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珧打量着光渡的神色,小心开口,“刚才那个王什么的,眼珠子一直滴溜溜地看你,真恶心。” 光渡不以为意道:“嗯。” 宋珧紧张又小心地试探:“当年你落在虚陇手里的时候,那东西就是虚陇副手了……那……是不是……” 光渡没说话。 宋珧脸上表情飞速变化,那张阳光俊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愤怒,“可恶……那家伙!真该死,该死!” “我不会走的。”宋珧沉了脸色,“这次我就留在西夏陪你。” 光渡心中难免有些好笑,“你不用这样,当年的事情,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再说对于我现在的名声来说,这些事情都算不得什么。” “算不得什么?”宋珧突然变得很不高兴,“那还要怎样,才算有什么?” 光渡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还活着,我活下来了,还能活着做很多事情——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在这里聊了一会,倒是安抚了宋珧绷紧了一整晚的情绪。 可是光渡看上去,完全不需要纾解。 他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安稳,甚至还有多余的心力,来照顾宋珧的焦虑不安。
第16章 过去的三年多,光渡时常在宫中出入,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么? 他是怎样挺过来的? 宋珧想一想,就觉得窒息。 明明他们同岁,可光渡就能做到这么厉害。 宋珧不嫉妒,也不羡慕。 他很敬佩,但绝对不想复刻光渡的过去。 宋珧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光渡突然制止了他,“有人往这边来了。” 宋珧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身侧的箱子拿到膝盖上抱着,连胸膛都压下来,将药箱护个严严实实。 见他像只松鼠抱着坚果一般护着自己的东西,光渡眼中也流露出暖意。 虽然宋珧举止看上去有时会有些孩子气,但真正遇到事,他像个男人一样扛得住。 ……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 今夜宋珧进宫来看他,确实是他的幸运。 因为宋珧背来的那个箱子里,最隐蔽的地方,用来藏了光渡最重要的东西。 而这个秘密,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王甘、虚陇、或者任何人发现过。 那是光渡冒险进入春华殿,从地砖里拿出来的东西——也是他好不容易,才从李元阙的搜身之下小心藏起的秘密。 ……至少李元阙现在绝对不能知道。 其实不止光渡,就连宋珧,都在回想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 今夜他们刚碰面时,光渡就拒绝了宋珧将解药藏入最安全的暗格的提议,反而交给了他一个别的东西。 他将钱袋递给宋珧时,直接贴着他耳朵说话,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外面的张四听到一个字。 光渡对他说:“帮我把这个藏起来。” 宋珧将钱袋拿在手上,掂了一下,“里面不装钱,这么硬,这是什么东西?” 光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表情。 即使到了现在,宋珧也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表情。 那一刻,光渡似乎想笑,但那个笑容还没有成型,就透出苦涩的悲意。 那悲伤很浅,甚至是寡淡的,无声无息的出现,仿若一个沉闷的单音浸在水底,消失时化成细小的气泡,不断碎裂溶解,最后再也寻不到一点痕迹,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宋珧甚至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再看过去,光渡已经恢复如常,再不见一丝异常,“宋珧,把它藏在你有十分把握的地方。” 宋珧立刻丢弃了刚刚的胡思乱想,紧紧皱起了眉头,“可是你的解药……” “哪怕解药被发现,都没关系。”光渡语气淡漠平静,却异常坚定,“我可以死,但这东西绝不可以落到任何其他人的手中,宋珧,请你帮我。” 宋珧这一刻,有被光渡震撼到。 他从没见过光渡这个样子。 光渡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哪怕他面对的是一般人足以绝望的险境,他也从不曾束手待毙。 而宋珧也从没见过,光渡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 所以宋珧在一瞬间明白了,光渡可以为真的为了这个东西,生死以赴。 其实钱袋里面装的东西,宋珧只要拉轻轻开绑线,就能清楚看到。 这就是一层一戳即破的伪装。 但宋珧知道,光渡为了这东西,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他不如光渡聪明。 所以他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不用去问为什么,也不要去问是什么。 这是他宋珧不计生死,也要帮光渡保住的东西。 宋珧坐在光渡身边,紧紧抱着膝盖上的箱子。 他声音轻轻的,却给出有重量的承诺,“你放心,我知道的。” 