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也说了,是我们对他不义在先!”陈霂眼中隐有痛苦之色,“他被阿勒根严刑拷打,受尽了折磨,……你是没有见过他身上的伤,所以他不论最终如何选择,朕都不会怪罪于他。” 陈霂对元南聿的偏爱,让沈鹤轩暗暗心惊,他犹豫再三,勉强说道:“他是镇北王麾下心腹爱将,这样只会忠心于封野的人,与叛将何异?陛下如此宠信元南聿,纵然他日除了宁王这个心腹大患,他也会如祸水一般,授贼人以把柄,累陛下之清誉。” “元南聿是被阿勒根灌下了迷药,才将情报吐露给了他们的!” 沈鹤轩素来对元南聿不喜,但当年之事终究不是元南聿的过错,陈霂不想让他再受这等不白之冤。 “先生以为,北境四府难道不是我大晟的疆域?他封野的将军,就不能为我朝抵御外侮,殚诚毕虑?” “这……”沈鹤轩并不知其中详情,他关心的,只是陈霂能否对辽北七州长辔远驭,元南聿能对陈霂如此,远超乎他意料之外,“臣不知内情,是臣妄言了。” 擒拿赵煦,兹事体大。沈鹤轩再不识趣,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陈霂因元南聿之事闹得君臣不谐,二人将宁王之事反复推演,又将其中细节反复推敲,直到有了七八成把握,沈鹤轩才起身告辞。 沈鹤轩走后,陈霂又在原处坐了许久,心绪平复后,只剩下对元南聿的无尽遗憾。 元南聿本是当世名将,却已不能见容于北境,即便被迫投奔了朝廷,也始终被人当作二臣看待。 当初在广宁时,他竟能以一万骑兵,在潢水畔打败卓勒泰的五万大军。后来在辽北作战时,又打下了辽源那场硬仗。他战功赫赫,勇冠三军,但朝臣之中,乃至连沈鹤轩都选择对此视而不见。甚至那些不怀好意之人,更是将他当作佞幸娈宠看待。 陈霂不由得为他鸣起了不平,又恼恨起了自己无能,想若有朝一日大权独揽,定不叫元南聿再受这样的委屈。 陈霂在殿中呆坐半日,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想起元南聿此刻还在乾清宫内等着自己,忙摆驾向乾清宫奔去。 到了乾清宫,迈进正殿,陈霂推开西梢间暖阁的朱漆大门,一室的温暖瞬间迎面而来。元南聿坐于桌前,一桌的膳食未动,陈霂知道他一直在等自己,不由得心头一暖。 “是我不好,今日晚了,让你饿了半天。” 宫女接过陈霂递过来的斗篷,便禀退到了殿外,等暖阁里只剩陈霂和元南聿两人,陈霂亲昵地贴着他坐了下来。 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心爱之人能在灯下等着自己回来一同用饭,想来民间寻常夫妻便也是如此相处,能让陈霂体味这等温暖柔情的,怕这世间仅此一人了。 “我倒也没有饿着,方才偷食了不少点心。” 元南聿将眼前的食盒打开,里面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桌上的饭菜都凉了,我怕你没有胃口,叫人做了碗面给你。” 陈霂真是饿得狠了,执起筷子,连汤带面地吃了个干净。 “这个比你做的差远了。” 等陈霂用过饭,元南聿见天色已晚,便要告辞回去。陈霂故意拉着他闲聊,生生熬到宫门关了,才算心满意足。 “我是外臣,不能在宫里留宿。”元南聿一直被陈霂拉着不放,有些着急。 “你又不是没在宫里留宿过。”陈霂对元南聿的抗议置若罔闻,“再说你从前住的那个宫苑还给你留着,偶尔只住一晚,又能怎样?” 元南聿叹他无赖至此,却又想到能与他独处,心里也暗暗高兴。 陈霂低声道:“我今晚留你,是有事要给你说。” “何事?” “还是上次与你说过的,明光殿,宁王。” 提及明光殿三个字,元南聿脸上的笑意渐渐黯淡了下去。 “我今日见过沈鹤轩,让他知会陈名琛,下月初九进京勤王,祝兰亭也已调派好了人手,定在初九那日,在明光殿东序布下埋伏。” 不过寥寥数语,元南聿便已感到陈霂身上的杀伐之气顿起,他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陈霂将他垂落的长发撩至耳后,柔声道:“祝兰亭调拨来的,俱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赵煦又不是武功盖世,拿下他不用费多少工夫,何须你冲锋陷阵?聿儿,我绝不会再让你为我涉险。” 元南聿道:“你不会平白对我说这些,若有事,千万不要瞒我。” 陈霂犹豫片刻,对元南聿低声道:“你只做一件事。初九之前,你提前出京,在暗处跟着沈鹤轩到景山,既是保护他,也是盯着他。” 陈霂从腰袋里取出一物,暖阁里烛火瞳瞳,亮如白昼,他摊开掌心,那掌中之物顿时耀出金灿灿的光芒。 “这是我朝的虎头符,若沈鹤轩与陈名琛接洽失败,你便用此物,连同我给你的秘诏,从景山调拨两万兵马进京,陈名琛身边我曾安插过一支暗卫,到时候他们会在暗中保护你。”说完,陈霂将兵符连同先前备好的诏书,一并交给了元南聿。 元南聿呆怔了半天,他对陈霂的做法有些不解:“陈名琛你信不过,难道连沈鹤轩这样的股肱之臣,你都要怀疑?” 陈霂骤然失笑:“那你可曾想过,和你一同出生入死的步青,有朝一日竟然会出卖你?” 元南聿低头不语。 