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来买菜的百姓都散了,这好不容易带进来的东西,就更难卖出去了。 听到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地叫“麻烦让路”,光渡立刻向路边站了站。 回过头,一个农民拖着沉重的手推三轮木车,正从光渡身边经过。 这是一车硒砂瓜。 西夏耕地多含砾石,比不得中原土壤细腻肥沃,而硒砂瓜,就是少数可以在砂砾地上种出的一种西瓜,深得百姓喜爱。 只是装着一车硒砂瓜的木车,看上去用了有些年头了,连车板配平都出现了偏斜,那农民要用绳子将右边拉手绑住挂在肩膀上,才能保持木车的平稳。 瓜农着急得赶路,没有注意着脚下。 不平的道路,一块凸起的地砖,就要卡住本就颠簸歪斜的车轮。 光渡眼角一跳,“小心!”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瓜农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车。 装了十几个硒砂瓜的木车,在光渡的身前,发生了侧翻。 张四就在光渡旁侧,他的第一个直觉,是拉着光渡立刻离开可能被波及的范围。 但光渡却抢先一步,他不仅没有躲开,反而侧过身,用自己的肩膀顶了上去。 而这一车沉沉的硒砂瓜,连着笨拙木车一起失控,重重载倒了光渡身上。 但这辆倾斜的车,终究是被光渡用身体顶住了。 张四紧随其后,双手重重推了过去,他力气大,一下就将硒砂瓜车重新推回路面。 而张四却看清,刚刚车子倾斜的厉害,有几个硒砂瓜掉出来,光渡躲不开,有一个还砸到了他的后背上。 应当很疼,他看到光渡的腰身,都哆嗦了一下。 然后那硒砂瓜从他后背滚落,砸到地面,清清脆脆地在地上摔裂。 地面变成了红色,硒砂瓜瓤砸出红色的汁液。 红色的汁水在地上蔓延,气味香甜。 街道两侧行人都看呆了,这一连串变故跟变戏法一样快,让人反应不过来。 张四把硒砂瓜车推正,就立刻回过头来照顾光渡:“大人,别看。” 光渡闭着眼僵在原地,听着声音摸过去,拉了一下张四的袖角。 张四一下子静了,他盯着那只拽着自己衣角的手,眼神有点发直。 光渡勉强挤出了一个字:“走。” 他们离开得很快,在人群聚集起来之前,就已经不见踪影。 等那个瓜农从地上爬起来,想好好感谢帮他保住一车瓜的好心人时……他却茫然环顾四周,再也找不到刚刚带着帷帽的那位公子了。 等张四带着光渡脱离了那片满地都是红水的区域后,光渡才停下脚步,放开了张四的袖子,睁开眼站在一边。 但张四却清楚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光渡大人,你出身望族,身为朝廷命官,身份贵重。”张四态度鲜明地表示了反对,“此等庶民,不值得你为之损伤自己的身体。” 光渡掀开了遮面的帷帽,侧过身,让冷风吹到脸上。 刚刚满地红水的画面,虽然没让他吐出来,但到底是不舒服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半晌后,他垂下眼眸,“……我知道的。” 张四到底是练家子,见光渡站姿如此僵,就知道他后腰定然是伤到了。 他现在应该是非常难受的。 张四偌大一个汉子,有些手足无措,“……疼得厉害?” “还好。” 光渡又压了一会心头泛上的恶心,才轻声回答道。 张四还是不放心,“光渡大人,还是请个太医……” 光渡摇了摇头,拿定了主意,“前面有家茶馆,你带我过去坐下歇歇。” 看着光渡这样难受,张四紧紧皱着眉。 “走路疼的话,那么,卑职抱你过去。” 光渡怔了一下。 张四说做就做,话音刚落,一只手放在光渡后腰上方没有伤到的地方,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膝弯后,呼吸间,已经将光渡整个人轻松抱了起来。 武人手掌大,他身形又高大,这样张开手臂,就能将人抱得很稳。 光渡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神色有点迟疑,可张四手太快,一阵天旋地转后,光渡已经离地了。 光渡神色有些慌张,“你在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这是一个明显的拒绝。 张四沉默地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僭越了。 可当他冲动地将人抱在怀里后,有那么一刻,他什么别的都不愿去想了。 光渡身上独有的清雪冷香扑盈满怀,这是别人才能享用的私密,从来不属于他。 他只是放纵自己,偷来片刻。 可是对街却有一道身影,疾步而来。 视线对上的瞬间,张四入坠深渊。 “张四。”皇帝今日微服私访,未着白龙袍,却依然望之生畏,“把他放下。”
