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陇目光落在光渡脸上,那目光颇有深意,“好啊,咱们走,去见皇上。” 那一刻,虚陇仿佛有一丝得意闪过。不明显,但光渡算得上是熟悉这个老对手,才能看出他那一瞬间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喜悦。 看到虚陇这样的回应,光渡的心念反而转了几转。 他在心中快速梳理了一遍今晚的全部过程——他夜晚的异常行动路径,并不是没有被人发现的可能,张四都能发现异样,那么在他无法全盘关注的角落,别人同样也可以。 张四已经被他稳下,虚陇如果真的掌握了,他和李元阙意外见面的实证……不,正是因为没有实证,所以虚陇才会过来诈他。 那么唯一可能、真正的落到虚陇手里的把柄,只有他手中用银针扎着的这颗假药丸。 它确实是假的。 这是宋珧数月前从宋地托商队带还给他的,伪造品。 皇帝半年前某一夜,有一次醉后微醺时,曾经无意中透露出过一些信息。 这解药药丸,每一丸都是虚陇亲手所炼,此药品类复杂,工序繁多,药方只在虚陇手里掌握。 那晚上皇帝说得有些多,光渡就在他身侧,皇帝说虚陇有不少本事,他的毒,可以掌控许多人的性命。 但陪在皇帝身边的三年时间里,光渡却从来都没听皇帝说过一次,虚陇擅毒。 光渡当年被皇帝抱回后宫不久,就被虚陇找到机会强行灌了毒。 这套毒和解毒方确是虚陇手里的不传之秘,光渡与他针锋相对时,虚陇就曾借口没做好药,让光渡发作过两次,确实让光渡吃了不小的苦头。 后来光渡与皇帝关系大幅改善,这种事情才再也没发生过。 所以,虚陇可能会认不出自己“得意之作”吗? 要听虚陇的,去御前对峙吗? 真到了御前对峙那一步,虚陇手中要是真的握有证据,那势必会把他逼到极限,那时才揭开真相定会让皇帝格外震怒,这样的“欺君之罪”,皇上会降下怎样的惩罚? 皇帝应当不会杀了他,但会废了他……再想东山再起,光渡不确定自己还要熬多久了。 越是这样的关头,光渡脸上越是不能露出一丝惶恐和心虚。 虚陇正在观察自己。 ……光渡同时也在观察他。 身侧传来另一个身体的热度,那是宋珧。宋珧的衣袖无意间与他的衣服重叠,这如蝶翼般的一触即离,轻轻扇动了光渡的思绪。 也让光渡的思考,重新回到假设的原点。 ……如果从一开始,虚陇就没有掌握光渡在解毒药丸上造假的实质性证据呢? 宋珧刚刚在他的背上,用手指写出的两个字是,“信我”。 要相信吗? ——相信宋珧这些年在宋地精进的医术,相信这一步他们没有留下破绽。 那枚假药丸上,沾过光渡的血,甚至光渡还特地吐了一次在上面,这些意外状况,定然会影响虚陇的判断——而他,最后需要在这里赌一把。 赌一把,虚陇真的不擅毒。 赌虚陇刚刚露出的那一点点的、正好只能被光渡察觉到的神色得意,是在做戏。 如果虚陇用来控制光渡的毒,只是他机缘巧合下得来的一纸秘方,那么虚陇根本没有足够的把握,判断出那是宋珧精心准备的伪造。 赌的是——自己今夜不会路绝于此。 光渡想。 就赌一把,老天眷顾着他的道,赌——天意在他。
第14章 光渡既然已经拿定注意,回应就非常强硬,“虚统领在这里说的话,句句另有所指,字字含沙射影,我实在听不明白。我当不起虚大统领的欲加之罪,既然虚统领既然对我如此不依不饶,不如咱们现在直接去御前对质,好好说个分明?” 虚陇幽深的眼光,落在光渡脸上。 “皇上日理万机,宫中遭遇此事,陛下定然彻夜难眠,像这样的琐事,我们应该在面圣前就替皇帝处理好。” 虚陇微微一笑,冠冕堂皇道:“光渡大人既然无所畏惧,那就证明一下自己吧。” 他似乎很笃定,光渡刚刚没有吃下真的解药,那么另一颗药,现在就只能在他身上。 ……或者,在光渡挡着的这个小白脸的身上。 当然,光渡可以将那枚药就地毁掉。 只是,虚陇看不出来这样做的意义。 如果他毁掉了药,就是为了让虚陇搜不出来他身上藏着的药……实在是得不偿失,就算是闹到御前,也不过是陛下两句不痛不痒的申饬。 凭光渡的本事,他毁掉这样珍贵的筹码,怎么可能只期待这样粗陋的结果?如果光渡这样简单对付,虚陇也不至于盯他盯到现在。 所以药一定还在。 虚陇的目光,反复在两人身上流连。 光渡从虚陇的反应中,获得了一些全新的信息。 这枚药丸,是无法提前服用的。 他在春华殿被炸之前,就从皇帝手中拿到了解毒丸,算算日期,也该是五日后吞服。 如果光渡没在正确的日期服用,虚陇一定是有判断的方法。 ——或许,那个判断标准非常明显,时效很短,立竿见影,他只需要站在这里,就可以观察到。 当年宋珧第一次帮他试图研究这个药的时候,就得出过“不能随便提前日期吃”的劝告。 宋珧的判断是对的。 有几味药用量很精妙,宋珧辨认出来了成分,擅自改动服用日期,定然会让这几味药的累积在身体里产生影响,会出现反应。 光渡从来没有提前服用过,也不知道提前吃下去,身体会有怎样的表现。 但如今虚陇的种种举动,倒是帮光渡反向确定了一条关于解药的情报。 这条情报,或许对宋珧非常有用。 