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每一断线头轻轻扯动,都能积累变化,当变量足够多,当网编织得足够坚韧,他就可以抓住强大的猎物,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局。 当一个人展现了喜好,这就是暴露的弱点,只要操纵这个弱点,就可以控制这个人的抉择和行动。 有人要的简单,有人要的很难。 张四属于非常简单。 而有人藏得很深。 那位白色皇宫中遥遥高坐的皇帝,就颇具城府,不好摸底。 即使是从小就待在陛下身边服侍,与陛下一起长大的老人,如今也只能猜到一部分皇帝的心思。 可无论是虚陇,还是太监卓全,他们之中谁猜得到,皇帝如此宠爱他的真正原因? 光渡笑容冷淡而讽刺。 随即他又想到了李元阙,脸上的表情淡去了。 他沉默着收敛情绪。 适才沐浴时,他见身上瘀伤未消,片片青黑的淤血,和“审问”时不小心留下的掐痕。 那是李元阙留下的痕迹,有些是缠斗时留下的伤,有些来处怕是连李元阙自己都不知道。 可火药引爆的那刻,不假思索舍身护住他的,也是李元阙。 那个时候,李元阙在想什么呢? 他又想要什么呢? 光渡有些不懂他了。
第18章 司天监。 观天文,修历法,仰观俯察天人际(1),若有天象异变,司天监则需要第一时间昭示君王,以求避免灾祸。 这是司天监职责所在。 在这里,光渡白天不一定见得到全部的同僚,但晚上总是可以见得到几个。 夜空清澈,没有乌云遮挡,视野开阔,月辉柔和,星耀也明亮。 光渡走出门,就知道今夜是个好天气,足够他完成明早的任务。 虽然光渡有自己的渠道,可以获知朝上发生的所有政务,但他终究只是个司天监少监,无事出现在朝会上,名不正言不顺。 皇帝当年把光渡从后宫放出来,让他入了司天监,光渡从小吏做起,并未收到过分优待。 那年的皇帝并不需要光渡会做别的事,这个职位无关痛痒,正适合打发。 但后来皇帝很快发现,这是一朵解语海棠花,还格外的善解人意,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铺上合适的台阶。 入司天监的两年,光渡连升三次,官至司天监少监。 朝野间论及皇帝对光渡的宠爱,皆是侧目。 司天监少监设两位,少监之位位同副长,而少监之上,只设一位监长,如今的监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三朝老臣,而这位老监长看得清楚——光渡在司天监连升,不只是因为他得了皇帝的宠爱。 他自己于观星与术数一道的造诣,被他的名声和容貌所累,不为人知。 但光渡并不在意。 朝臣或许看不惯光渡,但也不是人人都和虚陇一样,想让光渡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其中一部分理由,但最重要的,是光渡终究只是待在司天监而已,就算升到少监也无伤大雅,这个职位虽清贵,但实权却有限,动不了别人的根本。 他们的判断都没错。 所以光渡从一开始,就对司天监这条路走到头不感兴趣。 去年,工部尚书急病离世,尚书之位便空了出来。 下一任工部尚书继任,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这为准尚书,却非要在皇帝钦封当日,参了光渡一本。 口号响亮,为的是以正朝堂之风,清邪佞之浊。 那时光渡就在宫里,听了这事,却一点都不慌张。 因为这么做,实在太蠢了。 虚陇这么恨他,都从来不在朝廷上参他。 而工部准尚书这一步棋名号喊得好听,实际上逼的是皇帝。 而这位陛下,可不是受人摆布的性子。 果然,皇帝面上不露喜怒,却当场宣了光渡入殿。 研制军中火器这种差事,本来是军司与工部的合作,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司天监的人来沾边的。 但在皇帝叫光渡上来之前,朝上谁都不知道光渡居然精通杂学。 光渡与工部老臣直接当着朝臣比了一次文试,皇帝叫人去工部仓库里打包了各色材料小样来,混在一起铺开后,让双方在白纸上辨认默写其种类和作用。 而光渡认清了所有的矿石,对各类矿物如数家珍,无一有差,对矿物的了解甚深,远远超出于这位准尚书,令所有人惊讶,将工部数位官员辩到哑口无言。 当今诸国,无论是宋、蒙、西夏或是金,都设立军器监、火器厂,投入大量物资、人才以推动火器开发,而火器的制作方法皆为军备机密,各国严加监管,杜绝泄密外传。 西夏工部的沉迷钻营,在上位日久,早已疏了学识,往日里都是交给下属去做,而下属则效仿其上,层层向下继续分发……一时朝堂对峙,能站在朝上的工部准尚书,竟远远不如光渡对制作火器的材料了解更多。 有朝臣对光渡“毫无实绩”的过往背景表示质疑。 于是皇帝现场宣布了第二轮比试。 三天之后,腾古拉沙漠的无垠黄沙之上。 ——光渡做出的火器十发十响,无一哑弹,颗颗在沙漠上炸出深坑,胜得毫无悬念。 众目睽睽下,一切不得作假。 所有人瞠目结舌。 没人知道光渡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但他们知道,凭光渡藏起来的这一手本事,再加上皇帝对他的宠信……他很可能会成为夏国开国以来,第一个从司天监跳到工部担任实权要职的官吏。 工部尚书升任的指令当场撤回,准尚书被皇帝申饬,贬职下放。 工部之首的位置至今空悬,而光渡领了筹建火器厂的命令,还在军器监挂了职。 