第19章 光渡落地,站到了皇帝身边。 张四单膝跪在他的脚边。 不远处的街道,人声鼎沸。 而他们面前此处,却恍如隔世般安静。 “回宫自去领罚,三十板。”皇帝面色森然,语气冷漠,“如此不懂规矩,以后也不必跟在光渡身边了。” 皇帝对张四的处置,光渡没有求情,也没有任何异议。 他始终沉默着。 张四向皇帝和光渡行过了礼,看了光渡最后一眼。 光渡那双眼睛无惊无喜无怒无伤,藏在帷帽下,更显得薄情寡淡,对上那双眼睛后,还是张四先转开了视线。 他起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皇帝意有所指道:“张四跟在你身边,也足有两年多了,我以为,你刚刚会为他求情。” “无所谓。”光渡神色恹恹,很无所谓的模样,“陛下把他打发走,定然会给我指派一个更好用的,我已经在想,下一个能有多好。” 皇帝静了片刻,突然笑了一下,“也是,给你的,必然都是最好的。” 卓太监今日也穿了百姓的衣服,跟在皇帝旁边,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他一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不存在。 光渡没有问皇帝为什么知道。 随即大步而出。 有张四的前车之鉴在先,他根本不敢把视线黏在光渡身上。 光渡居住的这一进小院,算不上什么豪华的宅邸,位置也偏僻,也就能称得上一句清静。 没有任何其他人有机会接近他,没有任何其他人有机会攀折采撷,看到关于光渡另一面的模样。 光渡对于众人的视线,早已习以为常。 气息相近,呼吸穿过发鬓,拂过后颈。 皇帝今日这般反复无常,是想做什么? 风灌进来,门猎猎作响。 他抓着衣服的手,刚刚被皇帝按住,于是就犹豫着不知该放下还是拉上,只好安静等待着皇帝的指令。 即使皇帝也是夺位而上的,即使李元阙比起这位陛下更名正言顺,他也不会这样做。 入了房间,卧床纱幕低垂,光渡将衣服褪下,露出后腰伤处。 偶尔视线扫过来时,就让人心中一凛,不敢多看。 常太医领命退下,而皇帝信步迈进里屋,看到了床纱内的影子。 皇帝向来喜欢光渡如水一般柔和细腻的脾性。 皇帝点了点头,“回去挑最好的药,拿给光渡。” 光渡并不意外。 而目睹光渡身体所产生的每个念头,都与冷漠无关。 皇帝并没有询问光渡的意见,稍显强硬地改变了目的地,“走吧,这里人多眼杂,就去你在城里的院子,我叫太医给你看看伤处。” 但皇帝却伸手落下纱帘,弯下腰,从身后靠近了他。 昨日皇帝让光渡留宿中兴府,就是为与光渡在城中见面,这一趟虽是私下出行,但皇帝早准备妥当,身边前前后后跟着不少侍卫,足以保证皇帝的安全。 常太医又仔细询问了几个问题,隔着衣服确认过肩骨位置,这才退到外间,向皇帝禀告:“光渡大人被撞到之处积血淤肿,看着虽然严重,但实际上没有伤到筋骨,待臣从太医院取出活血散瘀的药,每日涂在伤处,过段时间当可无碍。” 但是,他的身体……有些秘密,不能让皇帝知道。 常太医今年四十余岁,能跟在皇帝身边这许多年,早已将做人的功夫练到极致。 于是将视线凝在他的伤处。 他不喜笑,又喜静,如一朵生长于雪山之巅不可攀折的花,皇帝最爱他这种出尘的冰雪之气。 床帏中的人,如雪的背部一大片瘀痕,最严重的地方,血已经在皮下淤积成深色肿块。 问诊的地点,定在了光渡的卧房。 山头那在天光下融化的冰雪,变成了水,也是华丽到刺目的。 贵人威重。 “行走倒是无碍。”光渡摇摇头,“只是臣今日身体不适,怕是要扫陛下的兴致。” 皇帝眼神微微沉了几分。 金玉扳扳指划过的区域,让光渡明白皇帝查看得很仔细。 他的手,正好覆盖住了刚刚张四触碰过的位置。 今日微服私访,这并不是皇帝心血来潮的临时起意。 皇帝离开得匆忙,门只是虚虚掩上,中堂穿风而过,门渐渐被推开一条缝隙。 皇帝便看他,笑了起来:“谁敢欺负你?告诉孤,孤来收拾他。” 但处得久了,看得久了,就能明白这不是坎水的幽静,而是泽川的深厚,这种性子,处着最舒服。 以前都不曾如此……为什么今日皇帝会对他展露渴望? 光渡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皇帝抓住光渡压着肩头衣服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不由分说的坚决。 光渡垂下眼眸,“臣知错了。” 无论皇帝想做什么,他都不想继续。 “什么事?”他听到皇帝在门外质问,“偏偏这个时候来?” 甚至可以说,皇帝是希望发生些什么的。 光渡目光隐晦的扫过人群。 皇帝不禁想,那双矜持冷漠的霜雪星眸,若是装进了别的情绪,会是什么样子? 往日里的分寸得当的,今日却在一步步打破。 卓全弯着腰,不敢直视天子,“白兆睿将军候在外厅,他说有十分紧要之事,事关陛下安危……奴才不敢不报,陛下恕罪。” 大概会像日出后,第一缕渡到贺兰山巅积雪的光。 “对,走路的时候都疼。”光渡很清楚常太医在询问什么,于是自己主动作答,“刚刚疼得比较厉害,缓过那会,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 皇帝看不出喜怒,“你倒是懂事。” 半寸雪,似遮还掩。 皇帝小瞧了他这位堂弟。 卧室里很安静,皇帝刚从这里出去,这里无人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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