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微动:“怎……” “道长,云道长在吗?” 静谧的月夜里,院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声。 藤萝低垂的月见洞外,一名身穿粉裳的艳丽女子正在探头张望,看到院子里坐了两个人不由一怔,随即笑了:“两位道长都在呀,月下饮酒,真是好兴致。” 云随鹤看了沉默不语的李慕弦一眼,起身走过去:“姑娘找我?” “啊,对,”七秀女子笑着说,“道长没认出我吗?今日冰鲸毒那个队,我是冰心。” 比武场上他确实没怎么在意对方的面容。 “这样啊……姑娘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李慕弦看到那七秀女子站在院门外同云随鹤说话,那女子忽而朝他的方向暼了一眼,低声说了句什么,云随鹤也看过来,又飞快移开目光,回了一句话。 七秀闻言便捂住嘴笑了,一双杏眼波光潋滟,似嗔似喜,带着几许压抑的兴奋。 李慕弦坐在一边冷眼旁观,平白无故的,突然生出几分酸涩的恼怒。 他的确是个哄人的好手,难怪那些女子只围着他一个人转。 这怒意来的突兀,若是清醒时分他绝不会如此难以克制,但现下喝了酒,酒意已经涌了上来,那些清冷矜持的心思便如退潮时的海浪,一层层下降衰退,柔软的沙地显露出来。 他本就郁气难消,看到云随鹤同那个女子说笑更觉五脏六腑翻腾烧灼,便将半坛酒扔在了桌子上,起身一甩袖子,快步回了房中。 早些时候温梨洲灌了他一些酒,本来的七分醉意经过适才的打斗消了五分,如今一口气灌了半坛,他又开始觉得晕眩飘然了,走路似乎也有些天旋地转,忙扶住屋内的柜子缓了缓气。 等等……云随鹤自己愿意和那些姑娘说话就随他说去算了,自己怎么还置上气了? 他扶着柜沿的手暗自用力,清癯白净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似是涌动的情绪被禁锢住,在血脉里喧嚣沸腾,想要冲破皮肤喷薄而出。 无聊。 真是……无聊至极。 李慕弦死死咬着唇,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不知道是笑云随鹤,还是笑他自己。 “……师弟?”门口传来云随鹤的问询,温醇的声音在夜里飘散开,隔着一扇门,钻进他的耳朵里,“你……醉了吗?” 房间里烛火如豆,摇摇曳曳,晕开黄昏晚霞般的水沫。 他没有说话。 云随鹤见他不做声,以为他已经醉得昏沉了,便道:“那你早些安寝。” 说完他转身欲走,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要离开,却依旧被唤住。 屋内那人的声音很轻,有些沉,但还是字字分明地从门里传出:“那个女子,同你说了什么?” 云随鹤的脚步一顿,眼眸中似有月华流转。 里面的人见等不到他的回答,越发烦躁起来:“不愿说就算了!” 紧接着是一阵跌跌撞撞的走路声,然后“咚”地一下,便没有声了。 云随鹤在门口静默着站了一会,心中千回百转,陡然间电光火石疾掠而过,照得心头清明,他不由笑出声来。 于是他转过身,也不问一句就自行推开了门。抬眸看去,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本来背对着他,一副生着闷气的模样,听到开门的声音又直起身子望来。 李慕弦没料到他突然开门,看到他微笑着走进来,他的心跳愈快,好似要发生什么事一样。他的本能是惊慌,想要逃避和躲闪,但又克服着本能,迎面看去,藏在被下的手指攥起,指甲嵌进掌心肉中。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莫名含了三分薄怒,但又好像还有些别的:“……不是走了么?” 云随鹤轻笑道:“师弟既然有疑惑,我总不能不答就走。” 他拿被子遮住脸:“我现在不想听了。”借着醉意,他可以随性恣妄。 “她来找我,说的话却与你有关。” 李慕弦默了半晌,把被子拿下来,布满雾气的眼看向他,有些费解:“我?说我什么?” 云随鹤伸出手,指尖微凉,蹭过他的侧脸,而后缓缓下滑,自他的下颔处拂过,像春夜里的一阵清风,轻缓温柔,却惹繁花于山涧月下悄然绽放。 “她说,李道长剑法卓然,她很是钦佩,恰好他们队的唐门嫌弃这里的饭菜放不够辣子,今日收拾东西回蜀中去了,她想问你能否同他们临时组个队,但你看上去又不怎么近人,便来和我说。”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俩都在看自己。 李慕弦抿了抿唇,想起自己刚才那股酸气便有些难堪,而且还因此冲他发脾气,实在是冲动至极。 喝酒果然惹事,师父说的没错,以后再也不喝了。 “哦。”他干巴巴地应道。 云随鹤凝视他怔然微赧的脸,万千炽热汹涌的感情都化作嘴边的一声叹息:“你不问我怎么回她的?” “……怎么回的?” “我说,”他低下头,声音低哑,好似比藏剑山庄珍藏的美酒更加令人迷醉,“……‘不行,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 良久的沉寂,烛火安静地燃烧着,炉香低回宛转。 李慕弦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深意,剑眉一皱,咬牙道:“你、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怎么能那么说! 二十三年,八千多个日夜,李慕弦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脸上滚烫,浑身都不自在,想要发怒呵斥,声音却都带着颤,毫无气势可言。 