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也并非陈霂强迫于我,是我自甘下贱,更何况我如今身心俱残,声名狼藉,又有哪家公卿愿将女儿许给我这样的人?” 燕思空摸着他的额发,叹道:“我今生虽能与封野相守,但百年之后,不会留下任何东西,难道你也要与我一样?大哥为人不耻,所出子女教养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只盼着你能早日有后,让爹在天上知你安好,也能放心。” 元南聿不想燕思空伤心,试探着问道:“二哥既如此说,是心里有合适人选了?” “昔日跟随封野的张榕将军,为人秉性忠厚刚烈,可惜殒身太早,他妹妹温婉贤良,又颇识大体,只可惜夫婿新丧,我想让她照顾你,你看可好?” 元南聿将头垂的极低,他僵立在床下,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 “你到底是封野的将军,陈霂是当今天子,你二人又皆为男子,就算你与他能在一起,于你也绝没有好结果。你若明白这个道理,就莫再任性,我且问你,事到如今,你可是还想着他?” “我没有!”元南聿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大声反驳着,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二哥为我着想,我都明白。若二哥觉得合适,那此事就凭二哥做主罢!” 张榕当年中伏后,战死于太原。早在起兵四川时,他就一直追随封野,张榕战死后,封野扼腕许久,对他的亲眷也尽量优待,如今他幼妹新寡,将她配与元南聿,封野也十分赞同。 若是从前,想将女儿嫁与元南聿的高门显贵简直多如过江之鲫,世人皆传他不仅容貌俊美,忠勇无双,且待人热忱坦荡,脾性也是极好,虽年纪略长了些,也不妨碍他成为北境无数闺阁女儿心目中的良婿之选。 但时移世易,诚如元南聿自己所言,他脸上留了疤,一副好相貌算是毁了,身体又受过重刑,已经相当于是个废人,他自己无颜忝居高位,已不是北境的右都督,世人皆势力,谁愿意让自家的女儿往后余生去侍奉这样一个废人呢? 更何况,还有那些令人不耻的流言…… 重阳节后,下了一场秋雨,雨水顺着屋檐而下,轻敲着檐下的砖石,新开的桂花被雨水沾湿,一簇簇的压弯了树枝,还有孤零的几朵,一半未开一半羞。 清晨过后,一顶蓝呢小轿穿巷而过,由女使保母跟着,一路被抬到了元南聿府邸的大门口。 府里的大管家早就领着一众小厮仆妇在门外等着,见人终于来了,十分殷勤地上前打起轿帘。一身着妃色收腰长裙的年轻女子由保母从轿里扶了出来,又由管家领着往门里走去。 元南聿一早在中厅等候,起身相见时,见那女子相貌平平,不过是长的略白净些,还算秀气的脸上生了一双青春萌动的眼睛。 她小字季槐,今年不过双十年华,还十分年轻,只可惜命苦,丈夫早逝,便由次兄作主,将他许配给了元南聿为妻。 因她是再嫁之身,也因元南聿现今在大同处境尴尬,燕思空又病重,元府上下故未大办婚事,二人只在元卯的牌位前拜了天地父母,合匏礼后饮了合卺酒,便算是成了夫妻之礼。 元南聿对娶妻之事本就心灰意冷,但考虑到若自己在此时娶妻成家,燕思空也能宽慰不少,便勉强应下。 在大晟朝,孀妇改嫁本就是难事,季槐若再嫁与一门户相当的人家已是不可能,即便嫁了,在夫家也总是要矮上半头。 元南聿心道,季槐乃张榕幼妹,他与张榕素来交好,自己又比这小妹年长了十余岁,自然不会欺负了她,既然作了夫妻,便终身是要对她好的。 ——— 封野派人遍寻各地为燕思空寻药,到了年下,还差着一味药。大家耗费了一年多时间,却还是无处可寻。 此物名为醉灵芙,根部为赭红色的长须,一条条的须子上全是珍珠般大小的小球,莹白如羊脂玉,是解九品红之毒的关键。 春节之前,下了场小雪,许是天冷的缘故,燕思空这些日子昼夜咳嗽不止,每一发作,必牵扯受损心脉,绞痛不止。 他已多日不理政务,只在王府里将养着,但饶是如此小心,仍难免病势起伏反复。封野立于乱军之中尚能面不改色,但看着心爱之人如此受苦,他却使不上半点力,急的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见谁都要大肆发一通脾气。 这日,元南聿被封野急召到王府,他还未跨进书房大门,就听里面封野在大声呵斥着下人,随后又是一阵碗盏碎裂的声音。 “一群废物!连燕大人都伺候不好,要你们何用?滚!都给我滚下去!”封野像是头走途无路的野兽,可怕的同时又有些可怜,他眼睛里满是血丝,不知是不是又一宿没合眼。 下人们哆嗦着跪在地上,一听让他们下去,哪里还敢再呆着惹封野心烦,也顾不上给元南聿行礼,擦着他的身子,四散逃了出去。 元南聿进门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他知道封野的喜怒无常皆与燕思空有关,遂低声劝道:“我知道你近日心烦,但又何须对下人们如此疾言厉色?” 封野随手捡了把椅子坐下,疲倦地拢了拢散乱的鬓发,“思空这几日难受的厉害,昨天夜里心痛症又发作了两次,到后半夜竟晕厥了过去,我看他这样,比自己死了还难受。” 他抬首看向元南聿的瞬间,忽而感到自己已快被挫败感压垮,他无力地问:“你可有办法救救你二哥?” 元南聿沉默许久,无奈地摇着头。 “你要的醉灵芙我派人寻了许久,从辽北到江南,无数支人马派出去,皆无功而返。