直到出宫前,他都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光渡的秘密。 …… 一夜过去,天边初现火红色的朝霞。 往日的这个时辰,臣子从宫外涌入皇宫,皇帝也会准时出现在议政殿,处理夏国政务。 可是今日的早朝取消了。 昨夜宫中出了如此大的变故,有点门路的人都得到了些消息,“逆贼”还没抓到,入宫之人皆要经历严格的筛查。 宫禁未止,仍是许进不许出。 光渡等了许久,等皇帝再次召见他的时候,已经快是中午了。 过来传皇帝口谕的,是太监首领卓全。 日光明盛时,光渡再一次站在太极宫寝殿前。 与昨日不同的是,这一次太极宫宫门紧闭,已派了重兵把守。 宋珧一直跟在光渡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皇帝的太极宫宋珧是进不去的,于是光渡对他说:“我进去后,你就在外面候着,麻烦卓总管……” 卓全反应很快,抢先道:“那奴才先将这位公子,引到外面去休息等候。” 在分开前,宋珧问了一个挑不出错的问题:“光渡大人,什么时候能解除宫禁,咱们才能出宫啊?” 光渡心底算了一下,“快的话,未时之前,最晚也不会超过傍晚酉时。” 听到这笃定的回答,就连卓全有些惊讶地看了光渡一眼。 这位光渡大人对陛下的影响和了解,就连卓全这位从小跟在皇帝身边长大的总管,如今都已经自愧不如了,至少卓全就不敢说这宫禁什么时候能解除。 卓全愈发不敢小觑于他,忙叫来小徒弟,将宋珧安顿到附近的殿中休息,连光渡带来的人都客客气气的照顾着。 光渡独自一人进入寝殿,他甫一推门进去,就闻到浓重的药味。 果不其然,香炉里燃着特制的香,这是安心养神的药香。 一闻到这个味道,光渡就知道皇帝凌晨动过怒后,犯了头风。 殿内静悄悄的,光渡也不自禁放缓脚步。 远处龙榻的垂帘已放下,里面隐约一个人影,正是皇帝侧身躺卧于其上。 光渡没有出声惊扰,但皇上没有睡,很快就发现了他,“你来了?靠近些。” 光渡来到皇帝床边,端正行礼。 皇帝仍侧卧着,却从床榻上伸出一只手,将光渡拉到了身前。 皇帝却有一会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放开手。 光渡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顺势将跪礼改为跪坐,等待着皇帝开口。 皇帝哑声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光渡回答:“太医院正在全力救治药乜氏,臣从那边过来的一路上,看见白兆睿将军亲自带队巡视,宫中秩序井然。” “那你火器厂的人,可发现什么新的线索没有?” 皇帝缓缓问道。 “春华殿被摧毁彻底,臣的人也只能按照如今残垣,大致还原出火药埋放的位置,但除此之外,臣确实无能为力。” 皇帝听了之后并不觉得意外,这本来就只是尝试的一种途径。 更何况,今夜还发生了另一件要命的事。 “孤都不知道,药乜氏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孤该怎么和她兄长交代。”皇帝看上去很是头疼,“孤派去了医术最高妙的医正去救人,药乜氏一定要转危为安,不能有事。” 光渡跪坐在床边,温驯地低头聆听。 他身上的气味,在一室厚重的燃香中也是脱颖而出。 那是冬天里贺兰晴雪的味道。 清爽冷淡,却沁人心脾。 即使是现在皇帝身处头疼欲裂的极度疲惫,也能在光渡身侧感到宁静和安心。 “陛下。”光渡声音柔和地抬起手,细心体贴地为皇帝压了压翻起边角的被褥,却也是借此机会,挣脱了皇帝拉着他的手。 刚刚略显旖旎的气氛,如被一阵清爽的雪风吹散,光渡正襟危坐,开始谈起了公事。 “臣一路过来,看到如今宫中戒严,这是为了搜索李元阙没错。但如今情况渐渐分明,李元阙还滞留在宫中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昨夜发生了太多的混乱和意外,虚统领手下误伤药乜氏嫔,连白将军都惊动,李元阙极有可能已经借此混乱逃了出去。” 光渡点到即止,但皇帝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变得难看。 本来昨夜宫中大乱,虚陇不仅不出力调查,还放纵手下惹出这种麻烦,连正经差事都给耽搁了。 孰轻孰重,虚陇这么大岁数了,心理都没点数么?为了一点和光渡的旧怨,竟连大局都不顾了。 皇帝亲自做的调停,还没过夜,虚陇就给当耳旁风了! 皇帝心下恼怒,头疼愈发剧烈。 光渡跪坐于地,姿态笔直端庄,声音不疾不徐,“与其被动宫禁,陛下,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皇帝抬起头,“细说。” “陛下,为什么李元阙能从与金兵对阵的前线回来?而他为什么又偏偏出现在春华殿中?我们之前毫无头绪,可是近来皇后提案修缮春华殿,李元阙就跑来亲自毁掉春华殿,这只能说明,春华殿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对于李元阙来说非常重要。” “光渡,你所思所言与孤甚同。”皇帝慢慢从床上坐起,神色幽深不见喜怒,“原以为春华殿不过是一座废殿,倒是没想到,还能给孤这么大的惊喜。” 皇帝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对了,今夜春华殿外面人多眼杂,那会,孤也没来得及问你。” 皇帝神色肃然,“在春华殿的那会,李元阙,是不是欺负你了?” 光渡没说什么。 只是伏下身,深深行了一礼。 “之前人多口杂,臣不能说。”光渡伏身道,“李元阙……确实对臣使了些手段,他逼问臣,都啰耶被关在哪里,臣不曾吐露分毫。” 皇帝默了片刻,眼神冷了下来,“敢碰你的人,孤都不会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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