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依然留在开往斯大林格勒的火车上,一摇一摇的,王耀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伊利亚无法置信的眼神。 在这个世界共处那么多年,他们为彼此做的事太多,说出口的情话很少,更多时候假借作家诗人之手,费尽心思,咬文嚼字,却吝惜一两句藏在心窝里都快烂掉的真It实意。 这只是一场醒来后就湮灭的绚烂美梦而已。 “就算是梦也好,让我任性一次吧,我当了五千年的中国,自认不辜负任何一个儿女,唯独没好好当过一刻人辜负尽了王耀。” 这世界好不公平,给他人的名,却不许他生人的情。 黑头青年捧着自己的脸,不想让别人去看他脆弱流泪的模样,委屈极To伊利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回忆起这具身体的记忆中母亲安慰孩童那样,拍着他的背,一遍遍重复:“好了,好了,我们就要到家了……那里虽然比不上你们的气候,但算是温暖的地方了,我们可以种许多许多花,你知道吗,在战乱年代,如果能看到一束色彩鲜艳的花,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种一院子的向日葵吧,还从来没有好好问过你一喜欢向日葵吗?” 王耀缩在他宽厚的怀抱里,_时贪恋这浓浓的暖意,不想出来,没有及时的回应,但伊利亚还是说起来:“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一向往光明之花,能给人带来希望,花语是忠诚,沉默的爱和爱慕。” 进入深夜,车厢里昏暗下来,短短几分钟陷入浓稠的黑暗,人们都沉沉睡去,万籁俱寂,只剩下火车行进的突突声。 “俄罗斯有他卸不下的骄傲和蔑视,但伊利亚·布拉金斯基愿意卑微地承认,他对你的心迹,和向日葵是一样的。” 低沉的表白在没有一束月光的诡谪夜色里,固执地浮在空中,卷着跨越T年和七千公里的鸿沟,舒展开来,不肯烟消云散,随风逝去。 他演了一场少年时代偷偷对着镜子排练了无数遍,台词都滚瓜烂熟的戏剧,他是剧本里的男主角,他爱慕的人是另一个男主角,没有看客,没有喝彩,即使有朝一日舞台坍塌,残忍谢幕,也很好,足够了,太奢侈了。
第十六章 向日葵 ——他们确实种了铺天盖地的向日葵,橘红色的,未烈焰一样炽热,竭尽心力去燃烧绽放,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热烈地受着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弥补曾经的那些遗憾。 火车一路向南行驶,沿着伏尔加河,在这片宝贵的黑土地上长满了硬杆小麦,乔本植物,道路两边生长着坚韧高大的白杨、松柏、桦树。 这里有丘陵间或湖沼,森林和草原交错,经过一连串彼此沟通的低洼湖泊,伏尔加河进入广阔而微有起伏的低地。 从火车的车窗向外望向远方,是对岸的树木与群山。马上就要到站,天已经慢慢开始阴沉,远处的雷电一个接一个——下雨了。 可是田间地头的人们并不急切的离开,而是继续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他们已经习惯这样的天气,或是早已意料到,这只是一场并不可怕的稍纵即逝的家常雨。 火车发出长长的轰鸣声,开始驶入站台,缓慢地滑行很长一段后终于减速停下,乘客们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提起行李箱陆陆续续慢悠悠往外走。 王耀紧紧攥着伊利亚的手低调的跟在人群后面,伊利亚被对方这种怕他走丢似的小动作戳中心窝,悄悄勾起嘴角笑了起来,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清纯小男孩一样,很没出息,只好硬生生把嘴角扯平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刚走出车站,身后便传来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乘客的叫喊声甚至被掩埋在这没完没了的爆炸声之下。 而幸运地跑出来的人们拥挤在一起发疯一样向车站外逃亡,推操着咒骂着彼此,眼前一幕幕居然和来时在列宁格勒火车站的那个场景诡异地重 伊利亚和王耀转身逆着人流往回冲,好不容易在一个个看傻子的目光的下挤回站台,果不其然看到的又是目不忍视的人间惨剧—— 前一分钟这里还承载着无数亲朋好友团聚的感恩之情,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哭号连天的废墟,温馨与难得的其乐融融被弹片冲散,落上厚厚的灰烬。 还有很多人努力从火车皮下伸出鲜血横流的手乞求帮助,但人人都危不自保了,哪里顾得上低头去看别人,只要慢一步,自己有可能就是下一个被掩埋的不幸者。 王耀忍不住松开了在慌乱奔跑中都始终没丢开的恋人的手,他魔怔似的向坍塌的火车迈开脚步,走到那只已经渐渐无力地垂下去的求救的手旁边,蹲下。 不知怎的,自从进入这具凡人的身躯后,那些平凡的,细小的情感像细菌一样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他在远东红旗军服役,和战友们一起开拓拉多加湖的生命之路时,那个开着卡车掉进冰窟窿的小兵牺牲前的画面居然历历在目,那个年轻小伙子在寒冬冰水里挣扎着摇头,让王耀去救补给物资,不要管自己…… 当时也是这样一只年轻的手从湖面伸出来,斯拉夫人的白皮肤即使常年经历军旅生活也很难晒黑,在濒死的时刻变得更是惨白惨白,深深地印刻在了王耀的眼里。 