南聿,这东西有何特殊之处,竟如此难得?” “此物本就珍稀,乃是解毒疗伤的圣物,我们一时难以得到也是有的。” 元南聿没敢说,他已经觉察出异常,此物虽稀罕,但也不至于千金难求,若是有人故意不让封野寻到此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封野并不认可他的说辞:“思空已危在旦夕,你叫我如何能再等下去?” “封野,你可再派人出关去试试运气,现在察哈尔与我们开放互市,夷夏交好,往来商旅不绝,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封野点头:“也好,我即刻就派人动身出关。” “王爷,元将军,不好了!” 元南聿正与封野商量着对策,王府的陈总管领着元南聿府上的家丁匆忙赶了来,如今天冷的厉害,这两人实在走的急,头上都挂着一层汗。 “放肆!”封野疾言训斥道,“一点规矩都没有!谁许你们口出这样不吉利的话的?” “王爷……”陈总管觑着眼看向元南聿,似乎十分为难。 元南聿缓声道:“有什么事?你们慢慢说。” 那家丁一见自己主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着,“元将军,若非出了大事,小的万不敢在此刻前来叨扰啊!” “什么事,快说!” “是夫人,夫人今日到西山的清凉寺上香,却不想半路冲出一伙蒙面歹徒,将夫人劫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聿儿与此女在外是夫妻,在内则以兄妹相称,没有男女之情,也没有那啥啥啥,这是他二人事先便约定好的,特此说明一下。
第35章 惊闻噩耗,元南聿只觉得眼前发黑,脚下一时不稳,险些摔倒。 燕思空病重,他为了找办法救他,已经是焦头烂额,如今竟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了这样的事,着实让人心惊,但不管对方是为了什么,定是有备而来。 封野拍着元南聿的肩,尽量安抚着他,“南聿,我让王府的卫戍军随你一同去,你夫人怀着身孕,此刻万不能有什么闪失,我们得把人尽快找回来。” 元南聿颤声谢过后,封野与他一同出了门,他钦点了一队人马,让他们跟着元南聿去了西山。 等他们策马赶到清凉寺时,已是过午时分。 官府派来的衙役已经先来一步,将死伤者妥善处置,只是地上血迹未干,从周围草木上留下的打斗痕迹来看,那些劫走季槐的人,个个身手不俗。 “元将军,我们眼下该当如何?要不要派人去追?”跟随元南聿一路过来的卫戍军指挥使向他问道。 元南聿神色凝重,朝他摆了摆手。 随季槐去西山上香的,除了随从女使,还有二十多个元府的亲信侍卫,他们都是随元南聿在战场上厮杀过,能以一当十的好手,但被那伙人袭击时,却未有太多还手的余地。 众人分析其中原因,一是那些人一早就埋伏好,突然杀出,确实让人不备。二是他们功夫极高,随行的侍卫不是他们的对手。 谁能短时间派出这样一队人马,在如此熙攘繁华之地将人劫走,再无声无息的在闹市中消失呢? 元南聿打定主意,既然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即便他不急着寻人,那些人也会想办法来找他,不如耐心静待两日,观望下动静再做打算。 元南聿对季槐虽不情深,却对她十分照顾体恤,两人日常如兄妹般相处,日子过得倒也清静自在。 她现在死生不知,人也不知道在何处,元南聿担忧她的安危,接连三日几乎没怎么睡觉。 就这样熬到第三日夜里,依旧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不想让封野派人去寻,也是不想因为在城内大肆搜捕而打草惊蛇。 元南聿走到桌前,备好纸笔,在灯下写起了信。 若是让封野出兵寻人绝非上策,兴师动众不说,更怕将那伙人逼急了,对季槐不利。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劳动佘准留给他们的人,陈怀礼人现就在大同,让他动用手下的眼线,可能会找到点线索。 元南聿心思烦乱,愁眉深锁的在灯下写字,忽然觉察到窗外有人影闪动,他立马警觉了起来。 他虽然身体大损,身手不复从前,但耳力如旧,等到窗棂微动,他一个侧身闪过,再看向身后,书柜上被扎了一枚铜钱镖,镖下还附带了一封书信。 元南聿掀起外袍,飞身追出院子,竟没有寻到方才有人来过的半缕踪迹,他回到屋里,将那封信从信封里抽了出来。 看完信上所书,元南聿双手颤抖着,将那封信攥得死紧,随后将它在掌中震的粉碎。 ——— 晟京,太和殿。 大晟朝的文武百官位列于大殿两侧,陈霂坐于大殿的御座之上,以手扶额,正在为丹樨之下,诸人的对沈鹤轩的弹劾而心烦。 自他登庸以来,朝廷表面上一派升平景象,又从金国人手中夺回了辽北大半的控制权,但上至朝廷下至民间,昭武帝时遗留下的痹政,却到今日也未能肃清。从泰和元年开始,朝廷推行的清查田地,编审徭役的改革,到现在已然难以再施行下去。 沈鹤轩是陈霂授业恩师,又居辽北战事之首功,替他分忧无数,但他为人清高自傲,峭直刻板,行事往往不通情理,与陈霂又始终君臣难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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