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应付了七八个人后,诸非相觉得无聊至极,又欲上前的人眼一眨,再睁眼,桌边便已没了那道赤色身影。 桌上原先摆着的那盘糕点也不见了。 雷损眼尖,冷笑一声,往后院走去。 此处多达官贵人前来,庭院深深,亭台水榭,风景秀丽至极。 雷损不知道诸非相会去往何处,但他不得不见一面诸非相,看看到底发生了能让官家对诸非相感到好奇。 官家面前的红人蔡京与雷损暗中交好,雷损曾在几年前受蔡京指示,刺杀他的政敌诸葛正我——尽管失败而归,还失去三根指头,但这反而让蔡京与雷损之间的关系更加深厚。 就在前天,骤雨初歇,蔡京派人传来消息,道官家偷溜出宫,回宫后便染上风寒,竟还问起了诸非相,让雷损借宴请之机拉拢诸非相,若是能让官家如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雷损原先便有此意,得到嘱咐后更加关注此事,甚至打算亲身上阵。纵然诸非相心思难测,但若是能纳为己用,亦是好事一桩。 映月阁景色最优美的地方是湖中央的小亭,碧波荡漾,锦鲤成群,雷损迈过门坎,一眼望见的便是亭子下凑挤在一起五颜六色的锦鲤。 习武之人目力远非常人能及,与此同时,亭子横栏上露出的一截赤色衣角亦闯入雷损的视野之中。 横栏上摆着一盘糕点,糕点只剩三块,其中有一块只剩一半。 诸非相倚着栏杆,一脚搭地,一脚盘置于长椅,坐没坐相,却依旧有一种难言的魅力。 “总堂主。” 他简单地打了声招呼,没有起身的意向。 雷损居高临下,以他如今的地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做出如诸非相这般行为,心下虽有不虞,却并未显露半分,而是道:“此处僻静清幽,想必诸大师不喜人多。” 诸非相道:“确实。” 雷损又道:“我知道有一处地方,比此处景色甚佳,若是大师有空,可前去体验一番。” 诸非相笑道:“是么?总堂主有心了。” 直到此刻,诸非相都是一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模样。 雷损不动声色,又同诸非相聊了些旁的事,譬如身世来历、武功身法,诸非相笑吟吟地给予回答。 他答曰:“我是被寺里的老僧人养大的,小时候穷得很,我为了赚钱便下山卖艺赚钱……你问我卖什么艺?胸口碎大石、飞丸走索、顶碗戏狮,也曾做过吞刀吐火的活计,但没有那个天赋——要想吸引客人,自然得有好武功,恰好老僧人武功高强,我便夜以继日地向他学武才有如今这般成就。” 雷损:“……” 身世来历武功身法都答了,但为何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诸非相神情坦荡,纵使雷损疑心他胡扯搪塞他却不好于此刻扯破面皮,只是淡淡一笑,又在铺垫之后试探起诸非相两日前于汴京城中做了些什么。 “大师身法精妙,我特意派人在城口恭迎却错过大师,着实遗憾。不知大师在汴京过得可还顺心?是否有人怠慢?” 诸非相立时了然,道:“怎么会有不顺心呢?汴京人杰地灵,我挺开心的。” 他偏不说雷损想知道的事情,笑盈盈地四处扯,欣赏够了雷损头顶感化值的变化,这才心满意足,如同施舍般地回答:“说来奇怪,我入京第一天在街上遇见一位行色匆匆的富家公子,说要我带他逃命,结果却又拉着我不叫我走。莫非汴京的富贵人家都有这种癖好么?” “……” 雷损确信诸非相口中的富家公子是当今风流天子赵佶无疑了。 “我记得那日大雨倾盆,许是他未带伞,便想劳烦大师捎他一程。” 但官家既然感了风寒,想必仍是淋了雨,着了凉。 雷损思忖着,不知诸非相被官家拉住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还想再问,诸非相却站起身,说要离开。 “糕点不错,我再去拿一些。”诸非相朝雷损友好一笑,端起栏上的盘碟,“总堂主见谅。” 雷损不可能直言诸非相昨日见的青年便是当今官家,此刻他一说要走,理由正当,雷损便没了挽留的借口,只能淡笑着颔首目送诸非相远去。 待诸非相身影消失,雷损望着空荡荡的庭院,沉下脸来。 同此人交谈至今,对方看似真诚的回答实际上毫无用处,他一无所获,隐隐有被其愚弄之感。 雷损从一名江南霹雳堂的子弟成为于江湖万人敬仰的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有着常人没有的容忍度,诸非相行为并未触及底线,是以他沉着脸思考该如何同蔡京描述,迈步离去。 单凭这段谈话,便足以让雷损判断出以诸非相这般的人物绝不会甘于屈居人下,让那样自我中心我行我素的人物效命于他人,难如登天。 世人皆有所求,为名为利,为权为色。 可诸非相看起来什么也不想要。 雷损想要的有很多,名声、钱财、江湖。 野心勃勃的人往往能发现别人的野心,精于算计,长于观察,发现的事也远比寻常人多。 纵使诸非相虽然笑着,可雷损在他眼中什么也没有瞧见,没有任何渴望。 前院诸非相端着空盘子现身,又隐隐约约引起一场骚动,他半点眼神没抛,将盘子随手一放,径直朝大厅的西北角走去。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视线顺着诸非相前去的方向飘了过去。 