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只好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听他说,陆军比较单纯,高兴地惊呼出声,眼里荡漾着幸福和希望的光芒,在他和大部分人民眼里,苏联就是仰望的榜样,这样一个共产主义的领路人愿意和我们结盟,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而啊U亚和护士在外面聊的内容,可就没那么让人高兴得起来了。 护士推了推眼镜,对于她这个天天接触生老病死的职业来说,又在这个混乱残酷的年代,再大的噩耗也能心不惊肉不跳地说出口,“王战士的身体状态很糟糕,不适合继续作战了,如果不赶快修养的话,恐怕撑不了多久,我看信息上说王战士在中国是陆军少校军衔,他在国内也留有军衔,三八年的时候已经被授予骑兵少尉,我想,这对于红军来说是很宝贵的人才,希望您能好好劝劝他。” 伊利亚点点头,面容凝重地又走出去抽了两根烟才进去病房,要和王耀好好聊聊这事,谁知道一进去,王耀喜笑颜开地对他说:“我这次为了你可捅了大篓子了,上头把我开除军籍了,以后我就是你的随军家属了,伊利亚战士。” 伊利亚很意外,怀疑自己耳朵产生幻听了,_时哑然说不出话,半晌他结结巴巴问:“你……那中国那边……你不……” 王耀伸了个懒腰:“我现在没有军籍,又没有访问学者的身份,一个平头百姓,怎么安全回国?” 说得风淡云轻极了,好像在说“家里没有酱油和盐了,怎么做饭?”一样轻松,他还开玩笑似的拍拍伊利亚的肩膀,伊利亚从他眼里居然看不出一点负面情绪。 伊利亚深深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我厌倦了这没完没了的战争了,我们回家吧,耀,你想去看看吗,我出生的地方,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那是个很美的小城。” “好啊,让我们去W#吧。”
第十五章 站台 ——你知道吗,在战乱年代,如果能看到一束色彩鲜艳的花,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种一院子的向日葵吧,还从来没有好好问过你——你喜欢向日葵吗? 过了一周,王耀身上的枪伤结了疤,刚能下地走动了,他们二人立刻向军队提出了返乡探亲的申请,以王耀的伤情为由,很快,上面的批复下来,同意了这个申请。 伊利亚之前的团长特地问他需不需要带一些军粮路上吃,伊利亚笑着说我有手有脚,饿不死的,留着给前线战士们吧。他甚至没有去征求王耀的同意,因为他斩钉截铁地知道王耀和他心里想的是一样的。 伊利亚这具身体的原主是斯大林格勒人,他们此刻在列宁格勒郊区,需要坐火车一路南下才能到。 列宁格勒被围困八百多天,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不小心流亡在那的游子渴望坐上火车回到家,有的在怀揣着的无边希冀中死去了,当年离家那一走便是一世永别;而幸运地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火车再次开通,人们挤破头想要归乡,在站台边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疯狂拥挤着,呐喊着,哭泣着,他们瞪得滚圆的眼珠魔怔地盯着那一扇车厢的门,冷酷的宪兵端着枪站在门前维持秩序,警告老百姓。 伊利亚和王耀身无长物,穿着朴素的灰色大衣,戴着圆顶帽和人群混迹在一起,望着眼前的众生百态,正如国立博物馆中布留洛夫的那副《庞贝末日》一般骇人,而他们二人手揣着兜,一高一低端正地伫立在这末日图景中央,闲得格格不入,冷静得可怕。 一如无数的既往,几百年,几千年,这片大地永远都是这样,令其毁灭而又令其新生,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塌了。 他们在心中默念着,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下,挤到最前面,把团长拓过印章的手信递给宪兵,小宪兵恭恭敬敬向他二人行了个军礼,立刻放行了。 由于车门很窄,二人不得不侧着身子向里走,侧身的时候伊利亚的余光看到月台外那些渴望,羡慕,嫉妒,憎恨的目光如一把把熊熊烈火,他们还在嘶喊尖叫,因自己得不到而口吐恶言,哪怕他们彼此根本从不相识。 那维持秩序的宪兵看上去很年轻,想必还是个热血张扬的性子,不耐烦地呵斥着想趁乱挤上来的百姓,他毫不留情地骂道:“喊什么喊!有骨气有胆量你们也去参军啊!你们龟缩在保护所下的时候他们在枪林弹雨里!你们在吃救济粮的时候他们在啃草皮!你们在怨天尤人的时候他们在冲锋陷阵!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你们的一时安全!到头来连回家看看亲人都不配吗!英雄保护了你们!可谁来保护英雄!” 此时王耀已经进到车厢里了,他没有勇气再去看外面的情形,听到这番话却感觉胸中酸痛,他只记得自己从有意识有智慧以来就是一个国家,在万人之上,被世世代代颂扬的赞歌与诗词描述成一个坚如磐石的神祗,活了五千年见的最多的就是帝王将相,人人戴着坚强的假面,转过身去把凡人的七情六欲和着血泪吞回肚子里。 却很少有人真诚地为他说话,把他保护在后面,普通人不会,同为国家的更是很少,就算有也是站在自己利益的基础上。 那个年轻宪兵和老百姓骂吵起来,一阵尖叫如惊雷般爆发!火车发出先是短促后是悠长的汽笛声,缓慢地起步开动了,车厢里的人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地乱成一团。 