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礼,庄王转身离去。 温催玉看着庄王走出见渊阁,守在门口的庄王侍从跟着一起走远了,才重新在卫樾的书案前坐下来。 卫樾却是挂着一脸不悦,在温催玉终于看向他时,重重冷哼了声:“温太傅,这就是你说的对朕抱有期望、要效忠朕?” 温催玉微微一顿,在困惑中解读了下卫樾阴阳怪气的原因,然后揣测着问:“陛下是觉得,臣方才对庄王的态度太谦和,没有与您调性一致,故而不满?” “呵,你那叫谦和?分明是恭敬!”卫樾挑刺道,“还一口一个‘臣’,你是谁的臣子?他赵曜在你心里已经登基了吗!” “……”温催玉无可奈何地看着这无理取闹的少帝,“陛下,您好歹也对臣体贴一点,考虑考虑臣的处境吧?” 卫樾扭头,别过眼不看温催玉,只是又冷哼了声。 温催玉轻叹了声:“您自己也明白的,庄王确实权势滔天,不是臣与您在这儿相对而坐,一起骂他几句,便能罔顾不提的。这话逆耳,但以陛下如今的处境,真话总是难免不好听。” “您坐在皇位上,只要不触及庄王利益,再怎么贬损他,他也不至于要了您的命。” “可臣不一样,臣无亲无故、朝中无资历,若是也张扬随性,明摆着与庄王作对,那即便是为了杀鸡儆猴,庄王也不会放过有胆子不敬他的臣子……臣还不想死,适当的作戏也是韬光养晦。” 他看着卫樾倔强的侧脸,轻声说:“陛下不是不懂,又何必因此借题发挥刁难臣?还是,陛下就是故意一而再挖苦,想看看臣到底有多大的决心辅佐您?” 卫樾转回脑袋,直勾勾盯着温催玉明珠般的眼睛,问他:“你既然知道跟庄王作对没好果子吃,又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敢背着庄王说要辅佐朕?你既无权无势,这般没用,朕又为何要信你、用你?” 温催玉轻笑,眉目间仿佛春水微漾、融了冬雪。 卫樾五分本性五分故意摆出的一脸凶狠,此时不禁一滞。 温催玉煞有介事地从容回答:“正是因为臣没有家底,所以想要往上爬,自然得剑走偏锋,又没有亲眷牵挂,纵然赌输了,也不过是臣一条性命。” “陛下再是没有实权,也是名正言顺的大燕皇帝。臣这太傅之职,虽然出自机缘巧合,最初臣也为此愁闷过,但转念一想,何尝不是好机遇?” “讨好庄王的人太多了,庄王也不缺马前卒,臣若是向庄王表忠心,毫无用处。但陛下您已年满十六,岁数上已到了能亲政的时候,若是臣能辅佐您,运气好帮您争权赢了,臣自是前程无量。” “便是您无争权之心,只想等庄王自然老去,届时权柄自然而然还归您手,那臣如今表忠心、好生陪同,将来总能在陛下面前有两分患难相伴的情分,总也是好的。” “朝中未必没有和臣想法相似的官员,但他们都没有臣这近水楼台的便利,臣当然得抓住了。” 卫樾听着温催玉直言不讳、充满钻营的话,不禁攥了攥右手。 温催玉看见了,连忙缓和语气:“陛下,莫要攥手,才包扎上,可别伤上加伤。” 卫樾松了手,意味不明地看着温催玉:“温太傅……倒是对朕十分坦诚,什么算计都敢说。” 温催玉敏锐察觉到了卫樾的不满,有些无奈:“陛下,臣若是同您讲情义,说臣就是路见不平,怜惜您六岁登基、十年来无人相伴,所以想要拿命陪您一程,您可愿意信?” 卫樾想也不想地嗤笑了声。 “您看,这样说您不肯信。故而臣不提私心,只说利益,可您听了又觉得不快,真是让臣拿捏不好分寸。”温催玉轻言慢语,但眼里含着笑意。 仿佛在很耐心地哄一个很看好的孩子,为此不惜把干硬的炊饼撕下来,一点一点分碎了喂给他——解释给他听。 卫樾还是不语,但面色不自觉平和了许多。 温催玉又接着说:“陛下说臣无用……臣倒也辩驳不出所以然来,但臣总不至于拖累您,且在前朝走动的话,总比陛下方便。陛下何不权当也赌一把,信臣能帮上您呢?” 闻言,卫樾打量着温催玉苍白如雪的面庞,还有他周身似有若无的白檀药香。 沉默几息后,卫樾轻哼了声,倒是听不出什么戾气了:“就你这病秧子,难说会不会拖累朕。不过……罢了,你都这般煞费苦心了,朕就成全你,允了你的投靠罢。” “……”温催玉好脾气地抬手作揖,“是,谢陛下恩典。陛下,那接下来,您得好好配合臣上课。” 卫樾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您在朝中名声不好,都说您不学无术。纵然如今庄王一手遮天,文武百官喜或不喜似乎左右不了局面,但您若是想与庄王相争,百官的看法还是需要争取的。”温催玉说,“便是不争,长些学识也是应当的。” 卫樾挑眉:“可朕瞧着,温太傅似乎只会照本宣科。怎么教朕?” 温催玉微微一顿。 他确实不通四书五经,唯一能仰仗的,也就是穿书过来也没有消失的过目不忘之能,硬是在复课前一夜,匆匆把这些给记在了脑子里。 但记住了,不等于能笃定地融会贯通。 不过,温催玉倒不担心学识不够,暴露后引人猜忌怀疑。 因为……原主本身其实也并不是才高八斗的设定,而且不知缘由的巧在,原主的长处也是作画,温催玉正是从小学画的。 “陛下,臣能被庄王选中,派来给您做太傅,自然不会是什么学识渊博之人。”