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吧。 见蔡庆孤身折返,卫樾有些意兴阑珊——他还是想杀了被林家叔侄带来的那个赝品。 林家叔侄和家仆在杖刑下,哭嚎声仍然未止。 这时,几个身穿衙役官服、风尘仆仆的人,跟着一只驮着猫、一瘸一拐的狗跑进了戏楼大堂,突兀得像是一出滑稽的戏。 楼下戏楼的人错愕地看着这一幕,都是满脸茫然。 狗嗅着味道继续往楼上跑,后头风尘仆仆的衙役累得够呛:“生姜!别乱跑,这是人家戏楼!” “你真觉得崔先生在这儿?刚才那家客栈你可就找错了!” “这生姜瘸着腿还背着猫都跑这么快……” “唉哟,我们的马还在外面呢,等下被别人牵走了怎么办!” “生姜,这真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啊,我们不能再追下去了,这都出来快三天了,得回去……” 衙役们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终于注意到了,这戏楼里人不多,一楼大堂的座居然都空着,台上唱戏的居然都跪着!再往楼上瞧,那哀嚎声分明不是戏台上的假动静,而是真有人在受刑!而二楼的其他人……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情况,也不敢再追着生姜上楼。 但猫狗不讲究看人脸色。 生姜驮着梨花跑到二楼,去走廊尽头的厢房要先经过人群。 然后生姜就先认出来了正在受刑的人里,把温催玉劫走的其中一个。 它龇牙冲上去就咬。 梨花从它背上跳下来,淡定地看了圈周围的人类,然后突然跑向了卫樾——温催玉之前画过卫樾,看过卫樾从前送给他的那幅画,那幅画上是卫樾画的他和温催玉相对而视的情景。 梨花现在看卫樾眼熟。 “怎么回事?哪来的狗!” “护驾!陛下小心!” “这猫怎么回事!” 梨花想要跑到卫樾身上,但被人拦着,还有人想要抓住它,它便灵活地又跑回生姜身边,冲卫樾不满地喵喵叫了几声。 卫樾皱眉。 被生姜咬住的那人更加痛苦地哀嚎,甩动着胳膊想要把生姜甩开:“啊!” 生姜毕竟受着伤奔波了几天,虽然衙役也抱它坐在马背上过、不是让它全程自己跑的,但路上没怎么顾得上吃喝,现在它体力不支,还是被甩开了。 生姜呜咽落地,同时一把匕首从这个刚被咬住的林家家仆袖中落出来,在地上砸出明显的动静。 卫樾本是随意看一眼,但看清匕首模样后,下一瞬他倏然站起身。 “让开!”卫樾推开护卫在身前的侍卫,大步上前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朝臣们也面面相觑,陛下这是怎么了? 卫樾攥紧了匕首,目光阴鸷地看向那个家仆:“这匕首哪来的?” 那个林家家仆一头雾水,但忙不迭回答:“崔令!是崔令的!不是奴才的!” 卫樾一字一顿:“崔、令?” 半死不活的林家叔侄俩见状,虽然也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但突然觉得或许还有活路,陛下像是对那个崔令起兴趣了! 但他们嘴被堵着,只能挣扎着唔唔出声。 林家管家赶忙道:“就是我们家大人为陛下找来的那个人!他叫崔令!陛下,陛下饶命啊!啊!” 卫樾的指尖忍不住开始颤抖,他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房门紧闭的厢房。 生姜已经重新爬起来,继续往能嗅到温催玉味道的走廊尽头走,梨花这次没跳上它的背,并列走在生姜身边。 知荷县那几个衙役忐忑地走到了二楼,站在楼梯口,左右为难。 周遭一片寂静,连正在执行杖刑的侍卫都下意识停下了动作,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众人瞧见他们陛下从袖中取出了另一把十分相似、几乎一模一样的匕首,和方才捡起的那把放到一起,居然严丝合缝地凑成了对! “这个是……”此番同行南巡的人里,卢子白大着胆子探头,仔细去看,然后吃惊道,“陛下,这个是不是您送给我家公子那把匕首!” 朝臣们都知道,这卢子白是太傅府家仆,因着年纪小,从前温太傅还在时便多有照顾,陛下爱屋及乌,甚至特许小小家仆出入太医院。温太傅不在后,陛下对太傅府的人更是照顾。 卢子白此刻说的“我家公子”……只能是温太傅。 看陛下的反应,也必然如此。 可温太傅不是……死了吗? 有朝臣一个激灵,小声道:“方才林家叔侄说,被他们找来那人和温太傅别无二致,难道……” “当年确实没有找到温太傅遗骸,说不定是温太傅吉人天相,被人救了?” “可温太傅这几年都没回雁安……难道是失忆了?所以不知道回去?” “很有可能啊!当年那么高的悬崖坠落,能活着已经是老天保佑,重创失忆再合情理不过……” 太过震惊,以至于战战兢兢的朝臣们都忍不住出声揣测。 此刻,卫樾也没空斥责他们闭嘴。 他是知道的,温催玉当年并非坠崖,而是整个人直接消散在了他眼前。 卫樾想,令卿当年说他要去转世、会离开这个世界,原来……没有吗? 原来只是换了新身份生活吗? 失忆……应当是没有的。 令卿只是不想再见他,所以当年骗了他,此后这三年也没有暴露半点踪迹。 卫樾看着手里的匕首,突然笑了声。 