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看向其外景色时,他回头与嬴政道:“主上,落雪了。” 嬴政的视线随即过去。 稍显了阴沉的天空,一片片薄雪落下,滴滴点点汇入各处,在屋檐上搭起薄薄白绸。 几十载来,这样的初雪嬴政看过许多回,本早该习以为常。 但近十余年来却不同,有人陪他一同看。 他收了视线,转而拾起了那轻帛。 小字布列公整,未有一字写错,也未用一处空余,满腔热忱融在这样一番小方巾中,每一字,都显得那样的珍贵。 其上并未有称呼,其先就是一句。 ——近来安好? 他的消息秦政应当都有所耳闻,他在这方当然安好。 只是秦政接连历经两桩丧事,真正该问是否安好的是他。 ——多逢变故,诸多所思,唯独忆及失你一事,辗转难安。 怕是看到接连两人离世,不禁联想到他离开的那一月。 那一月他只在扶苏口中听闻秦政的模样,秦政却少有与他言道,也不知他那些日子,是怎样怀揣着不安度过。 往后回去,他想听他亲口言道。 ——我情不改,你之所忧皆可抛。只消你愿,我定不负。 这一行字的下边,又小小的添了一行。 ——不能不愿。 嬴政方才垂下的眸子添上几分笑意。 不讲理的性子倒是丝毫未改。 之后是几句简短的嘱托。 ——万事当心,不许伤身,愿安。 看其上落墨,他似乎还想写更多,却碍于轻帛太小,装不下这份祝愿。 最后,便是再直白不过的话。 ——我很想你。 明明才分别不久,秦政这句话却如一记重锤,锤碎了嬴政平日一副安然自得的不在意模样。 其实他在意得很。 尤其是生出想全然占有他的心思之后,秦政的许多所思所想,都被他摆在了首位。 只不过他不会轻易言之于口,也不会把心思摆到明面。 这日,整一日雪落。 似乎是特意不搅他心境似的,郭开在宫中一直未出,没人来打搅他观这场初雪。 屋中小窗开着,嬴政披着厚披风靠在窗边,不远处雪压枝头之景尽收眼底。 从前看到此景之时,就是秦政拉着他出去赏雪时分。 他并不热衷于这份景色,但作为同体的秦政却很喜欢。 怕是一如当年杏花,他的喜欢,只源于有身旁人相陪。 所爱之人相伴,于是万物生情。 嬴政越看越是入神,越是想,就好像以往都在眼前。 还真如秦政所说,以往二人一同所见,到如今尽数会化作思念。 雪覆愈多,待香囊缝好,他将其握在手心,独自行去雪地,想为方才一直看的枝条清扫其上雪痕。 枝丫却未能撑到他前去扫雪。 嬴政靠近的那一刻,清脆的断裂声在天地间惊走,犹如上回池水落石,击出的情绪是覆水难收。 相似的场景激出阵阵回忆,嬴政不禁回想,那日被说动,难道是因他给出的权力吗? 事到如今,他倒也说不出这样自欺欺人的话。 秦政一贯的真心以及磨不去的热忱,他独行许久,一朝遇他,纠缠到最后,生出的竟会是难有的失控。 他想彻底拥有这暖阳一般的爱意。 雪落得更大了。 嬴政在一片雪白中蹲下身来,面前因断枝而堆积的雪被他轻拢,他在其上揉捏着形状。 先前他一直说秦政荒唐,实则荒唐得更厉害的是他。 至少秦政对他生出喜欢之际,不知道他就是另一个他。 而如今他明明知道秦政是谁,看着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动情。 先前对秦政说的狠话七零八落浮现,诸多说他不可理喻的话还回来,磨得嬴政耳根都生出了一丝热意。 指尖的凉缓去了这分滚烫。 一个小雪人在面前渐渐成型,捏的形状不是太好,歪歪扭扭的,昂着头立在嬴政面前。 嬴政给它挑出来一个笑容,又拾了两颗漂亮的黑石子为它点缀了眼睛,雪人顿时鲜活起来,朝着他绽着笑。 呆呆的模样惹得嬴政轻笑出声。 手中的香囊被他握出了温度。 嬴政看着雪人,脑海里全然是去年此时节,寒雪天他的吻。 那点温度像是透过香囊传递过来,和过往许多时候的亲近重合。 他摩挲着柔软的布料,其中间杂着的淡雅花香,这些在秦政身上也能闻到。 愈来愈多关于秦政的事物浮现,他好像不得不承认。 他很想他。 雪覆枝头窸窣碎响,冬日的初雪中,花草没落。 寒梅未开时节,他低头,轻吻了秦政赠他的百花。
第128章 夜宴 寒风吹得厉害,在外实在有些冻人,嬴政最后为小雪人搭了一个避风棚,之后便回了屋去。 香囊被他放去床边,那轻帛不便留在明面,阅过之后,只能交由侍从藏去隐蔽之处。 第二日,郭开从宫中出来,其先果然是将他找了去。 嬴政对此早有猜测,过去时不急不缓,倒是郭开急得很,还不待他进府门,上前来就将他迎进府内。 第一句话,就是昨日在宫中所见:“大王昨日在赵妃面前许诺,说是要改立公子迁为太子,难不成真如崇卿所说?” 嬴政没有即刻回他的话,而是问他:“消息可有传出?” 郭开与他道:“未有。” 只是当着妃子和庶子的面所说的话,还是废嫡立幼这等事,自然是不好传出去言道。 不过宫中也不知有没有太子嘉一派的党羽,也不能断然确认此事不被其知晓。 