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提着那纤细脖颈,只消一用力,尚且鲜活的生命就会默然消逝在这雨中。 赵姬只觉得她呼吸都要停了,全然不顾了仪容,挣得发丝都凌乱,还不忘与他求情:“政儿,他还只是个孩子,是母后错了,母后求你,求你放过他。” 秦政全然不理会她。 孩子又如何,如今她就能为了尚小的孩子谋他的位置,到了以后,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在咸阳时他答应留下这个孩子,若是她一直不生事,秦政不是不可以放过他。 他给过机会了。 他不想再听任何求情的话。 亲卫手下用了力,那哭声陡然减弱,赵姬拼命一般往前去,按住她的人都险些拉不住,继而又用了力。 “住手!住手!”赵姬被压得几近不能动弹,手下似要脱力,心却紧悬着,大喊道:“你想做什么!那可是你亲弟弟!你和他可是从同一腹中出来的孩子!” “住手!!!” 孩子的哭声尖厉,秦政没有任何回应,反而微抬了手,隐于黑暗的眼睛,赵姬看不清。 她只知道,秦政的手落下,就代表她的孩子此生的终结。 此时在她眼中,秦政就如从黑暗生出的恶鬼。 “政儿……” 赵姬还欲说什么,一切却戛然而止。 “杀。” 秦政的手终是落了下来。 细碎的哭声与女人奔溃的喊声重合的那一刻,一声清脆的骨响被掩盖其中。 哭声兀然消失,大雨中,只剩了赵姬的大喊。 刺耳的尖叫吵得秦政心中发紧,他紧抿了唇,道:“都退下。” 亲卫将死去的孩子放去了雨水中,退来他身边,按着赵姬的人松了手,任她跌坐在地上。 赵姬呼吸几乎都停了,良久,她颤抖着唇,喃喃道:“你太可怕了。” 她指着秦政,厉声道:“你太可怕了!” 她没有想错,秦政早就变了。 从来到秦国后,她就觉得秦政变了。 他心思总是很重,赵姬看不透他。 但她知道,秦政总是朝着高处看,朝着王座看,他的终点是会是至高位的权力。 只要他的终点是权力,那么他永远就是以他己身为第一位。 赵姬不确信她在秦政心中,究竟占了多少位置。 她不知道,秦政会不会像嬴异人那样,在权力和她产生冲突时,选择放弃她。 即使秦政依旧在意她,可赵姬做不到相信他不会弃她不顾。 她太没有安全感了。 她想要爱,可给她这份爱的人不能凌驾于她之上,不能有随意弃她而不顾的权力。 她想要掌控这份爱。 她在意秦政,她害怕他的抛弃,她不想被这份感情束缚。 她掌控不了秦政,所以她远离了他。 嫪毐她能掌控,这个孩子她也能掌控。 所以她想让这个孩子取代秦政。 可现在,可现在…… 赵姬看着那边已然断气的孩子,痛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能杀这个孩子,日后就能杀她。 她的选择没有错。 秦政会放弃她的。 赵姬又哭又笑,动作迟钝而又麻木,慢慢挪去了那死婴身边。 诞生半年不到的生命,是她亲身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 怀中的人儿脖颈不自然的扭曲着,就在不久前,他还会冲着她笑。 赵姬越看越心惊,越看,越伤心。 她慢慢俯下身去,抱紧这个孩子,放声哭了出来。 雨势渐小,掩盖不住她的哭声,雍宫的黑天之上,女人凄厉的哭声盘旋。 她哭了多久,秦政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良久,她似是哭够了,也知道她无论怎样伤心,孩子都回不来了。 她将死婴放去一旁,继而又怪罪起了她认为的罪魁祸首。 “你好狠毒!”赵姬从地上起身,积攒的雨水顺着衣裙而下,她慢慢走向秦政:“当着生身母亲的面杀一脉相连的亲弟弟,你还有什么不敢做!!!” 她的嗓子哭哑了,喊叫起来很是怪异,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妪:“这个世上,你还在意谁!” “不对,不对。”赵姬忽而笑出了声,道:“我早该知道的,你只在乎你自己。” 她自知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字字如泣血:“你不是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吗?”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参与此事吗!” 她被怒气与悲愤冲昏了头脑,出口便往狠毒了去:“因为我从来都不在意你,即使在赵国,我不过将你当作日后回秦的筹码!” “一切都是因为你身上的血脉,否则我凭什么要爱你?” 秦政的眼睫颤了颤。 面前满身凌乱的赵姬,与记忆中会温柔哄他的赵姬全然对不上。 混杂的记忆与周遭凉风交杂而过,撕扯得他浑身都疼。 “你与异人真是好像啊,”赵姬一步步朝他过来:“像到我看着你,总会止不住的想起他。” “让我整天看着一张弃我不顾的脸,你说我是会爱你,还是会藏着对你的恨,装□□你啊?” 她被秦政身前的亲卫拦住,停在秦政三步远,伸手向他,口中喃喃道:“政儿,你说啊。” 秦政并不想说。 他道:“将她带下去。” “不想听了?”赵姬短促地笑了一声:“方才我苦苦哀求,你却偏要我看,如今又凭什么不听?” 