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摆了一桌的美食,野兔、山鸡这些山野珍馐自然是少不了,让他意外的是,竟然有一屉翡翠虾饺,还冒着热气。 荒山野岭的猎场里,也不知道殷玄从哪弄来的。 然后潘全又指挥着太监把案几、笔墨摆放妥当,将高高的奏折摞了上去。 “陛下要在此处公办?不回宫去吗?”玉来福心想,猎场又没有行宫,也不是什么山明水秀的郊游之地。 “不着急回去。”殷玄撩开帘子进来,貂皮斗篷上罩着料峭的寒意,玉来福隔着距离都感觉到了凉风。 殷玄单手解了自己的斗篷,罩在了玉来福身上。 厚实的斗篷垂在玉来福脚腕,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潘全笑呵呵对玉来福道:“你那衣裳脏了,咱家已经让制衣局给你裁制新的了,你如今穿的,是陛下的衣裳,也是陛下亲自给你换上的。” 玉来福低头看了眼身上那偏长的裤腿,又想象了一下殷玄亲自给他换衣裳的场景,微微睁大眼眸,感觉日后祸国殃民的妖孽名单上,大概会有他一笔。 殷玄斜了潘全一眼,摆手屏退了众人,还有那座多嘴的潘全。 玉来福轻道:“猎场苦寒偏僻,陛下真要在这里批奏折?” 殷玄不曾理他,玉来福隐约觉得自己是多嘴了,找补道:“奴才的意思是,陛下铭记先祖不易,效仿先人于艰难环境中勤政理国的吃苦精神,此心感天动地。” 殷玄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冰冷双眼,射向玉来福。 殷玄冷淡:“拿一个虾饺。” 玉来福以为是殷玄要吃,特地用筷子夹了个最大的。 殷玄又道:“塞你自己嘴里。” 玉来福不明所以但遵从的把虾饺塞进自己嘴巴,将腮撑鼓起来,心想:他又说错什么了,夸也不行了? 潘全听着这几句话,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向玉来福,嘴角抿着意味深长的笑,拿手点了一下玉来福,眼里像在说:还问还问,陛下这么做还不是心疼你呦。 潘全叹气摇头,山路颠簸,他们陛下是怕玉来福这副身板子撑不住,伤口又崩裂遭罪,但玉来福怎么好像个木的。 待潘全走了,殷玄又低下眼批折子:“坐下,吃饱过来研墨。” “唔。”玉来福说的是“是”。 玉来福将一盘虾饺吃了个干净,又喝了一碗热汤,吃饱喝足后,他觉得自己彻底活了。 “禀陛下,奴才吃饱了。” “嗯。”殷玄合上一本折子,“过来。” 帐篷条件简陋,没有宽敞的桌椅,殷玄盘腿坐在案几前批阅奏折,玉来福怕墨汁弄污了殷玄的斗篷,正要解了挂起来。 殷玄目光在奏折上:“穿着。” 玉来福不会违逆他,便穿着斗篷跪坐在旁边,捞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取来墨条认真研磨。 玉来福的手法很漂亮,分寸拿捏的刚好,研出的墨汁细腻均匀,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墨条,十分具有观赏性。 殷玄有一瞬的失神,这只手让殷玄想起了猎场遇刺时,与他同时夺弓的那只手。 但若问,玉来福一定会否认,殷玄也就懒得问了。 殷玄看了一眼桌上剩的餐食,野味几乎没碰,虾饺倒是全吃了:“喜欢吃虾饺?” 玉来福:“是,以前奴才生病的时候,母亲就会给奴才做虾饺和四喜丸子。” 殷玄:“你母亲现在何处?” 玉来福:“她过世了。” 殷玄没再问下去,转而道:“你说你还有很多未完成的心愿,都有什么?你救驾有功,朕可以许你一个心愿。” 殷玄的眼睛若温柔起来,是一双让人深陷不可自拔的深眸,只是极少有人见过他这样的神色。 他当下就用这样一双缱绻的眼看着玉来福:“朕那日其实怀疑过你在朕的酒水里动手脚,可你没有,朕很高兴。” 玉来福认真道:“奴才不会做伤害陛下的事。” 那包药粉,在前往猎场之前,玉来福就扔到火盆焚毁了。 殷玄亲了亲玉来福的嘴角,要允他帝王承诺:“金银珠玉,良田广厦,除了不许你出宫,其他无论什么,你说。” 玉来福细想了想,道:“奴才想求陛下恩典,除去一人奴籍。” 殷玄点头:“朕可以为你除去奴籍,封你为妃,让你一世荣华。” “不……”玉来福忙道,“奴才并非想除了自己的奴籍,奴才是想求陛下恩典,除去许桃的奴籍,恩赦他的过往,准许他出宫,参加科举。” 殷玄搁下笔:“你想求这个?” “是。”玉来福很笃定,“许桃出身不错,也读过书,他是被父族所累,获罪入宫为奴,若是他能获得赦免,科举入仕,必会感激陛下,忠于陛下。” 殷玄道:“你不想册嫔封妃吗。” “奴才不在意这些名分。”玉来福说的诚恳,平心而论,他并不觉得“臣妾”这个称呼比“奴才”好。 玉来福思虑周全:“如果可以,奴才想给许桃撰一张新的身份牒牌。” 殷玄眯起眼:“你又会写字了?” 玉来福端的一脸平淡:“奴才可口述,请旁人代笔。” 殷玄哼了一声,不知信他没有。 “张口闭口都是许桃。”殷玄将折子一合,“你跟他关系这么好?” 玉来福:“……” 殷玄灼灼的盯住他:“你就不为自己求些什么?” 玉来福莞尔:“奴才想下次吃虾饺的时候,陛下能赐一碗香醋,要桂花村的。” “你很讲究。” “就是臭毛病多……” 殷玄倾过身子去,鼻尖顶着玉来福,在他小兽一般的惊慌下,如同品尝一块甜点一样的亲了上去,一口一口的吮尝着他的唇。 