嬴政便提醒他,道:“王后与太子虽未有相争之态,但万不可掉以轻心。” 其实也无需太过担忧,就算他不在其中助推,赵王还是会做出废嫡一事。 他要做的事重心并不在此,但此一步,却又是不可或缺。 嬴政嘱咐他下一步:“大夫尽可继续为赵妃出谋,待公子迁被立太子,大夫或可升为相邦。” 听得升为相邦,郭开神色速而明朗起来,连连答应下来。 近半月来,他做何事都会先来与崇苏商量,而从他此处得来的计策,几乎就在后事中完美呈现。 郭开自觉他有些神通,对他更是看重,思及昨日听闻之事,又去问他:“听闻崇卿有一红颜?” 嬴政瞥他一眼,就知他也会对此事介怀,先点了头。 郭开继而问:“在秦国所识?” 嬴政并未否决。 郭开只当他默认,道:“昨日那幕僚所言,客卿对这红颜颇为重视,如今分隔两地,又是如何心安?” 这句话怕是在试探他日后会如何抉择去向。 嬴政知晓他的目的,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说:“我必然是不能回秦,往后若有机会,自会相见,大夫无需为我二人忧心。” 郭开半信半疑,但一直质问下去,又显得他十分不信任,暂且放了这份疑心,先将关乎自己的事宜都尽数问他。 他问道:“若当真废嫡立幼,朝中定然会有异议,届时又该如何?” 这时候就开始关心此等后事,他升官之心倒是极为迫切。 嬴政心中极其厌烦他这般唯利是图的嘴脸,碍于不能当面就说,只敷衍他道:“那便要看是到底是哪些人有异议,再议后事。” 郭开却似未有听到他说话,自顾自道:“边关安稳许久,那边将士却空耗诸多税粮,实在不当。” 嬴政听他话,不免在心中暗叹。 这估计是妒忌守边将士每年拨去的大额税款,对此生出的不满。 嬴政早知此人是为蠢材,却也未料到,他居然会蠢到这种地步,只顾眼前利,而丝毫不顾及赵国的长远之计。 赵国边关匈奴之患在几代人的治理之下如今终得平稳,正是稳固其后边防,获利后世之际,此刻在他嘴里,却变为了空耗税粮。 不过他的这一份蠢劲,倒是可以让人很好地去利用,嬴政面不改色,道:“不如现今便去拉拢心腹,以便日后取代边关将领。” 郭开正有此意,问他道:“崇卿觉得该选谁?” 嬴政点出了一个名字:“扈辄。” 郭开思索片刻,此人确实在近两年展露头角,却一直未挤入朝堂的势头,如若此时去寻他联合,很是可能一拍即合。 人选确实不错,但他对崇苏为何这般了解赵国朝堂更是好奇,借着夸赞问出口来:“崇卿当真是无所不知,从前在秦国,莫非就在观天下局?” 嬴政还是敷衍他:“身处乱世,自要懂得天下局。” 说着就与他告辞:“大夫事宜繁多,我不便多留,告辞。” 郭开早已习惯他这样的个性,想说的言简意赅,不想说的绝不会多透露一字。 对于他忽然告辞,郭开并未多拦,只不过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此人面上神色骤然阴冷了去。 怪异的神色被嬴政身旁侍从收去眼底,只等回府,他将此事告知了嬴政,随后道:“主上这样对此等小人,怕是会被记恨在心。” 嬴政并不在乎他的记恨,道:“我知道太多他的把柄,又不是他的心腹,且待他升至相邦,定然会选择除掉我。” 侍从未免担忧,道:“那……” 嬴政却打断了他的忧心,道:“许是会将我交去秦国。” 毕竟秦政所设下的封赏实在丰厚。 能得到封赏,又能在秦王那处争一个人情,对于他来说,何乐而不为。 不过届时郭开把他交出去,秦政可是乐意得很。 也不知他们再次相见,会是怎样的一种场景。 秦政估计会与预想中的一般,看到他怎么也止不住笑意。 他会说什么呢。 许久未见? 好似又太过寻常。 又同从前那般表明心意? 这些估计在之后传信间不会少说,再见面时,也不知他还会不会言道。 想到秦政,他所想不免发散良多,出神许久,这才回过神来。 也如秦政从难抑的私情中解脱之法,他将注意力投去之后需布局之事。 这月最终是在忙碌与寒风中飘过。 新旧年交换之际,嬴政本不觉此日有多特殊,在屋中阅书,入神之际,忽而有人搅了他的清净。 是侍从给他递来的消息:“主上,郭开派人传信,说是今日有夜宴。” 嬴政放了手中竹简,接过侍从给他递来的请帖。 未有什么特别的话,但在其后附上了参与夜宴的主要几人。 其中就有扈辄。 看到此人的名字,嬴政就知这夜宴的目的究竟是如何。 怕是郭开为结党而举的家宴,嬴政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也没理由去拒绝。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3 首页 上一页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