有人上来架住她,想将她往旁拖去,赵姬自知敌不过,方才强压的怨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你在我这里不过是垫脚石,从始至终,我没有分给过你一丝一毫的爱!” “你不配得到我的爱!” “不,你谁的爱都不配得到!” 她无论怎样恶毒的谩骂,秦政都可以忽略,唯有这一句,秦政再也听不下去:“住嘴。”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赵姬更加不会放过他。 就着他不愿意听的这一点,继续道:“你太自私了,你这样的人,没有人会真正爱你!” “谁爱你都会被背叛,谁给你爱,只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不得好死!!!” “住嘴!”秦政眉宇染上了怒气,压着声音吼道:“将她带下去!” 站在她身边的那两个亲卫赶紧将她带走。 赵姬发了疯一般地辱骂自家大王,周边亲卫早就听不下去。 就连远处的芈启两兄弟,听得只言片语,也觉得胆战心惊。 可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不可理喻!你罪大恶极!” “你从现在开始,就背负着罪孽!” “你这样的人,活到最后,地下黄泉都收不了你!恶鬼都不会有你可怕!!!” 架着她的亲卫想捂住她的嘴,却被她反咬了一口。 而后,也不知她从哪里掏出来一只簪子,一下就扎在了另一个亲卫的手上。 她瘦弱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这样挣脱了亲卫,直冲了秦政去。 周边有亲卫想拦,秦政却道:“无需拦她。” 亲卫唯他命是从,只消一句,就立刻退了下去。 而后,秦政将手搭去了腰间剑柄。 若是赵姬冲着他的要害来,此剑不会留情。 无人拦她,赵姬几步就到了秦政面前,手中的簪子本是冲着他的心房去。 却在此时,赵姬看到了秦政的眼睛。 他的睫毛和她如出一辙,都生得很长。 此时耷拉着,末端垂了水珠。 湿漉漉的眼,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 赵姬最终还是在此刻迟疑了。 最终,簪子没入血肉,却是扎在了秦政右下肋。 他的剑没有出鞘。 赵姬伏在他身上,又痛哭起来。 她痛苦,她愤恨,她恨极了秦政,可她也确实下不了手。 “带下去。”秦政将她从身上推开。 利剑出鞘,秦政斩断了自己的一缕发,扔去了赵姬身上。 君王以发替血肉,斩断了与生母最后的联系。 “自今日起,你不再是寡人的母后。” “将她带去萯阳宫,”秦政道:“未有寡人的准许,再不得出宫。” 他话音一落,一锤定音,赵姬与那个孩子一同被人带了下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闹,而是呆呆地看着幼小而凋零的生命,像是被夺走了神魂。 场上安静了下去,只留得小雨哗哗。 女人的咒骂声,孩子的哭声,明明都已经消失了,却还是不绝于耳,交杂盘旋,像是要把秦政撕裂开来,让他头疼欲裂。 他的雨中站得太久太久了,倾盆大雨,转到现在稀稀拉拉的小雨。 他浑身湿了个彻底,每一滴雨都好似是逗留在身上,王袍沉得厉害,像要将他坠去地下。 已然没有了风,秦政却冷得厉害,脚下好像不是雨地,而是冰河。 那冰往上蔓延,逐渐冻住他,又蔓延去心间。 心间自方才起花败草枯,暴雨倾盆,此刻沾染了寒气,一层一层结了冻。 冻地天寒,冰川其间独独开了一株杏树,花枝茂盛,最终却也抵挡不住摧残。 盛开的花零落,凋谢了容颜,灰败去了最后一朵。 恰在此刻,恍惚间,他却听有人道:“客卿?” “崇客卿!” 那最后的小花停了灰败之色。 秦政手里还握着剑,垂头站在雨中,听闻此言,兀然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就见崇苏正往自己这边来,一旁还有拦他的芈启。 秦政比他早了几近两日出发来雍城,嬴政连夜赶路,一路过来,又遭了大雨耽搁,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些。 他到时,只见了秦政低垂了头,站于雨中,衣衫浸透了雨,连长发都凌乱。 不消细看,嬴政都知道他少了一缕发。 与他一路走到现在,看着他从稚嫩孩童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到现在,已是与他差不多高了,此时却如迷途的孩子一般独立于黑暗。 虽看不清脸,但嬴政还是觉出了他满身落魄。 他复而推开一旁碍事的芈启,朝秦政过去。 他没有唤他,他知道秦政现在不会想去亲近任何人。 秦政不想踏出这一步,那么就由他来奔赴向他。 亲卫以秦政的安危为先,想拦人,却又被秦政挥退。 直到嬴政走到近前,秦政还是无甚反应。 只是他眨眼的速度快了些,撇过脸去,像在掩饰着什么。 两人近在咫尺,嬴政又近了一步,抚了他的脸颊,有水流从手间过,却不似雨水那样冰凉。 他轻叹了气,过去搂住秦政,柔声道:“回去吧。” 他揉揉秦政后脑勺,将他往怀里藏了点:“雨中枯站这样久,身上都冷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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