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了?”我听见自己开口。 产屋敷未来的家主抬起脸来—— 真像啊——我心中有一道声音如此叹息。 五官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孩子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声音温和地回答:“五岁。” 也许是吹过廊檐的风过于温柔,洒满庭院的阳光是透明的薄金色。灿烂的紫藤萝从花架垂下来,无比平凡,却无比美丽的景色在我眼前铺展开来,我发现自己并不难过。 这份奇异的,近乎轻松的心情,在面容严肃的医生宣告我这辈子都无法再次握刀,甚至难以正常行走时,依然没有消失。 见我没有回应,那位好心的医生以为我难以接受现实,缓和着嗓音又重复了一次: “你以后可能都无法如正常人一般行走了。” 「这是来自上天的惩罚。」 借着那位医生的声音,我清楚地听见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你听明白了我在说什么吗?”那道声音缓慢而凝重,“你以后都无法正常行动了。” …… 太好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我似乎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但我觉得前所未有的释然。 切切实实的报应临到我身上时,我反而感受到莫大的解脱。 唇角上扬的弧度不受控制,面对众人迥异的目光,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非常感谢您的诊断。” 也许是被我的反应吓到了,也许是开始担忧我的精神状态,接下来的几日,我只是卧在和室内养病,和产屋敷的家主见面一事,也被一拖再拖,暂时没了下文。 “缘一,我是不是吓到别人了?” 我真诚地反省自己。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端坐在门侧的青年,长而卷的发梢是火焰一般明亮温暖的颜色。 “抱歉。”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垂着眼帘的模样看得让人有些难过。 “是我来迟了。”置于膝上的手微微握紧,他的声音依然沉静,眼中的神采却黯淡下去,“如果我当时来得更早的话……” “这完全不是你的错。” “……” “缘一。”我试着将手放到他的手背上,“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死了。” 根据那位医生的说辞,我当时情况危急,只剩一口微弱的气吊着。如果没有缘一帮忙,如果不是他再三坚持,我早就跨到死亡的彼岸去了。 “你一直都在救人,现在的我也是被你拯救了的人之一。” 当年,因为通透的视野而遭人排挤、视作异类的孩子,如今却在为了救人而使用这份天赋。 缘一安静地看着我。这个人的眼神总是非常平和,非常宁静,略微染上哀伤时,会让人忍不住想伸手盖上,遮去那眸中的黯然。 “缘一太温柔了。”我顿了顿,“将自己全部奉献出去的人,活着会很累的。”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做一个凶巴巴的表情试试。”我忽然说。 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似乎让初始呼吸的天才剑士非常难办。 缘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这样一点都不凶。” 就算是斩杀恶鬼时,他的眼神也并不凶狠。 看着罪恶深重的怪物在自己的刀下灰飞烟灭时,他的表情中也没有快意。 神色总是似水平淡的青年,努力地,压了一下眉头。 那个表情与其说是凶狠,不如说更接近困惑。 对方如此努力,笑出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我弯下身去,缘一立刻敛了蹙眉的表情,下意识地朝我伸出手。 “我……我没事。”我拍拍他的手臂,笑得有些直不起腰,笑了一会儿,就呼哧呼哧直喘气。 我一直十分健康,难得体会到身体虚弱的感觉,卧病在床的期间并不觉得沮丧,反而有几分新奇。 缘一帮我顺着气,可能是过去照料病弱母亲的缘故,他做起这些事来十分熟练,力道拿捏得不轻不重、不缓不急,永远温柔得刚刚好。 “今天要不要再试试?”他认真地问我。 医生说我以后无法如常人般行动自如,但并没有说我以后完全无法行走。 我没有瘫痪,只是下半身自此落下疾病,这几日在缘一的搀扶下试着行走,虽然进度缓慢,但好歹能绕着庭院,慢吞吞地走上小半圈。 为了照顾我,缘一最近都没有离开宅邸,猎鬼的任务也被他一再放置。 我严重怀疑,如果我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无法再次行走,他会一直和我这么耗着。 对于自己的伤势,我其实并不是很在乎,甚至觉得留得久一些更好。 但我不想将他耗着,也不想成为他的拖累,更不想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 庭院中的暖阳在走廊上小憩,我和缘一慢慢地绕着回廊行走,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累了还要歇一歇。 他知道我的身体哪里最虚弱,也知道我哪里最需要支撑,他总是将我稳稳当当托住,从不让我跌倒。 “缘一真可靠。” 我经常夸他,但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 我并不介意疼痛,那毕竟是我最为熟悉的事物。 因此,尽管常常走到全身都是冷汗,我也没有停下步伐。 我要尽早康复,尽早再次在阳光底下行走,让他毫无忧虑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放开我试试。” 练习一个月后,我如是提出建议。 缘一没有松手,我扶住走廊的柱子,示意他到前面去。 明明表情没有变化,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这个认知让我觉得有些想笑。 “没事的。”我安抚他,“你在那里等我。” 阳光很暖,庭院中没有风。 我慢慢地往前走,踩着骨头缝隙里的疼痛,踩着绝不回首的决心,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然后我发现自己不再需要扶着走廊的柱子,以后也不需要再靠着墙壁,或是任何人支撑我行走。 我快快地往前迈出最后一步,几乎像鹿一样跳出去,而他早已在那里等着我了。 缘一伸出手臂接住我——他总能接住我。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跌倒。 “缘一,”我对他说,“快看,我能自己走了。” 他似乎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浅,但非常耀眼。 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缘一抬手抱住我,他身上的羽织有太阳的味道。 “你从来都不是拖累。” 作者有话要说: 战国时期的剧情可能会长一些……爆字数了_(:з」∠)_ 大概是被漫画剧透刺激到了 缘一真的太惨了.jpg · 说真的,漫画里的缘歌cp真的好可爱 所以我在考虑改走亲友路线 家人之间的爱也是爱啊【震声 …… 我希望缘一能够有陪伴他的家人,太心疼了 哭辽感谢在2019-12-09 16:58:59~2019-12-13 10:4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饼一枚 14瓶;陛下 11瓶;月亮里的兔子 10瓶;大白(●––●)、桃糖糖的罐子 5瓶;王庭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前世·十一 产屋敷的家主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性。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病得无法站立或行走。 他的夫人常伴在他身侧,默默支撑他病弱的身躯。两人仿佛共生的树和藤蔓,没有过多的言语,却那般理所当然地密不可分。 “我一直都很想见您。” 他微微露出笑容。 这个人的身上没有恶意,注视着我的目光专注而坦诚,比庭院中映着天空的池水更加清澈。 “为什么?” 产屋敷一族和鬼舞辻无惨出自同一血脉,因为家族中出现了鬼,这六百年来一直承受着可怕的诅咒,历代家主没有一人活过三十岁。 “当年的事,并不是您的错。” 我没有回答。 “……是我们一族,”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对不起您。” 黏稠的血丝从指缝间溢出,他摇摇头,谢绝他夫人递上的手帕。 “一直活到现在,很辛苦吧。” 如果是为了拉拢我帮助鬼杀队一起对付无惨,他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心思。 答应和产屋敷的家主见面这件事本身,便是我立场最好的证明。 这个人明明对此心知肚明,为什么却还是如此温柔。 我轻声说:“你们一族并没有对不起我。” 平安时代的女性若是失去了母族的庇护,丈夫也不知所踪,无依无靠的情况下,若没有夫家照拂,若没有人伸出援手,除了凄惨的下场,几乎没有别的出路。 鬼舞辻无惨消失的那两年间,在我人生最后的两年里,是他的家族收留了我,没有将我这个孤苦伶仃,既无背景也再无用处的人逐到街头。 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 对面的人微微怔住,目光忽的染上些许复杂。 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我摇摇头:“你不用对我使用敬语。” “说到底,我和那个人并未举行婚礼,所谓的婚约,最终也没有实现。” 我的未婚夫身体过于孱弱,婚礼之事一拖再拖。 直到我死去,我都只是他的未婚妻,仅此而已。 产屋敷那位年轻的家主看我许久,神色逐渐平缓。 “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不是他的长辈,虽然在年龄上可以做他的曾曾曾……曾祖母,他没有对我使用敬语的必要。 面对这个问题,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紫藤?日光?哪一个名字会比较好呢。 对面的人但笑不语。 我的心似乎自己做出了决定。 “你可以叫我阿朝。” 我决定不再逃避——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谢谢你,阿朝。”和我一样背负着无法解脱的诅咒的人,微微弯起眼角,露出温和似水的笑:“不论你身处何地,不论时间再次几度轮回,如果你想要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产屋敷一族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细碎的阳光从叶隙间倾洒,暖融融地落到人的皮肤上。 风吹动树叶,哗啦啦的轻吟仿佛从远方传来。我踩着松枝,手掌撑住干燥粗糙的树干,正调整着身体重心,树底下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似乎是发现了我的身影的侍从。 “缘一先生——不好啦——阿朝小姐爬到树上去了。” 我的存在令宅邸里的仆人非常头疼。他们可能没有见过大病初愈就开始翻墙上树的人,但我只是腿脚落了残疾,再也无法奔跑,除了走起路来有点一瘸一拐以外,身体还是健康得很。 不多时,树下出现了缘一的身影。 他刚刚出完任务回来,腰间还佩着未取下的长刀。他仰起头,看到待在树上的我,表情似乎呆了一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天才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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