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箭本是冲着他胸口来,此时正中成蟜右肩,从后往前贯穿,血从他身上渗出,掺杂着雨水,一滴滴往下掉。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政将他从身上甩开。 成蟜往后踉跄着退去,还是芈启上前扶了他一把,这才站稳了脚跟,可还是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 “你……”秦政不知该说什么,看着他的伤,默了片刻,道:“传太医来。” 赵姬的出现,暗箭的刺出,再加上成蟜忽而以身护他,他现在有些乱。 兀地,他想起了尚在逃窜的嫪毐,又吩咐芈启道:“去捉拿那阉人。” 芈启领了命去,走前,见秦政失了魂的模样,不免担忧:“大王……” 秦政没有理会他。 芈启不再作声,与芈颠嘱咐了几句,领军离去。 夜间又起了风,秦政衣袍被浇了个透,经由风吹,浑身都发冷。 亲卫想再度为他撑伞,却被他拒绝。 方才还一丝不乱的衣装,经了这一番雨水,怎么也理不好了。 比起雨水和凉风带来的冷,让他真正觉得冷得彻骨的,却是那边的赵姬。 她像是被此箭吓到,愣在了原地,半响,才动了脚步,往他这边来。 可秦政却不动了。 他不想再奔向她了。 自方才起,赵姬就站在雨中,长发披散,此刻额前的发糊在脸上,丝毫没有太后的贵仪。 那箭朝着秦政来的时候,赵姬心都揪紧了。 不管她先前是怎样想的,可秦政站在她面前时,她还是禁不住后悔。 此刻,看着秦政低垂的眸,她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姬一步步走过来,待近了,她想来抚秦政的脸。 秦政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偏头躲开了她的手。 顿时,赵姬慌了神。 放在从前,秦政从不会躲她的。 雨水顺着她的发,不知掺杂着什么,流过她好看的鼻唇,大滴大滴往下落。 那边太医看了成蟜的伤口,过来与秦政道:“大王,这箭怕是淬了毒。” 听到淬毒,秦政瞳孔一缩,看向那边的成蟜,只见他臂上伤口确有溃烂之势,问:“可有解?” “有,”太医答他:“下官已派人去寻解药,怕也要些时间。” 随即又道:“此毒毒发虽慢,但在服下解药前切忌随意动作。” 淬毒的箭自是不能久留于体内,他的意思是只能就地为成蟜取箭。 此箭若是中在秦政身上,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那张与他有五分像的脸上苍白一片,此时颇有些无助,就这样眼巴巴看着他,神色可怜。 即使这样,秦政也没有对他多一丝怜悯。 为他挡了箭又怎样,今日之事说不定有成蟜的参与,或许连这箭都是他的安排。 “保住性命即可。”秦政只留了一句话。 而后收回视线,转而看面前的赵姬。 “母后。”秦政唤她。 他的声音很轻,混入稀里哗啦的雨中,几乎听不清。 可他的言语,字字透着失望至极,字字在赵姬耳中震耳欲聋:“你真是好狠毒的心。” 这只箭伴随着她的出现而出现,要说她全然置身事外,秦政不信。 这可是一支毒箭。 若是成蟜没有为他挡,受伤的就是他,中毒的是他,要在此承受血肉之痛的,就是他。 他知道赵姬不再在意他,但也没想到,她有一天,会想着害他。 秦政长到现在,真正放在心中珍视,无可替代的唯有二人,赵姬和崇苏。 都是那日风雪中陪他离赵归秦,陪他从一片废墟走到辉煌宫殿的人。 一个生他养他,一个从幼年伴他至今。 崇苏帮他很多,到如今陪他整十年,给了他很多很多爱,就算如此,秦政尚且对他有疑。 赵姬没有什么能力,赵姬自他十三岁后,没有给他很多爱。 可秦政到这毒箭射来的前一刻,都还信她。 信任她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是母亲啊。 秦政心口抽着疼。 赵姬拼命摇着头,赶忙道:“政儿,母后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会有那箭的。” 秦政不想信她,自嘲一般扯了嘴角,连冷笑都显得不自然。 他抬手,指了那边的成蟜,道:“看到了吗?” 成蟜由人扶着,半靠半躺在雨地。 有人替他挡了雨,有人为他身下垫毯,让他不至于浸在水中。 时间紧迫,太医只来得及做了简单的准备,就要替他拔出那支贯穿他右肩的羽箭。 闷在牙口中的疼痛溢出,成蟜抑制不住手脚乱动,却又悉数被人按下去,口中咬着的布巾都渗出血来。 赵姬不敢看,秦政却令人强迫她看。 凄惨的哀叫混杂在雨中,不变的水滴容纳了从断口涌出的血,不变的雨声见证这个声音高起,而又复归沉寂。 羽箭拔出的那一刻,成蟜彻底昏死过去。 接着是止血上药,那边人手忙脚乱,秦政这边却如同时间静止。 “看到了吗?”那片血水还未被冲散,秦政忽而又问了她一遍。 赵姬尽是惊恐之色,不住点头。 “若是他没有为寡人挡箭,”秦政低头看她的眼睛:“躺在那的人,就是寡人。” 直到此时,配好的解药才堪堪送到,成蟜被人抬去殿中时,秦政看到了他面上灰败之色。 “母后。”秦政又唤她。 