若是太虚那些师弟师妹看到他现在这样,定然要惊叹一声云师兄好本事,居然能把素来不苟言笑的李师兄逼到这般地步。 “我说什么了,说错了吗?”云随鹤歪了歪头,眼底散开缠绵的笑意,“你不是我们队的吗?” “你——故意的?” “我”的人和“我们队”的人差的多了吧?! 云随鹤实在没忍住,唇角勾起,一丝破碎的笑声从唇齿间流泻出。 李慕弦板着脸:“笑什么笑。” “我是开心,慕弦留意我,我自然开心。” 他倏地将脸侧向一边,不去看他,耳尖红若血滴,嘴上还要逞强。 “谁……留意你,自作多情。” “我留意你。” 李慕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闭上了。 云随鹤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掌拂上他的双眼,掌心贴着他的睫毛。 “……做什么?” 他叹息了一声:“慕弦。” 眼前一片黑暗,感官被无限放大,李慕弦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声,温热的气息骤然近至面前,他的心里一震,脊骨蹿上一阵麻意,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要干什么?为什么突然靠这么近? 李慕弦不敢动,也不想动。但是他等了一会,也没等来云随鹤做其他的动作,那阵气息一掠而过,好像只是贴着他的手背轻飘飘擦过去了。 然后他松开了手,昏暗的光芒落入眼中,云随鹤依然是温良无害的轻柔笑容,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他道:“早些睡,慕弦。” 这一次李慕弦没出口叫住他,他的脸已经泛上薄红,脑子一团乱,嗡嗡鸣响,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待云随鹤走后,他一个人静下来思考,可喝下去的酒淹了神智,越发迷糊困倦。 他伏在被褥之上,浑浑噩噩地想。 刚才云随鹤捂住自己的双眼,那转瞬即逝的气息自被蒙住的眉目上掠过,没入黑夜。 好似他怕惊扰到他,用手掌遮住他的眼,在那上面落下一个温柔珍重的吻。
☆、6
十年一场的名剑大会终于结束。 李慕弦三人的名次虽不是最好,但也挤进了前十之列,他们初入江湖便取得了这样的名次,自然都是意气风发。 温梨洲从来没打过这么高的排名,一时兴起放言今日做东请客,带着两名队友去醉仙楼大吃一顿。 李慕弦鉴于上次醉酒的情况,不愿意再喝,但架不住温梨洲油嘴滑舌各种彩虹屁狂吹,他不免有些飘飘然,不自觉饮了起来。 酒局接近尾声,但温梨洲还在滔滔不绝,云随鹤见吃喝都堵不上他的嘴,左一句“兄弟好大道”右一句“道长好剑飞”,李慕弦被他捧得脸上又浮出桃花浅色,又多喝了几杯,他忍不住出声提醒:“温梨洲,你消停会。” 温梨洲斜睨了他一眼,杯中酒一饮而尽,凑到李慕弦身边道:“李道长,喝了这杯酒,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你再下山就到我们万花谷,我保证拖家带口夹道欢迎。” 李慕弦怪道:“你有家有口了?” 温梨洲噎了一下:“我指的是花谷的师弟师妹。”他又换了个姿势,懒洋洋瘫在椅子上,“诶,你要是不急着回纯阳宫,我们过几天就可以启程去啊,这时候晴昼海百花盛开,风光是最好的。” 云随鹤瞪他:“温梨洲。” “叫什么叫,”温梨洲冲他摆摆手,“李道长,你师兄把你看得太紧了。天下之大处处都是风景,那么早回去干嘛?须知人生苦短,理应及时行乐啊。”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云随鹤。 云随鹤:“……” 李慕弦歪着头想了下:“温公子说的不无道理。” 云随鹤有些意外:“你要去?” 他垂下眼眸,没有正视云随鹤的眼睛,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醉酒之后,李慕弦好像一直在避免同他正面接触,无论是说话还是切磋,他都不愿与他对视。他的这种别扭心态,云随鹤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时间一久,他的心里便好似有一簇羽毛在轻刷着,挠也挠不到,十分之煎熬。 温梨洲笑着说:“那李道长是答应了?” 李慕弦:“嗯。” 他便高高兴兴地倒满了酒,正要说句什么,忽然听楼梯口处响起脚步声和说笑声,有人正在上楼。 温梨洲的身体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 李慕弦看去,只见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穿天策驰冥军装的青年,剑眉星目,英朗伟岸,一身银甲似乎有几分肃杀之气,然他唇边带笑,眉眼温柔,冲淡了衣服所带来的冷肃。 他身后也是一名天策弟子,只是年岁稍轻,面容亦是俊秀,眉宇间尽显少年人的洒脱快意。 那名年纪较小的天策弟子蹭蹭蹭跑到他们对面的桌子旁坐下,冲另一人挥手:“师兄师兄,来这边!” 被叫做“师兄”的男子便走了过去。经过他们这一桌的时候,眼睛似乎往温梨洲身上瞥了瞥,但终归是没说什么,走向了另一边。 温梨洲放松下来,勉强笑道:“继续喝啊,愣着做什么。” 李慕弦觉得他的反应古怪,那名天策男子的目光也时不时向这边看,他微微蹙眉,正在观察着,额头便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他转过头,对上云随鹤的温柔笑脸。 “别人有那么好看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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