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了! 应急电灯微黄的灯光下,唐梓欣身着军装,双手紧紧按在医疗箱上。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战争,或许,也即将直面死亡。 倩倩一遍遍擦着手术刀,尽管它已经光洁如新,而阿微紧紧盯着前线的方向。她们所在的医疗小队距离前线约一公里左右,战火暂时不会烧到这来。 于是出现这样奇特的一幕:前线枪炮轰鸣,这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他们在等待无线电、呼喊声乃至血色,这是医疗兵们的枪响时刻。 唐梓欣的神经绷紧成弦,在这一触即发的档口,好像为分散压力似的,乏善可陈的青年时代突然不受控制地从脑袋里跳出来。 她有点忍俊不禁,是啊,年轻的她是决不能想象到自己能像现在这样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可能受了父亲的影响,可能是童年的惊鸿一瞥,高考后,她想填报军校,唐父起初并未表态,而是把她叫到书房。 整齐近乎刻板的书房,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唐父仔细地打量着女儿,她已生得美丽大方,亭亭玉立。 他说,做军太太,够格了。 唐梓欣说,我不想做谁的太太。 他说,听话。 他说这话时连眉头也没皱,喝了一口泡好的茶后,他用深邃威严的目光看着她。 在家庭里,他是无所不能的家庭之主,每个人尽可全然信任他,正如指挥战斗般深沉老辣的风格,他从不允许事态超出计划之外。 唐父有这样一种不声张的骄傲,他能调动上千上万名士兵,他手握权力和野望,何况乎一个年轻的女孩? 可他老了。 他老了,精神随之衰弱。他懂得太多,怕得太多,因心血管疾病频繁出入医院后,他开始睡不着觉,却没有服用任何安眠药,在那些未眠的长夜里,他睁着眼睛规划好了一切。 父女的谈话以唐梓欣摔门而去而终。 他停了她的生活费,断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看唐梓欣的眼神比之前更冷,母亲沉默的目光只包含一点无力的怜惜。 唐梓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黎明时她走到镜子面前,自己长发凌乱,双眼红肿,如一个自怜哀怨的普通女孩,在命运前俯首称臣的失败者,或者说离开了将门之女的荣誉,这就是她本来的面目。 这一刻,她恍然惊醒,她需要权力,需要被爱……她要赢。 不能输。 堪称拉锯般的对峙后,她屈服了,颤抖着填下某个军医大学的名字。 唐父笑了,这样的微笑对他来说很难得,唐梓欣也低下头,露出一个很小的尴尬的微笑,按照父亲规划的路子走,或许不会那么糟糕,不是吗? 命运似乎也满意于她的妥协,迎接唐梓欣的是一路坦途,她在实习期间认识了袁朗,后来他们结了婚。 袁朗条件合适,能力卓绝,是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新秀。 看人老辣的父亲很满意,他嘱咐唐梓欣,袁朗前途不可限量,一定要经营好生活。 唐梓欣漫不经心地听着,除了理性的审慎,她知道自己也渴望着袁朗,袁朗曾对她说起过军营的事,他把自己磨炼成一柄刀,并引以为傲。 她说,你真是个怪胎。 袁朗就笑,然后便说起别的事。 唐梓欣当然没办法理解,那种为了荣誉而不必要的忍耐,值得吗? 可袁朗说起这些时极亮的双眸,却让她本能地着迷,那是她所缺失的,一种值得欢笑或落泪的冲动,还有她那个从小就立志去军营作为一番的表弟,他们很相似,惹人喜爱,却也惹人……嫉妒。 他们年轻活力, 他们未来可期。 唐梓欣同样年轻,可她的眼神渐渐老了。 人们称赞于唐梓欣作为军嫂的坚韧,她微笑着,从不解释。她可以接受不那么激情的婚姻,可以接受聚少离多,因为她心甘情愿,这是为了她和袁朗的——他们的,伟大理想。 这难道,不是一种爱情吗? 婚后的袁朗果然很少回来,唐梓欣感到一点轻松,她不愿意时时刻刻面对他,因为那个男人望着她的双眼从来清醒而平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他了然一切,只是没有必要说出,这是成年人的克制。 她的生活悠闲而平稳地进行着,后来有了女儿,她的家庭也就是她的世界更稳固了,丈夫虽然很少回家,但尽力担任父亲的角色,她很满意。 直到寻常的一天,在女儿的周岁宴上,她见到一个眼睛清澈的小士兵,她不知道丈夫看向他时眼底的难解执念,不知道多年前蝴蝶扇出的一颗子弹将会在不久后炸响。 她的完美生活,将不复存在。 “有人受伤了!”倩倩的一声呼喊把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时间开始流动,所有声音一齐涌来,爆炸声压过了嘈杂的走动和呼喊,第一个伤员出现了。 唐梓欣迅速进入战时状态,和其他人一起小跑着接住士兵背上的伤员,搀着他来到空位上检查伤口。 “他流血了!”他的战友喊。 唐梓欣打眼一看,是弹片擦伤,问题不大。 她定了定心神,有条不紊地进行止血操作,刚把绷带束好,伤员就开始乱动,被唐梓欣眼疾手快按住:“干嘛呢?” “既然止血了。”伤员焦急地看向战场的方向,“那我就得归位了。” “不行,跑回去伤口又裂开,先坐一会儿。”唐梓欣不为所动,就这会包扎的时间里,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伤员,她甩下一个“坐着”,冲到下一个伤员身旁。 