她的眼眶通红,眼角分明有泪落,不知为何,秦政心里难受得厉害,却一点都不想哭,纵然有千般委屈,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他只是重复:“你好狠毒的心啊。” “不是的。”赵姬徒劳地否定着,想去牵他:“母后方才被人放出来,有人让母后过到这边来,看见政儿,母后只是唤了政儿,母后不想害政儿。” “不,”秦政甩开她抓住他袖子的手,道:“你知道的。” 秦政以为她被挟持,但她却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还出来得这样巧合。 但凡晚一点,嫪毐就撤不走,但凡晚一点,芈颠的人就会找出那藏在暗处的弩手。 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不可能毫不知情。 “你明知道寡人会为你来,”秦政从来都很清醒,道:“也知道嫪毐的目的是什么。” “就算是被挟持,你可有为了寡人而反抗?”秦政走近了一步,问她。 赵姬没有答话,只是被他逼退了一步。 “哈。”秦政笑了一声:“你没有。” “有人让你到这边来,就算你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可你看到嫪毐了吧?”秦政步步紧逼:“你也看到了,寡人占了上风,也就知道,你过来这里的意义何在。” “你知道你来,是要拖住寡人。而要这么做,仅凭一句呼唤,是不够的。” 赵姬被他说得深埋了头,所思所想被他一句句剖析,她答不出哪怕一句话来。 “母后说不是的,”秦政叫她:“可你怎么不敢看寡人?” 赵姬还是默然,秦政猛然捉了她的下颚,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她这样避而不谈,秦政再也冷静不下去,连带着声音发着抖:“你猜到了暗处有人,或者说,你早就知道暗处有人。” “对吗?” 他本不想说这样多的,她的选择已经做出,他本知道多说无益,可他还是想要一个答案:“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这样做了。” “对吗?” “你想要什么?”秦政手下失了分寸,在她脸上捏出了红,喊道:“你在赌什么!” “寡人若是死在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下颚像是要被他捏碎,赵姬痛得眼泪横流,拼命挣开了他的手,可下一刻,秦政把住了她的肩,赵姬怕他,往后退走。 没想到的是,秦政没再下重手,而是半靠了过来,慢慢俯身在她的肩上。 方才激动的情绪被他压下去,秦政像是受了伤的小兽,在母兽身上寻求慰藉。 可小兽锋利的爪,却放到了母兽脆弱的脖颈上。 只听他喃喃道:“娘,回答政儿啊。”
第53章 逢春 赵姬被他喊得一愣。 自来了秦国,秦政就不会再这样唤她了。 她本就有愧,听他这一声喊,尘封的记忆被唤起,她半抬了手想去抱他。 恰在此时,芈启从一旁赶了上来,与他道:“大王,后宫那边有人来报,是嫪毐悬梁自缢。” “!!!” 赵姬心中大震。 抬至半空的手收了回来,赵姬从秦政身旁退走,扑到芈启面前,道:“你说什么?!” 秦政手掐了个空。 呆愣了片刻,秦政复而直起身来,看去那边。 方才耽误了好些时候,有人要灭嫪毐的口,早就灭了。 这个结果,秦政并不意外。 只是对于赵姬来说,那就是被欺骗了。 在她与嫪毐的计划中,拖住他是为了让嫪毐撤走,可没想到,这反而是给了他人将嫪毐灭口的机会。 “母后,”秦政忽而起了笑意,被雨水浇得苍白的脸上,笑容增了些许病态:“被欺骗的滋味如何?” 赵姬没有答他。 她已经来不及思考嫪毐的事,场上忽而出现了一声细小的婴儿咿呀声。 在芈启身后军士的手中,她看到了一个襁褓。 那是她新生不久的孩子,分明好好藏着,却还是被找了出来。 与此同时,秦政也看到了他。 像是领悟了什么,方才问赵姬的所有问题,在此刻也有了答案。 “原来是他。”秦政说得有些凄凉。 和嫪毐一样,赵姬赌的那个可能,就是这个孩子。 秦政对芈启道:“除去寡人之亲卫,都退下。” 孩子早就被雨声惊醒,此时被交到亲卫手中,看见赵姬,欢笑着朝她伸手。 赵姬神色却紧张,连忙上前,想将他接过来。 “拦住她。”秦政道。 赵姬身边的宫女被推开,转而两位亲卫上前,压住了赵姬。 “政儿,”赵姬挣扎起来:“你要做什么!” 方才问她那样多,她除去哭,就不会其他。 涉及到这个孩子,她就这样激动。 她愈是这样,秦政就愈是不会放过他。 在他的示意下,亲卫掐上了孩子脆弱的脖颈。 孩子吃了痛,嘈杂雨声中多了一道啼哭,秦政置若罔闻,与赵姬笑道:“做什么?” 秦政紧盯着她,一字一句让她听清:“当然是杀叛贼之子。” “政儿!政儿!”赵姬全然慌了神,一遍遍喊他,道:“你不要动他!” 那孩子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看着秦政藏于黑暗的脸,啼哭声愈大,稚嫩的哭声在宫中犹为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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