他不想再任由无辜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死去,哪怕这是徒劳的拯救。王耀抓住了那只手,颤抖着大喊:“坚持住!我救你!” 伊利亚从他身后追上来,捏住王耀的手腕,摇摇头,冷静地告诉他:“没用的,他身上压的这是一整块火车顶部的铁皮,现在的你是搬不开的,如果硬拉的话他反而会死的更快。” “可是我想救他……”王耀低下头去,有心无力的悲哀充斥在心头。 伊利亚沉默了一秒,伏低身子努力和那摊挣扎抖动的废墟贴近,刺激的硝烟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他的嗓音是那样清冷,如同一片飘零的雪花,拥有镇定的作用。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废墟里那个人也沉默了一秒,带着哭腔坚强地回答:“先生,我叫德米特里·弗拉基米耶维奇,布留洛夫。” 伊利亚:“您好,德米特里·弗拉基米耶维奇,叫我伊利亚吧,我没有父亲。” “好吧,WJ3E,您真是个好人,真的……我没想到……” 他没想到在这种灾难面前居然还有人愿意放下自己的安危,来给予一个必死无疑的陌生人一丝温暖。 “您原来是做什么工作的?”德米特里问。 伊利亚:“我是个军人,从列宁格勒来,回老家探亲,但事实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德米特里突然很激动地拔高了声音:“啊!我也是一名军人,我的弟弟也是,他就在列宁格勒车站负责警戒,您见过他吗?他和我长得很像的!” 年轻人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被压在铁皮之下,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他的长相,又何提像不像,但他担忧弟弟的生死,不愿放弃机会,依然描述着:“我弟弟十五岁,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很爱逞强,还爱为别人出头,我真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因为性格吃苦……” 伊利亚苦笑了一下,他有点怀疑那个被愤怒的群众推下月台的小宪兵就是这人的弟弟,但他还是尽量放软声音安抚着:“不会的,不会的,你弟弟是个好人,慈爱的圣母玛利亚会保佑他的。” 德米特里听到这话终于安心了一点,情绪不那么激动,他的语气也疲惫很多,染上了一丝丝死气:“唉,您真是个善良的人,可是我注定是活不了了,德国鬼子刚炸了我们的火车,很快就要来了,这是一片不安宁的土地,您还是快点儿离开吧。” 王耀想起什么,问他:“你是本地人吗?” “是啊,是啊,我和弟弟都当兵去了,年老的父母还在村子里独自生活,可是我父母是一对盲人,估计再这样下去,他们也……”德米特里又哭起来,听得人心酸。 伊利亚拉着王耀站起来,留下最后一句话:“我们会去替你和你弟弟看望你们父母的……” 他们已经听到轰炸机从远方飞速穿越空气的破空声,也知道再不走的话又是一场恶战,于是匆匆离开。 一声若有若无的微弱的“谢谢”被下一场残酷的轰炸声再次淹没…… 斯大脚勒。 智利诗人聂鲁达对这次战争的评价语是:“勇气规则奖赏给了这片土地”。 这里气候温和,有大片大片富裕的黑土地,还有俄罗斯人的母亲河一伏尔加河,因此被称作俄罗斯的南部粮仓。 曾经这片大地上还能听到激昂的拉纤歌声—— “嘿哟响,嘿哟哺, 齐心合力把纤拉, 拉完一把又一把。 穿过茂密的白桦林, 踏着世界的不平路。 我们沿着伏尔加河, 对着太阳唱起歌。 伏尔加、伏尔加、母亲河…… 河水滔滔深又阔。 嘿哟哺,嘿哟哺, 齐心合力把纤拉……” 然而,这些通通都不在了。 本该铸犁的铁都被运到军工厂去制造武器了,本该种地的小伙子都拉到前线去打仗了。剩下的,只有一户户在绝望和希望里日日夜夜等待的妇孺。 破旧的一扇扇房门紧闭着,伊利亚和王耀走到这里,按照门前的姓氏去一家家找,这里剩下的居民已经很少了,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伊利亚敲了敲门,沙哑地问:“请问,还有人在吗?” 然而里面很久没有任何动静,二人心里一咯噔。 但还好,过了一会儿传来椅子被踢倒的杂乱声,一串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微弱的苍老的女声警惕地响起:“外面是谁?” “您好,我是德米特里·弗拉基米耶维奇的战友,我叫伊利亚。” “您好,阿姨,我也是他的战友。” 两个AW不牌稿。 里面的妇人听到外面的人说出了准确的名和父称,才放心打开门,是一个满头银发,面容戚悲的老阿姨,也许她本该更年轻,但被生活折磨得过于憔悴。 “是季马(德米特里的小名)的战友啊,我是他妈妈,好孩子快进来吧。” 进了家门之后两个人随便找了个还能落脚的地方坐下,妇人虽然眼盲,但还是很客气地把汤和面包拿出来招待两个儿子的战友。 一边吃着饭,一边聊了起来,当伊利亚说德米特里和弟弟一起被调到列宁格勒的时候,老妇人紧张地抓着围裙,她说自己听人们说列宁格勒被围困了,伊利亚安慰她,兄弟二人都是在列宁格勒被解放之后调去的,现在负责火车站警戒工作,又安全又轻松。 说着说着,一个满脸花白胡子的老伯从外面推门进来,他虽然同样眼盲,却一下子感受到家中多了两个人,老妇人拉着他在四方小木桌边坐下,解释一番,继续聊起了一对儿子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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