营早就烧没了!我让他搞点小乱子就行,他倒好,放火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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