温催玉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过,也未必不够格教导您。即便不够,那与您一同钻研,总是可以的。” “总之,接下来臣会悉心教导您,也望您能配合臣,不再心不在焉。” 卫樾可有可无地歪了下头。 …… 庄王赵曜单手背在身后,腰背挺直地走在宫道上,神情若有所思。 他的侍从察言观色地开口:“殿下可是在怀疑那温太傅有异心?” 方才在见渊阁,侍从虽然没有跟进殿内,但就站在殿门口,里面的情形和对话都没错过。 庄王看向侍从:“你有何看法?” 侍从谨慎回道:“属下不确定,但只觉得听方才温太傅言语间,似乎有维护陛下之意。” 庄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当着陛下的面,总不能还说陛下不好,温太傅一介文弱书生,自是不敢招惹陛下,但他对本王也是十分恭敬的。” 侍从跟随庄王许久,听得出来自家主子话里有话,便接着揣测:“可……听宫中侍卫说,昨夜温太傅误以为陛下有危险,竟是不惜劳身匆匆而至。还有方才,殿下刚到见渊阁时,也瞧见了,那温太傅在为陛下包扎伤口,这并非先前所闻的‘明哲保身’之举分内的。” “再者,陛下性情乖戾,不喜人近身,但方才居然接纳了温太傅为他上药包扎,可见温太傅这人,志向与能耐,都不同一般。” 庄王玩味道:“所以,你觉得本王应当提防这温太傅?” 侍从毫不犹豫地接下这名头:“是,属下以为,当谨慎为上。” 庄王面露苦恼:“可这温太傅,还是本王悉心为陛下择的老师呢。且他没根没底,本王便听信你的捕风捉影,忌惮于他,是否太无容人之量了?” “属下斗胆,还是以为当提防温太傅。正是因为他无根底,如今又轻易便能与陛下接触,才更容易铤而走险,自作聪明地生出异心。”侍从面不改色道。 “殿下爱护陛下之心,人人皆知,只是陛下年幼,难免识人不清,若是被有心人撺掇做了错事,也是让殿下徒添伤怀。故而,属下僭越,向殿下提议,不论温太傅是否真有异心,都当尽早斩草除根。” “不然,若是让其野心壮大,朝中其他大人也心浮气躁、想要效仿,岂非更加离间殿下您与陛下的情分?便是为了陛下,殿下也不该心慈手软啊。” 一个没根没底还是被庄王随口任命过去的年轻帝师,他投效了同样无能的少帝,这有什么可忌惮的? 但,若是他真投效了少帝、为少帝争权走动起来,而庄王还置之不理,这态度若是让朝中其他官员知道了,难免引人浮想联翩。 要灭的不是温催玉,甚至不是温催玉疑生的异心,而是要杀鸡儆猴,让朝中人知道,庄王还是很不喜有人妄图辅佐少帝。 这才是关键所在。 听侍从说完,庄王好似被说服了一般。 他一脸怅然地点了下头:“罢了,你虽妄言,但也是为本王和陛下着想,言之有理,本王确实不当心慈手软。” “不过……”庄王停下脚步,回首看向见渊阁方位,耐人寻味地接着说,“本王并无草菅人命的喜好,这温太傅毕竟还没犯什么错,就这么斩草除根了他的性命,反倒显得本王心狠手辣,传出去不好听啊。且人若是死了,岂不是反让陛下更是惦记?” “要本王说,根节还在陛下身上,陛下若是能识清人心,本王何苦再忧心?不若就借此契机,叫陛下看看温太傅的忠心吧。” 侍从了然:“是,属下即刻便去安排。” ——安排一场少帝和温太傅都在场的刺杀。 生死危难当前,就不信这温太傅有以命护驾的决心。 届时,不论温催玉有没有特意对少帝表过忠心,少帝都会对温催玉心生隔阂。 今日见渊阁里,那般师生和睦、相对而坐的情景,该是不会再出现了。 事实上,庄王挺希望这温太傅有对少帝表过决心。 少帝都让温太傅近身了,想来是已经有些亲近之意,这可难得一见。此时若发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刺杀,少帝得多失望啊,那刚对人生出的信任,岂不是要全然瓦解? 而且,往后温催玉每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一次,都是在提醒他曾有过的可笑信任…… 庄王寻思着,这般算来,活着的温催玉,可比死了的温催玉有价值。
第8章 像昨夜那样突然掐臣的脖颈,就过分了。 温催玉懒得走动,索性直接摊开了卫樾书案上的竹简,说:“陛下,来诵读吧。” 卫樾一点也不尊师重道地嗤笑了声:“看来温太傅确实不会讲学,你自己读还不够,还要叫朕一起读?” 对此,温催玉有理有据:“古籍有云,‘读书百遍,其义自见’。陛下,虽然臣目前确实只想到些笨方法,但您也莫要小瞧了这诵读。” 卫樾兴致缺缺:“那温太傅这么多年,肯定读了有上百遍了吧,领悟到什么了?” 温催玉回想了想,然后煞有介事地引经据典道:“读到了《礼记》说‘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意在要敬重老师。又说有两种人,君王可以不视其为臣子,其中一种便是‘当其为师,则弗臣也’,这句不用臣为您解释吧,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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