这是他送给令卿的,原来令卿没有把它毁掉,令卿走的时候居然把它一起带走了……那他没能在令卿房中找到的其他东西,那颗夜明珠、那个药盒、那幅他送给令卿做生辰礼的画,是不是也都被令卿带走了? 令卿愿意带走这些东西……所以,他临走前说不恨他了,这话是真的。 卫樾心想,足够了。 令卿只是不要他了而已,但令卿还活着、此生并未英年早逝,令卿甚至还愿意带走一点从前的东西,保留至今。 ……足够了。 卫樾闭了闭眼,有两道清泪滑落。 见状,朝臣们连忙低头,不敢再吭声。 生姜和梨花慢吞吞挪到了厢房门口,然后生姜又嗅了嗅,像是确定了,接着开始扒门。 梨花见它慢吞吞的,就爬到门板上一边晃一边叫。 生姜也跟着叫出来:“汪!” 温催玉在屋内,听到门板的动静和猫狗叫声,不由得错愕了下,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幻听。 他略作犹豫,想了想,还是起身开了个门缝。 生姜和梨花连忙从门缝挤了进去。 温催玉难以置信:“生姜?梨花?真的是你们……你们怎么来的?生姜,你的腿……” 他只开了个门缝,脸都没露出来,声音也不大,还很快又关上了门。 若是方才杖刑正酣的时候,这点动静引不起什么注意。 但此时正好外面一片死寂,活人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张扬,一根银针落地的声响都要清脆可闻的程度,何况是有人说话。 卫樾听着日思夜想、还以为此生连梦中都再难听到的声音,突然改了主意。 ——不够。 知道令卿还活着,知道令卿不恨他,知道令卿愿意带走一点和他相关的东西作为留念……这些不够。 令卿应该是想要一别两宽、从此陌路的,所以当年拿转世的说法骗他,所以即便如今只隔着不过十丈距离,他也不愿意与他相见。 可他做不到,还是放不下。 他还是想要他,想朝朝暮暮都能见到他。 卫樾把温催玉那柄匕首放入了袖中,留下本属于他的那柄,拿在手中,朝厢房走过去。 “陛下——陛下,看在臣为您找回了温太傅的苦劳上,求您绕过臣吧……”大司农林启山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布团吐出来,连忙求饶道。 林启山懊悔不迭,他昨晚分明就怀疑过崔令和温太傅太过相像,可居然就那么轻易相信了林木秀的调查结果……结果闹成如今这样,分明该是大功一件,却触怒陛下降下死罪! 卫樾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林家叔侄,然后冷笑了声:“敢动给朕寻找温太傅替身的念头,你们死不足惜。敢胁迫他来到此处,你们更是罪该万死。继续,谁让你们停了杖刑的?” 杖刑继续,卫樾也继续走向厢房。 朝臣们犹豫不决,想了想还是不要触霉头、打扰陛下和温太傅重逢,就留在原地等着吧! 有人低声叹气:“大司农啊,你怎么会没想到,世上哪有容貌秉性别无二致的人?你都怀疑那是温太傅的双胞兄弟了,怎么就没疑心那就是温太傅本尊呢?” “本来大功一件,换一种说法,就是死罪了。” “嘘——你们没听到陛下方才还说了什么吗,就算大司农是说把温太傅本尊带回了陛下跟前,陛下也是要责罚的,毕竟他们胁迫温太傅了,陛下可见不得温太傅受委屈……” 知荷县衙役们站在楼梯口,更加茫然无措。 好在,其他人终于有空注意他们了:“哎,你们是哪来的?方才那一猫一狗又是怎么回事?” 资历最深的那个衙役连忙解释:“小的们是从知荷县来,知荷县有个百姓被贼人掳走了,他家的狗像是能闻着味儿追踪,县令大人就让小的们死马当活马医,追出来试试……各位大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般一听,其他人纷纷感慨:“看来这知荷县县令要高升了,是个会做事的。” 卫樾站定在了厢房门口,一错不错地看了会儿,然后才抬手叩门。 笃、笃笃…… 温催玉正在帮生姜看腿脚的情况,有点发愁什么时候能出去,得带生姜去看大夫,接着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怔了下,抿了抿唇。 不知为何,温催玉突然觉得心如擂鼓,好像已经看到,此刻门外站着的不再只是寻常旁人,而是会将他往后余生都掀起滔天大浪的洪水猛兽。 放下生姜,温催玉起身走到门口。 那敲门声还在不疾不徐地响。 笃、笃…… 温催玉调整了下心绪,然后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卫樾。 但卫樾并没有太激动,他只是将一柄匕首递了过来,斯文有礼地致歉:“先生和家师确实有些相像,底下臣子擅作主张,唐突了,朕已责罚他们,还望先生勿怪。这是先生的匕首吧,还请收回。此外,若是先生不嫌弃,朕安排车驾送先生回家,可好?” 温催玉没有伸手接过匕首,也没有顺势客气疏离、仿若陌路人地寒暄敷衍。 他难掩惊心地看着眼前的卫樾,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原本想过的一切话术,此时都丢到了天涯海角之外。 温催玉颤声轻问:“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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