殷玄:“为什么不闭眼。” 玉来福看着他:“陛下的眼睛很好看。” 殷玄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他们都说很可怕。” “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陛下温柔的样子。”玉来福抬手抚摸殷玄的眉眼,“陛下温柔的时候,任何人都会动心的。” 殷玄放纵自己的亲吻着他,手指穿过他的黑发,托着他的头,轻轻让玉来福躺下。 玉来福微微打开齿关,让殷玄恣意的亲吻他,轻阖上眼等着殷玄褪去他的衣裳。 但殷玄没有。 他轻抱起玉来福,将玉来福好好的放到了床上。 殷玄不是不想做,他心疼玉来福。
第15章 殷玄手臂很稳,有意避开了玉来福的伤处,玉来福没有感觉到多少伤口牵扯的疼痛。 殷玄给他扯了被子盖上,径自去批折子。 玉来福不知道殷玄几时睡的觉,也不知晓他何时起来的。 许是用药的原因,玉来福一夜无梦,睡到晌午。 桌案上的折子不知去处,大约是批完后已经收拾走了,但笔砚还在。 “呦,公子醒了。”潘公公拿着一个小小的锦缎包袱撩帘进来,脸色让山风吹得发红。 玉来福长眼色的给潘全倒茶:“公公喝杯热茶暖暖吧。” “不必了,陛下那头还等咱家去伺候呢,咱家是特地来给你送东西的。”潘全将小包袱交给玉来福, “这里头是许桃的身份籍贯和获罪文书,陛下连夜让人取过来的,让咱家务必亲手交给你,陛下还说了,这些东西是去是留,都随你自己处置。” “辛苦公公了。” “哪里话,你休养着吧。”潘全笑着叮嘱客气了几句,便去跟殷玄复命。 待人走远了,玉来福打开包叠整齐的小包袱,里头由大到小的放着三样东西,许桃的获罪文书,奴籍身牌,还有一张空白的身份牒牌。 还真的有张空白的身份牌……殷玄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倒是每句话都听进去了。 玉来福恍然大悟的看向桌上的笔砚。 砚里还有残墨,笔也是昨天殷玄用过的,看起来很像忘了收拾。 但殷玄手底下的人个个谨慎勤恳,不太可能发生“忘记收拾”这种事。 潘公公又特意送了这些东西过来……难道这份笔砚,是殷玄故意留给他的吗? 这是唯一说得通的。 殷玄好像一直不信他不通文墨,可却也不会刻意拆穿。 或许是殷玄并不在意这些,玉来福心想,不论他会不会文墨,他都逃不出殷玄手心。 殷玄有此好意,玉来福也就顺势而为,提起笔,心下微忖,写了新的身份上去。 字方写到一半,玉来福就听着外头有马蹄声靠近,他生怕露馅,连忙搁下笔,将身份牌拢进袖子里。 可惜腹部的伤耽误了他站起来的速度,来人已撩起帘子阔步进来了。 玉来福轻捂着腹部的伤,在脑子里编好了糊弄人的瞎话,抬头对上吕默那张脸。 吕默一眼就看穿了他:“在偷着写东西。” 玉来福比了噤声的手势。 低声些,非要人尽皆知吗。 吕默白他道:“帐外没人,陛下带御林军查安防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只剩下一个分队留守在这,没人搭理你一个小奴伎。” 玉来福彻底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桩桩件件是巧合,还是殷玄故意给他创造了这么个“不会露馅”的机会。 吕默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大马金刀的往凳子上一坐,抱胸:“写吧,跟我还装什么。” “懒得跟你装。”玉来福慢悠悠的坐下,再度提了笔,一笔一划的把身份牌写完,吹了吹,跟许桃的其他文书一并重新包好收起来。 吕默一直等玉来福写完了还没走。 玉来福:“你刻意来盯我?” “我可没那闲工夫。”吕默从棉罩子里取出一只包裹严实的食盒,“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蒸饺来。” 吕默用指节敲了敲那只盒子:“你一句爱吃,苦了我在冷风里跑了一个半时辰的马,才给你买回来的。” 玉来福隔着食盒都闻见香了,笑道:“陛下谴你买虾饺去了?” “嗯。”吕默脸上不情不愿,手上却干净利落的给玉来福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见样的摆在了桌上,一份蒸饺,一份四喜丸子。 他买回来之后拿去灶上热了,就一直用棉罩子捂着,都还热着。 吕默又拿出一只小骨碟,倒了半碟子醋进去:“菜是热的,醋是按您的要求,桂花村的甜醋,南街王阿婆家的。” 除此之外,吕默还掏出一只瓷瓶,搁在玉来福眼前。 玉来福眼睛一亮:“你还带了辣子来?!” 吕默:“油泼辣子,东头刘叔家的。” 玉来福竖起一根大拇指:“论贴心,还得是小吕将军。” “我还不知道你。”吕默嗤了声,将筷子架在了筷枕上。 这也是玉公子的规矩,筷子不能搁在桌上,必须放筷枕上,而且必须是瓷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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