虚陇侧过身,让自己的副手走了进来,“王甘,你亲自来,帮着光渡大人和他身边这位宋人,好好都检查一下。” 有了虚陇这句话,王甘从虚陇身后走上前来。 他将目光放在光渡身上的那一刻,宋珧就皱起了眉。 这人看光渡的眼神,很难用语言形容。 ……或许该说,有点恶心? 王甘的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仿佛另有所指,“光渡大人,既然是虚统领之令,请恕下官得罪了。” 他目光在光渡身上迅速打了个转,落在宋珧的大箱子上。 虚陇要求手下来搜索宋珧的箱子,这件事即使让皇帝知道,也是合乎情理的。 可宋珧在进宫之前,显然是做过准备的。 平日里,宋珧随身携带的这个箱子中大多数时候装着药,但他在进宫之前显然替换了出去,如今里面装的真是丹方、一些散乱半成品的火药配比的草纸、许多瓶瓶罐罐的矿粉,还有一些匠人常用的工具,上面甚至还有明显使用过的痕迹。 虽然还有几瓶药,但数量上不会引人怀疑,到时候宋珧只说是自己备的常用伤寒药,也说得过去。 如果虚陇足够信息,派人来考验宋珧的火药知识,宋珧都不可能露出破绽。 宋珧这些年在中原跟了个隐居的老道士学了一年丹方,帮着打过不少次下手,怎么把药炉炸飞的方法,他瞬间就能默背出几十种。 宋珧完全符合光渡从宋地聘用工匠的标准,专业对口,根本不慌。 王甘很快就将宋珧的箱子翻了个天翻地覆。 动静虽大,却足够仔细,王甘将每一个瓶瓶罐罐都打开,仔细检查过,均未发现异常。 解药是黑色的一大丸药,王甘看到这几个瓷瓶里面,装的都是小药丸。 王甘算是谨慎的,已经将“大药丸化整为多,切小了再放进瓷瓶里来试图蒙混过关”的可能,都计算在内。 王甘将拿不准成分的两瓶深色小药丸,都拿到了虚统领面前。 虚统领打开看了看,然后示意他将剩下的瓷瓶拿过来:“那一瓶是什么药?” 王甘:“那几瓶我看过了,里面装的与黄色的药粉和白色的小丸。” 他判断的方式合乎逻辑,因为这两瓶从颜色上就不匹配,而且那颜色看上去就不像药。 “拿过来。”虚统领淡淡道,“无论大小,无论颜色,全都要验。” 在虚统领说出这句话后,宋珧的背脊绷紧了。 光渡就在宋珧身侧,是最先注意到他的身体变化的。 他既然注意到了,那么,虚统领自然也不会错过宋珧的紧张。 虚陇不动声色。 他手上拨动检查,眼光却在观察宋珧细微的身体反应。 与此同时,王甘还继续检查着宋珧的箱子,他将宋珧箱子里每一层都掏出来,手法十分粗鲁,有点的东西随手摊在桌上,更多直接扔在地上,全无认真对待之意。 现在箱子里面已经空了,王甘用手在木料边缘敲敲打打,显然是仔细听着回响是否存在异样,来判断是否存在机关和夹层。 直到王甘的手指,停在暗格的附近。 宋珧脸上虽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可身体那些压抑着紧张的本能反应,没经过特别训练,显然很难隐瞒。 面对这样的压力,宋珧能做到绷住表情,已经很不错了。 但只这种程度……在虚陇面前还不够看。 虚陇一定会看出问题,只要再稍加试探,就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引起了宋珧的紧张。 光渡捏了一下宋珧的肩。 宋珧转过头,看着光渡,用眼光询问:叫我? 他光洁的额角,已经出了微微细汗。 光渡把自己披散的头发放到一边,“来,闲着也是闲着,帮我扎一下发冠。” 宋珧愣了一下,虽然不理解光渡说的话,但他还是照做了。 他真的从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拎出一把干净的小梳子,把光渡的头发捧在手里,一下下梳起来。 光渡给他找了个活干。 宋珧一丝不苟地梳了一会,整个人注意力就慢慢被转移了。 他开始变得有点飘。 虽然做着下人的活,但宋珧梳得显然愈发高兴,爪子在光渡乌黑漂亮的头发上撸个不停,还顺着光渡的脖颈,往他脸上瞟。 宋珧理直气壮。 开玩笑,谁不喜欢看美人? 很久之前,在宋珧初识光渡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总控制不住自己眼神。 平日相处时,他从不敢一直盯着光渡太久,因为光渡发现了,就会揍他。 但现在,显然光渡让看,给看,还能摸摸他漂亮的头发。 宋珧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光渡的长发又凉又滑,在指尖滑落,连自己的指上都萦上雪香。 光渡从不用熏香,那就是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很冷,也很雅。 平常宋珧只有在外面起风的时候,当风穿过光渡发间缝隙,送到他鼻尖,他才能若隐若现的闻到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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