战况的激烈程度超乎想象,医疗小队把伤势较重的伤员转移,能现场处理的就现场处理了,让他们留在原地休息。 没过多久,本不宽敞的平地被伤员们填满了,唐梓欣忙得脚不沾地,她什么也来不及想,眼前只有源源不断的鲜血、绷带和手术刀。 她穿梭在伤员之间,这些年轻人脸上涂着绿油油的迷彩,被汗水模糊得看不清真容,然而他们都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说谢谢,唐梓欣早忘了自己说了多少遍“不客气”了。 “多谢。”这次说话的伤员手臂上一片灼痕,他的目光定在唐梓欣脸上,忽然迟疑道,“你是……” “没事,你一会儿就可以回去了。”唐梓欣头也不抬地说。 “是嫂……唐姐吗?” 唐梓欣愣了一下,她从厚迷彩后分辨出熟悉的五官,不确定道:“你是齐桓?” “真没想到能在这遇上你。”齐桓笑出两排白牙:“我们也参加这次任务了,大队就在前线。” 大队,那就是袁朗了? 还不及她回话,无线电处的队长大呵一声,两人齐齐看去,只见他满是汗水的脸露出一丝笑容:“指挥部下令,医疗队向前移动二百米。”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我方已顺利向前推进,不止医疗队,连在场的士兵中都泛起一阵喧嚷。 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齐桓向唐梓欣点点头,然后起身跑回战场,现在伤员少多了,医疗队终于能坐下一会了,唐梓欣咕咚咕咚喝水,见缝插针地休息,在她捏着酸麻的双手时,耳边传来队长和通讯员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无线电收不到信号了。 唐梓欣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那里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小点,越来越近,直到她看见那人的面庞,是宗琦。 宗琦垂着一只右臂,鲜血把军装染成深绿,顺着他的手指嘀嗒到地上。 唐梓欣想要替他处理,宗琦按住她的手,示意不需要,他边给自己快速包扎着,一边严肃地告诉大家,出状况了。 因通讯出了故障,他只好亲自来通知。 敌方使用了化学武器,我方有部分没反应过来的士兵倒下了,急需抢救。因此指挥部需要派遣一列由士兵和医疗兵组成的特别小队,携带解毒剂和便携氧气,在前线开辟第二场地急救。 宗琦神色并不轻松,他知道任务没那么容易,特别小队不仅面临毒气蔓延,还要应对敌方士兵的威胁。 人们在宗琦身边围成扇形,面面相觑,随后一同看向他,等他下指令。 “我有过化学武器的抢救经验。”一道响亮的女声从人群传来,宗琦看过去,正是唐梓欣,她站在最前面抱着绑带,眼睛明亮如星:“让我去吧。” “我也去。”一个医生举起手,“我是呼吸科的,或许能有帮助。” “还有我。”阿微个子矮,却蹦得最高,“我的体能数据很好。” 人声或低或高重叠在一起,整齐地竟像浪潮,宗琦轻轻点了点头。 经过商讨,由唐梓欣等五名医护人员组成小队,其余人继续执行前进二百米驻扎的任务,阿微和倩倩担心地看着唐梓欣,她拍了拍两个战友的肩膀,阿微低声说“注意安全”,她点头,然后跟着宗琦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支五人小队一路向左,抵达前方指挥部,在这里,唐梓欣看到了阔别已久的袁朗,他站在无线电设备旁与通讯兵交谈,神情略显严肃。 这张熟悉的脸啊,微笑的,深沉的,轻松的,冰冷的,疯狂的,悲伤的……在一瞬间涌入唐梓欣的大脑。 她已一年多不曾见过他,他们间唯一的联系只有传闻,传闻许三多又一次彻底消失,传闻袁朗永远固守在他的A大队……否则,她不会再想起这张脸。 “这是医疗小组。”宗琦说。 袁朗转身,他的目光扫过小队,在唐梓欣脸上微顿,随即自然地抬手回礼:“我是副指挥,袁朗。” “首先,为你们的勇气感到钦佩。”
第98章 番外:唐梓欣篇:大梦(中) 在袁朗的解释下,众人明白了当前形势:我方已在该地取得上风,然而依然有零星敌人未被清除。 作为副指挥,袁朗本应留在前指挥地,然而通讯意外断联,他在带队救援之余,还肩负着坐镇前方,为大后方建立通讯的重要任务。 众人分散成小组,分别从不同方向进入战场。唐梓欣的搭档是熟人:袁朗、成才。 唐梓欣与袁朗,虽不至于仇人相见,却也曾针锋相对。可如今事态紧急,她已顾不得刚见袁朗的微妙情绪了,这是战场,用人命来计数的地方。 为了保证安全,沿用了保守的策略,袁朗与成才分别位于唐梓欣左右,将她拱卫在中央,在他们确认安全后,就向唐梓欣打手势,她才抱着急救用品小跑向前。 这是一片被黄色烟雾笼罩的不毛之地,能见度不超过两米,唐梓欣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两个队友的后背,出乎她意料的是,除了时而几声枪响,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甚至是死寂。 因不确定雾中的是敌是友,敌我双方均保持着谨慎、隐蔽的行动模式,唐梓欣也放轻了脚步,军靴踩在被火焰灼黑的地面上,磨出细微的声音也让她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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