任谁都不得不感叹,这件事最后的赢家,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经此一事,光渡虽走到了朝堂明面的位置,却没有过分引起众人的忌惮——至少暂时没有。 算术器械之能,虽然令人称奇,但终究不成气候。 术数地理,虽却有其能,但火器不过奇技淫巧,比不得圣贤书的光明正大,难登大雅之堂。 就算是光渡真入了工部,又如何? 无功名在身,又因容貌盛异而议论鼎沸,如此名声,又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一路升到要紧的实权位置?实在是无需忧惧。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皇帝对光渡的信重与宠爱,他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光渡表面一副云淡风轻的高洁,但他心中,还不满意。 比起单纯对于皇帝个人的影响力,他更需要能每天能名正言顺出现在朝会上、能掌控实权的官职。 他没有那么多空耗的时间。 星空之下,他向南眺望。 贺兰山脉藏于漆黑幽夜,而跨过这座贺兰山,那边便是阿拉善盟。 ——在山那边的草原郁郁青葱,生长着茁壮的牛羊与骏马,有骁勇善战的蒙古诸部族儿郎。 夏国没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不得不依赖着这份同盟。 光渡却明白,山那边的大蒙古国,不会留给西夏太多时间。 … 隔日,光渡出现在议政殿的朝会上。 两日未见的皇帝,正穿着一身白袍坐在白玉金椅上。 夏国与中原风俗相异,西夏以白为尊,是以皇帝衣白衫,金线绣团龙,头戴金冠,冠项后垂红结绶。(2) 这一身装扮雅贵高华,皇帝今年正值英年,端坐于白玉金椅之上的气度既贵且威,气宇轩昂。 但今日皇帝脸色很淡,原因臣子们都心知肚明。 距离春华殿被烧已经过去了三夜四日,要抓的“逆贼”仿佛凭空消失,至今毫无踪迹。 宫中一日封禁,城内两日搜查,俱一无所获。 光渡移步出列,“臣有事启禀。” 皇帝见是光渡,脸色缓和几分,“准。” “臣夜观天象,只见令星晦暗,而天权星暗红,主火为伐,是为天子施令不依(3)。” 光渡深深行李,将脸深埋于并起的长袖之后,“本应日居而月诸,天行而地止(4),不与天人合和(5),如今天象昭示,小人逆行乱政,陛下该养精蓄锐,因时而动,以求拨乱反正。” 臣下办事不利,皇帝需要发作的时机。 “逆贼”嚣张,就更需振主上正统之威,以安抚人心。 而光渡今日出现在早朝,短短一段话,完成了两个作用。 为首的白兆睿、虚陇和几位将领纷纷请罪,而光渡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 虚陇隐晦地瞥了光渡一眼。 接下来直至朝会结束,光渡眼观鼻鼻观心,没再说过一句话。 退朝后,皇帝果然单独留下了光渡。 皇帝在大殿议政之时,发了一通脾气,可光渡伴君日久,已有默契。 这会私下独处,光渡就能感受到,皇帝心情并没有在朝臣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糟。 发作是做给群臣看的,振威正名是光渡做的,私下皇帝自己也清楚,李元阙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捉住。 若是李元阙那么好对付,皇帝也不会视他为心腹大患了。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的。 皇帝的真实心情,还不错。 为什么? 光渡心中盘算了一下,“陛下,药乜氏嫔伤势,是否有所好转?” 果然,皇帝微笑道:“她确实伤势见好,你还真是什么都猜得出来。” 光渡低头称不敢。 皇帝叹了口气,“前几日,孤还真是提着一口气,特地宋地请来的名医给她指了过去,如今终于转危为安,只是孤也不明白,为何那晚上药乜氏到处乱跑,给孤捅出这么多事来。” “宋国名医?”光渡却捕捉到了另一个信息,追问道,“可是陛下龙体不适?” “……孤的头风乃是顽疾,并不易治,孤也只是再试试其它的法子罢了。”皇帝轻轻岔开了话题,“倒是算算日子,孤派去应理的人,差不多后天就该回来了。” 听到“应理”这两个字,光渡看了皇帝一眼。 他没问出宋珧那位师叔的下落,皇帝对这个话题似乎很警觉。 皇帝正在作画,与光渡交谈过后,就专注于面前的画绢上,他挥毫寥寥数笔,山峰起伏便已初具雏形。 皇帝画了一会,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声音温和道:“就在寒衣节前,把那个都啰家的小子处置了吧。” 处置。 光渡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要杀掉都啰耶的意思。 若是快马加鞭,再等两日,皇帝派至应理调查都啰耶秘密的人,就能归来复命。 等应理的秘密揭晓后,若无意外,那日即会宣判都啰耶的死期。 给出诛杀都啰耶的命令的时候,皇帝正勾好左半章画绢上的山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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