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手上的动作倒是怜惜非常,轻轻摸了摸光渡的发。 “陛下,在都啰耶被处决前,李元阙不会轻易放弃救他,他会一直躲在中兴府,这个机会着实难得,我们拥有李元阙想要的饵,就能把李元阙诱出来。” 光渡抬起头,轻声说出足以影响城中上万人生计的话:“陛下,宫禁找不到人的,去城里严查吧,就用搜查奸细的名目。” “但陛下一定要严令军士,对城中百姓不得无礼苛待,以求避免引起恐慌,只是来往搜查即刻,甚至不用封城——因为,都啰耶生死未定前,李元阙不会离开。” 光渡这个提议,非常照顾皇帝的脸面和名声。 仁慈之君,自然要爱护臣民。 李元阙名声极好,因军威赫赫而备受百姓爱戴,那么皇帝就更要行正言顺,至少在明面上,不能落人一点口舌。 皇帝神色复杂,“……孤想到的,没想到的,你都替孤想好了。” 光渡低头道:“臣双眼之所及,皆是为了效忠……臣唯一的君主。” “你心性细腻,做事谨慎,又思虑周全。”皇帝喟叹道,“有你在身边辅弼,是孤的福运。” … 中兴府的百姓,同样在天亮后感受到了气氛的异样。 城中戒严了,城门处驻守着森严的军队,进进出出都要排起长队,卫兵查过户籍,再仔细验过携带物品,才放人出入城门。 更有一队队穿甲持剑的侍卫在城中穿梭,以“搜索细作”为名,挨家挨户进行突袭。 只是中兴府人口众多,就是排查,也一时难以全部顾及。 此时,在中兴府一处不起眼的地段的民宅中,李元阙推开窗户,让日光照进室内。 贺兰山吹下来的风,带走了屋内沉闷一夜的空气。 阳光照拂的桌面上,层层叠叠铺开着拆放的文书。 一张张薄纸写就的简报,摞成一座座厚厚的小山,每一张纸面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没有一块空余的地方。 满目,皆是光渡。 ……是他的名字,他的过去。 李元阙一晚未眠,却仍未能发现光渡与自己过去的人生有过任何交集。 他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光渡要甘冒奇险,来炸掉春华殿? 更无从猜测,母妃宫殿地砖的暗格里,被他带走了什么秘密。 但只是看着这些写在纸面上的过去,李元阙就能感受到无声的震动。 光渡从皇兄的地牢里爬出来,摆脱后宫的宠佞身份,一路入仕,进入司天监,揽火器厂事务,成为心腹近臣……不过才三年时间。 他靠的不止是身体和容貌。 所有鄙夷他是以美色上位的人,都低估了他。而低估他的人,都可能会输在他的手上。 只要给光渡时间,他就能爬到很高的位置。 李元阙闭上眼。 昨夜种种,皆在心头划过。 从始至终,光渡的脸上,不曾闪过一丝畏惧。 他嚣张赴死,以命破局。 那一刻,甚至连春华殿彻夜燃烧的大火,都盖不过他双瞳中灼热的明光。 凶猛而优雅,欢愉却疯狂。 李元阙双瞳深邃,双目注视着遥远的宫殿,那是光渡所在的地方。 “光渡思虑周密,心思谨慎?呵……错得可笑。” 李元阙轻声笃定:“他明明是疯得不轻。” 他起身,将手上的纸张毁去。 ——这是这一张错误的信报,手下完全误判了光渡的性格。 李元阙面无表情地忍过后背撕裂的灼伤,他吐出的气息如此灼热,连心头的血也沸腾滚烫。 只要想着那个人,就无法冷静平息。 他会是毒蛇一般的对手,狡诈的投机者,还是一位可能的盟友? 窗口的那边,是那座遥不可及的白色宫殿。 而光渡被藏在层叠的宫墙之中,在最后火光冲天的黑夜中,只留下一个决然离去的背影。 李元阙出了神,“……光渡,你究竟是谁?”