西北角安静极了,只有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年静坐在桌畔。 是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苏梦枕。 空气微静。 众人不由屏住呼吸,这是浑身是谜的诸非相第一次主动做出了一件事。 苏遮幕方才正在远处与人交谈,见此也不由自主地紧紧盯着西北角落的两人。 只见诸非相走至苏梦枕近前,面色不改,脚步不停,又端起桌上的一盘绿豆糕转身离开。 苏梦枕睫羽微垂,头也不抬,如同睡着了一般,没有看诸非相一眼。 众人失望不已。 诸非相实在是个令人摸不透的人,方才宴席上也是,眼里似乎只有美味佳肴——可怎么会有人在六分半堂的宴会上专注于吃喝而不同任何人交流? 但诸非相却是那位打破常规的人。 屋外雨声渐弱,诸非相立在门畔,懒洋洋地吃糕点。他不管笑还是不笑都有种令人望之生畏的气质,此刻神色淡淡地望着细雨朦胧,众人竟不敢前去,只敢在一旁瞧着。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梦枕也不知道。 但他看着桌面上其余的绿豆糕,若有所思。
第30章 未来探花他债主(十四) ◎送你云片糕。◎ 六分半堂雷损的宴会还未结束,尽管诸非相略觉无趣,但他对汴京不大熟悉,便耐着性子坐在一旁暗中观察。若说汴京有谁值得他在意,只有一个苏梦枕。 而苏梦枕在雷损的宴会上其实说不上几句话,在场之人皆是比他辈分高的江湖前辈。但诸非相从雷损同苏遮幕的闲谈中得知苏梦枕与雷损之女雷纯有婚约,这也许是苏梦枕出现在这宴会上的理由之一。 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永远都不嫌少,利益面前任何东西都能当作筹码。 以诸非相对苏梦枕的了解,后者大约并不在意自己的后半生就这么被绑定了。 他听得差不多,又将在场之人看得差不多,便寻了张软椅,搬去檐下看雨。 天色微沉,细雨蒙蒙,远山含黛,院中枝叶摇摆,有种凄清孤寂之感。 只是身后厅中欢声笑语,恭维声不断,冲散了这分凄清。 檐下人看雨,雨中有人看他。 一袭白影在重重花窗驻足,半抬着头,目光穿过窗棂遥遥望向檐下的赤衣年轻人。 任何听过诸非相名字的人都想见他。 有人说诸非相心地善良,有人说诸非相杀伐果断,还有人说他天人之姿,亦有人说他如鬼似仙。 这江湖上很少有如此矛盾的人。 所以谁都想一睹诸非相真容,瞧瞧这位风头无两的人到底是哪般人物。 轻风拂面,柳枝微摇。 年轻人忽然转过头,目光如电,似春夜里的惊雷,穿过影影绰绰的枝叶,直直射向花窗之后的白影。 白影身形不动,毫不怯懦,坦然同诸非相相看。 诸非相眼力虽好,可对方面容被重重窗棂遮去大半,只能从身高判断对方不过是一名年纪尚轻的少年。 并且那少年不知何故,并未抬头,而是用一种相当古怪的姿势,半抬着头与他相对。 但面对他的注视没有退缩,应当也是位出色的人物。 细雨绵绵,一片新绿之中,赤衣年轻人对花窗后的少年展颜而笑,旋即收回视线,又懒洋洋地看向前方。 白衣少年垂首,默默地从花窗后离去。 院中仍是一片静谧,厅中仍是热火朝天。 苏梦枕向父亲示意过后,向厅外走去,跨过门坎,再向右侧首,便能看到檐下靠在软椅中发呆的诸非相。 他立在原地,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如诸非相一般望着细雨。 在杭州小院时,苏梦枕见到诸非相的次数不算多,然而与大部分江湖人相比,他见到诸非相的次数已是多得不得了。 檐下寂静无声,只有雨水滴答、枝叶摇摆之声。 只有在一片寂静时才能欣赏到自然的美。 外界风冷,细雨无处不在,冷风灌入衣领,苏梦枕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从天灵盖凉到尾椎。 “有病就回屋,吹什么风。” 说话的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也不看苏梦枕,语气平淡,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苏梦枕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轻轻颔首致意,转身迈进屋中。 六分半堂地盘上眼线无处不在,苏梦枕才出屋,见诸非相这副姿态以及院中各处窥视的视线,便歇了以陌生人姿态向诸非相搭话的心思。 不成想诸大师竟反过来对他给予提醒。 苏梦枕慢吞吞地踱进屋中,身体泛上暖意,他又一次忍不住想,诸大师也许是嘴硬心软、外冷内热之人。 嘴硬心软的诸大师盯着庭院地面水泊中漾起的点点涟漪,水泊中落叶随涟漪上下起伏,风雨飘零中沉入水底。 落叶无根,凄苦伶仃。可苏梦枕明明身在汴京、与其父亲同出同进,与杭州小院时相比不见好转,反倒又差上一些。 * 六分半堂的宴会结束之后,诸非相在汴京城西五芳斋附近的路上见到了苏梦枕。 红衣少年持伞从巷中走出,面色在月下白得发光,唇色浅淡,眼中的光却比天上的月牙还要明亮。 “你真是浪费了我的药。” 夜雨潇潇,寒风侵肌。 春夜的雨冷,风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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