王耀忍不住扒到窗户上想去看,突然一只又厚实又大的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 伊利亚出声。 王耀伸手去扒开他的手,疑惑:“为什么?” 伊利亚用力地将手罩在王耀眼前,情绪复杂地望着月台上混乱的惨剧一那个小宪兵被情绪过激的百姓推了下去,躺在轨道上,被刚好发动的列车碾压过去,血花爆起,连个完尸都没留下,人群哗然,每个站在最前面的人都拼命往后缩,所有人都喊着“不是我!不是我!”,他们怕宪兵队的来抓人偿命,此时此刻把救世主般的军人看得如同索命的魔鬼。 不知是什么诡异的心理在作祟,尽管知道王耀见过的惨剧远比这个多一万十万倍,但曲国是不想让他看。 “你想看什么?”伊利亚问,语气透露着疲惫和失望。 王耀还一无所知,平静地回答:“看看那个小伙子。” “他样貌太丑,你别看了。” 终于,火车开始提速,远离了惨剧的案发地,伊利亚确认再也看不清之后,才缓缓松开自己的手,王耀巴掌大的小脸露出来,伊利亚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努力挤出一个逗弄的笑容,调笑王耀:“怎么了你?自从用上这具身体之后,情感都被扩大几十倍了吗?怎么动不动就哭?” 王耀不是傻子,也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显然伊利亚不会解释了,于是更对他的态度不满,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在伊利亚看来满含春水,灿然照人,是这硝烟血海中少有的生机与朝阳,这双琥珀色眸子仿佛把他带到了当年,那些个春夏秋冬,酷暑寒冬,王耀永远都如他的名那样耀眼,他所散发的光和热从来都不是为了照耀自己,是为了点亮人间。 伊利亚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更看不尽他,王耀这个人很难用一个词去概括,他本身像一对双生的反义词,坚硬又柔软,无情又博爱,温柔又刚强,全都刻在那对盛满阳光金沙的深潭里。 伊利亚抱住王耀,王耀回抱住他。 伊利亚突然感到自己可怜得竟有些可笑,他因为未知的阴差阳错重新以这个身份和王耀来到这个糟糕透顶的时代,偷来一段未知长短的尘世生活,从前不能光明正大透露的笑意和关怀,从前不能尽兴的情与爱,从前奢侈的东西33铺陈开来摆在他面前任他索取。 他们给彼此的眼神再也不是心机算尽的,他们吐露的言语再也不是针锋相对的,他们的握手和拥抱再也不是点到为止的,再也不用对爱的人虚与委蛇。 “这一天终于来了……”伊利亚忍不住把脸埋在王耀毛茸茸的衣领里,闷着嗓音,良久,他又道,“可是,你会不会想回去,你会不会怀念那个算得上和平的好时代,你的家人都吃得起饭,读得起书,你可以穿着正装坐在冬暖夏凉的办公室里,坐最安全舒适的专机,和讨厌的国家耍嘴皮子……” 王耀清晰地听到伊利亚咽了口水,不甘心地发泄不知道积攒多久的情绪一“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这个早该死了的人人鞭尸的恶鬼在一起!经历你最痛恨的一件件事!吃不饱穿不暖,看人眼色,没有希望……” 不管伊利亚在他的家人面前,在别的国家面前是怎样的恐怖恶劣形象,又怎么一次次毗牙咧嘴地冲王耀表露野心昭昭,王耀却总觉得他就是个小孩子,还是那种没人疼没人爱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王耀耐心地让伊利亚紧紧靠着自己,揉着他毛绒绒的金色脑袋,他的话很轻,轻到窗缝里钻进来的一缕风就能吹跑—— “不会,这是我多少个深夜里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美梦,没有身份,权力,责任,负担,永生,只有你……”他抬起伊利亚的下巴,和他额头相抵,像是在努力印证自己的心意,想要把灵魂都传递给他,叫他好好看看,“在这个世界里,从今往后,我只要你。” 这是这个以含蓄为美的古老大国难得的情话,在真实的那个世界里,恐怕伊利亚再逼他骗他诱他蛔无论如何他也不翎出这种话。就连王耀练习他教过的那只口琴曲,都要深深藏在心里,直到伊利亚死去都不曾怜悯他,为他奏上一曲。 伊利亚死前想过无数个事情,他的走马灯中为王耀施舍了一席之地,当时他恨得要死,托着将死之躯爬起来站在阴森寒冷的城堡上,推开窗,隔着数道官墙遥望着那面镰刀锤子旗最后一次在风雨中飘摇,很想说:“王耀,我不稀罕和你做盟友。” 是的,除了当年拐骗王耀的那些时日,他难得露出过斯拉夫男人骨子里根本不存在的虚假温柔与导师般的关怀无私,后来再也不曾浪费精力演戏,毕竟鱼儿已经上钩,上了他这条贼船下也下不去。 王耀是个千年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出斯拉夫人藏都懒得藏的骄傲和蔑视,伊利亚自古以来只稀罕和欧洲人混,到穷死,饿死,也不怎么看得起他。 有的家中孩子用尽文学功底与才华称赞他们的盟友之情,邀功似的拿给王耀品鉴,王耀看了后半分心酸半分好笑,他虽然看的透彻,但不愿意把血淋淋的事实说出来伤害那些胸怀信仰之人,就让这个美好的佳话传下去吧,信者信之,不信者当个笑话看看。 说到底,除非沧海桑田,天地巨变,这个北方大国,虽和他曾有同样的道义,但千年历史文化中承载的东西是西方的,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文化与历史就是他们的血和骨,除非叫哪一个去放血剔骨,否则只有用漫长的时间去一次次碰撞,消磨,慢慢磨平这些名为差异的尖刺,叫它们不那么过分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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