第17章 让宫中人心惶惶的宫禁,竟然只持续了一夜和半日,就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宣布放开解禁了。 一切正如光渡所言。 所以光渡从太极宫出来的时候,见到了卓全弯得更低的腰,和更显亲近的神色。 在这皇宫中生存,最要紧的一件事情,就是体察上意。 而光渡在持续证明他对于皇帝的影响力。 卓全跟在皇帝身边已经足够久,许多朝臣都与卓全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卓全从来都用不着去特意讨好谁,他最大的靠山是皇帝。 但这个光渡不一样……很不一样。 卓全见过皇帝身边有许多人来来去去,仔细算算,光渡跟在皇帝身边的时间并不是最常长的,可展现出来的手段,却是卓全最不敢小觑的。 如今来看,以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绝不会是昙花一现。 宋珧被卓全领过来的时候,光渡能一眼看得出来,在分开的这几个时辰里,宋珧被照顾得很好。 他看上去有点困,但肚皮吃得有点鼓,看到光渡出来的时候,还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饱嗝。 光渡和卓全道谢。 卓全笑眯眯地客气了几句,才与光渡分别。 光渡离开太极宫时,张四就无声无息地跟在了光渡的身后,卓全目送他们离开,身后传来了皇帝的传唤声。 皇帝头疼了一整夜,只在光渡的陪伴下小睡了两个时辰,光渡离开后,卓全进来伺候梳洗。 皇帝淡淡开口道:“御上新贡的新果,新上的贡缎,还有温养滋补的药,都挑好的给光渡送一些去,他本就底子虚,又干熬了一宿,叫他好好养养。” 卓全应是。 沉默了一会,皇帝又道:“之前的宫禁倒是别有用途了,也算是封死了药也氏遇刺的消息,卓全,你亲自去处理,控制好宫内流出的信息。” 卓全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诺。” “先全力去救药乜氏,用最好的药。孤把自己从宋国请来的神医,都给她派过去了,这个药乜氏,必须得给孤救回来。”皇帝露出疲惫的神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虚陇……孤用了快二十年的老人,从来都没出过差错,却没想到一出岔子,就给孤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理由何其荒唐,孤都没脸往外说。” … 光渡抬头看着天边的霞光,与他昨日入宫时何其相似。 他已经在宫中待了整十二个时辰。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有许多是明面上不能为人所知的,但也有一些至今沉没在暗涛之下,翻涌不息。 虚陇那副手王甘,已经被押入大牢。 王甘怎么处置,怎么定罪,全看之后药乜氏是否有命活得下来,以及她兄长是否愿意为她出气。 但即使是处死王甘,也只是对虚陇有所限制,等王甘确定了结局,他就是一枚可以随时被放弃的“卒”。 棋盘上的“将”还在行动,光渡坐在棋盘的另一侧,还远远没有到可以鸣金收兵的时刻。 光渡的身边,是与他并肩前行的宋珧。 是一切变故后,仍稳稳待在他身边的人。 宋珧一夜未睡,倒还没有露出疲色,双手将那箱子斜挎在身前,看得很紧。 只怕出宫之后,宋珧还是不得休息。 他还要研究那刻解药,那是让光渡不再受制于人的关键。 宋珧今年十八,与光渡同岁,他潜心从医也不过寥寥四、五年而已,这个解药的难题别说交给他,就是交给极有声望的年长医者,也都很难给出任何确定的答案。 但光渡手中,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皇帝派来的张四在明面上看着他,虚陇一直在暗里盯着他,他行动颇受掣肘。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他相信宋珧。 皇帝果然听从了他的建议,城门出入口设置岗位,严查来往人士与货物,光渡用司天监少监的符牌优先离开,他身负官职,不是白衣,不用像寻常百姓一样排队。 出宫后,光渡没有去往自己城中的住宅,他带着张四与宋珧在城门落钥前,离开了中兴府。 光渡想,如果自己所料无误,李元阙如今就在城里。 而中兴府城墙高耸,城门又严加把守,就算李元阙想出城,怕是也要费些功夫。 光渡待在城外,李元阙反而很难找上他。 他刚刚给李元阙泼了一身脏水,还不知道李元阙作何反应。 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但他不想再被李元阙追过来按在地上,身上再多添一些难以解释的伤。 光渡任职的司天监,与他兼任的火器厂,是两处不同的场所。 司天监在贺兰山北,火器厂靠近腾古拉沙漠,都在荒郊野外,离中兴府距离不短。 从中兴府出城后,光渡骑快马,也需要近半个时辰到司天监,而火器厂比司天监还要远,需要再近一个时辰才能到。 往日里光渡并不是每天都往返,但今日,他亲自将宋珧送去了火器厂。 火器厂地处僻静,一个孤单单的院落独立于沙漠之旁,此处院子进出都有着严格的规定,里面的工匠即使想采购原料,也都是要有专人陪同。 倒不是光渡苛待工匠。 实在是这些年里,只要是光渡手下的人落单后下落不明的,着实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人。 因此光渡也在皇帝首肯后,为火器厂配备了一小队人手,每隔数日都有专人采购物资,若是工匠需要出门,需要提前申请,光渡会专门调人过来陪伴同行。 光渡走进火器厂,众工匠见到光渡,都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昨天夜里宫中急讯,他们火器厂被侍卫带走了两个人,如今光渡只带着宋珧回来了,大家自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宫中意外爆炸,老李还在宫中协助调差,最迟后天就能回来。” 光渡将可以摆上明面的信息,给火器厂的工匠们通了个气,然后交代道:“也就是这两天,宫中肯定还会来人查咱们这里的库房与账目,一一核对所有火药原料的用途,格隆,准备这一年来所有的入库账目和消耗报损单,我等下就过去验看。” “至于宋珧……”光渡转过视线,“你熬了一夜,先回去休息,你住我的房间。” 光渡把火器厂的房间让给了宋珧。 火器厂这边光渡有专人把守,宋珧在这里更安全,况且宋珧需要单独的空间研究解药,总不能去住多人宿舍。 光渡短短几段话,安抚住了众人情绪,交代清楚了工作顺序。 但还是有人关心道:“光渡大人,听说你也一夜没睡,要不先休息一会,再去看账?毕竟身体要紧。” 光渡应道:“我心中有数。” 光渡检查过进度后,就离开了众人视线,好几个工匠这才将粘在他身上的眼神扯了回来,各回各的位置,继续起了手头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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