陈霂说的不错,毕竟人心难测,忠奸善恶岂能轻易分辨,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竟连沈鹤轩都不信任,其帝王心术的阴鸷多疑,可以窥见一斑。陈霂身为帝王,如此行事并不算错,不过还是难免让亲近之人心寒。 陈霂怕他多思,故作轻松道:“你手里这块金疙瘩可厉害了,你有了此物,莫说景山大营,便是京师戍卫司也能供你调遣。” 元南聿寒声问:“你将这东西给我,不怕我趁乱起事,带兵杀进宫里?” 陈霂朗声大笑:“你若是想暗害于我,在辽北时便动手了,何至等到今日?我曾对你承诺,要信任你,爱重你,难道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那要是万一,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正直磊落呢?”元南聿的眸中射出了寒光。 陈霂想了想,长叹一声:“若真是如此,你仍记恨于我,要取我性命,我也只能认了。毕竟我曾经对不住你,你要报仇,也是我活该。” 陈霂说完,最后实在忍不住,与元南聿相视而笑。
第53章 四月初九,明光殿。 赵煦过了太和门,一路由孙末引着,此时已到了明光殿外。 他在殿外候了许久,已开始不耐烦,仍不见里面有人出来传他进殿,赵煦在青石阶上踱着步,猛然抬首,仰视着门屏上悬挂的“勤政亲贤”匾,沉郁的眼波下浮现出点点锋芒。 约过了一刻,孙末从殿门内探出身,他朝赵煦恭敬一拜,道:“陛下等您多时了,王爷快些进殿吧。” 赵煦斜觑了孙末一眼,鼻腔内轻哼一声,转身就要迈步进去。 孙末给旁边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那小太监上前道:“王爷进殿前,请解下腰中佩剑。” 上次在天寿山寿皇殿内,赵煦赞拜天子就是配剑入殿,他平日骄狂惯了,哪里是一个小太监便能挡住的,赵煦对那小太监的拦阻根本不屑一顾,口中“嗤”了一声,将人猛地推倒在地。 赵煦一步已跨进了门槛,却被一铁面剑目,清明英睿的英武男子挡在了前面。 “祝兰亭,你什么意思?” 祝兰亭性情耿介,他长眉一挑,道:“群臣进殿侍上,不得操尺寸之兵,宁王的剑,还是交给在下保管吧!” 赵煦不服,还想与祝兰亭理论一番,却见祝兰亭已手按长剑,目中杀气骤起,犹如神兵当世,面对手握重权的赵煦毫不畏惧。 两人僵持了片刻,孙末在一旁,低眉轻笑道:“王爷好容易从太原奔波而来,小皇子还等着给您行认舅礼,陛下也说了,要与您一起参谋,给孩子取个好名字呢!” 赵煦自知不是祝兰亭对手,若与他在殿外,为了这等小事动起手来,实在是大失颜面,他瞥了祝兰亭一眼,几下解开腰中宝剑,直接扔在了地上。 步入殿内,赵煦见殿中丝毫不见为小皇子庆生的装点,心里正纳罕着,忽听身后“哐”的一声,殿门被大力关上,才觉事情不妙。 但他转念一想,安插在宫里的亲信太监曾来禀报,明光殿内外并无伏兵,何况他在京外还驻扎着五千亲兵,太原城已扩军至二十万,陈霂想来也不敢对他不利,更何况他人既已经来了,懊恼退缩又有何用? 殿外不过一个祝兰亭,纵然他再厉害,又能有什么作为? 赵煦心里有了些底,他挺直了腰,向殿中央高声道:“臣赵煦,奉旨觐见陛下,吾皇万岁!”他边说边跨步向前,跪伏在了地上。 他向殿上偷瞧了一眼,见上边只陈霂一人正襟危坐着,心里便放心了一半。 陈霂见他一反常态,没了往日趾高气昂的姿态,心中不免冷笑,朝赵煦抬了下手,道:“宁王远道而来,快些起身吧。孙末,给王爷赐座!” 孙末从东序过来,给赵煦搬来一张紫檀木座椅,赵煦方一落座,便对头上的陈霂说道:“今日乃嫡皇子百日诞辰,此刻时辰已经不早,怎还不见皇后娘娘和小皇子?” 陈霂不疾不徐道:“你是皇后最为仰仗的兄长,她知你今日要来,自当盛装见你,想来这会儿还在梳妆,再过一刻,想必就该到了。” 赵煦与陈霂矛盾已深,此刻在殿上干坐着,也不想与陈霂应承,两人正尴尬着,忽听陈霂说道:“近日山西巡抚曹邦辅给朕进献了一批佳酿,其中最好的当属将军泪,不如叫他们开了一坛,先叫宁王尝尝。” 赵煦并不蠢笨,岂会听不出陈霂话中之意,但他还未来的及拒绝,便见一年轻小太监,手执托盘,已经将酒端了过来。 “王爷,请。” 赵煦冷眼看了那酒杯一眼,行动间已现出愤怒,他执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噗”的一声,那杯中酒刚进了赵煦口中,又被悉数喷了出来。 “狗奴才,竟敢拿白醋戏弄本王!”赵煦恨声道,眼睛因气愤微微鼓胀着,面目显得有些狰狞。 “你莫怪他们,是朕命他们端上来的。”陈霂面目镇定从容,看不出丝毫悲喜。 赵煦眯着眼,朝陈霂冷道:“陛下既然赐酒,却让臣喝下这个,此番作为,到底何意?” 陈霂开口,字字顿挫,声音清朗:“听闻酸物最能中和骄横张狂之气,这便是给你降降欺君犯上,意图不轨的心头烈火!” 殿内原本安静至极,陈霂这一声犹如晴空霹雳,震的赵煦耳膜嗡嗡作响,他见陈霂坐在上位,此刻人已站了起来,正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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