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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思看到他的视线游移，明白他与自己的思维都走向了同一条路，但那只是让他更加感到恐惧，好像在这个清晨被剥去了全部衣物，将他赤裸裸地展露在了整个核心国面前。他感到大脑混沌，几乎难以冷静。 核心国知道了多少？拜尔本又知道了多少？包括死圣，包括复活石，包括时间回环和他为了救盖勒特所做的一切？阿不思在恒温的室内几乎发抖，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天真无比愚昧，竟然在这栋核心国政府赐给他的房子里与盖勒特肆无忌惮地交谈那些令他们命悬一线的话题，他们甚至为了谁该回到尼莫岛而争吵，像是两个蒸锅中的虾子，不知道身周的水已经沸腾。 如果监听与监视都存在，那么他和盖勒特又还能活几天？而阿不福思呢？阿利安娜呢？志愿行为被阻止，如果下一届他们中选又要怎么办？他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弟弟或者妹妹去送死，就像当年看着母亲离开一样。 阿不思越想就越恐惧，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甲深陷到盖勒特掌心的皮肉里，一丝血痕顺着他们离开尼莫岛时割出的伤口渗透出来，将他的指尖浸湿。 他必须要想一个办法，必须想一个能救自己，救盖勒特，救弟弟妹妹的办法，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他都要扭转这个眼看走入绝境的现实。 阿不思想要站起来，但盖勒特却仍然紧攥着他的手指，他终于说了一句话，只有一个词语：“坐下。” 比起惊慌失措的阿不思，盖勒特看上去要平静许多，但并不是说他不恐惧，他的恐惧中似乎烧灼着怒火。 阿不思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现在应当信任眼前的男人，毕竟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在这个世界上他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是这个人，他们在同一个燃烧的火炉里，手脚紧缚在同一根绳子上。 “我想去钓鱼。”盖勒特接着说，阿不思顿时了然他想要找一个空旷的地方，于是紧接着回应：“我陪你去。” 两个人便接连站起来，盖勒特走到角落里去收拾自己的钓具，阿不思看到他掌心渗血，又帮他取来了止血膏，然后自己上楼去换衣服。 他们做这些动作时都没有再说话，这栋房子里也很少如此压抑，阿不思无论如何想起自己如今的一切言行都被人监视，更觉得喘息都困难。他甚至都没有敢脱掉睡衣，草率在外面套上了保温的外套。拉拉链时他望着已经被自动整理清洁的床铺，记起自己曾与盖勒特在其上的恣肆结合，膝盖一软几乎要跌跪下去。 他下楼时盖勒特已经在门厅等了许久，他在对应可怕事态上比阿不思要沉稳很多，几分钟之内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还对脚步虚浮表情僵硬的阿不思亲昵地说话，让他记得带上 帽子。 阿不思在自己鲜艳的红头发外面罩了一个灰色的线帽，他走到盖勒特身边，对方看到他领口之下露出的一截睡衣布料，也并没有说什么，用没有拿钓具的那只手牵着他，两人一起走进了绵软的积雪中。 这一天阳光虽然很好，但寒风凛冽，将层云都吹散，碧空之中高悬的核心城看起来很低，阿不思看到盖勒特向那个白日中漆黑的城市轻飘飘望了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 往湖边走的路上两个人刻意找了一些无关痛痒关于鱼的话题，阿不思理解他这样的行为，如果核心国真的对他们无间断地监视，那么这些充斥大量时间的废话能够消磨他们的注意力。 两人很快走到湖边，找了一个平整的石头坐下，盖勒特灵活地做好了鱼饵，又凿了一个冰洞，然后就搂着阿不思像是要教他钓鱼，两个人的姿态很亲昵，再加上此处风更猛烈，他们便很自然地贴耳交谈。 时间像是回到了那个阿不思刚刚意识到盖勒特也是回环者的夜晚，他们在霍格沃茨城堡外的舞会帐篷里，也是一样被监听监视的场合，也是一样有事情必须要避人耳目交谈，阿不思与盖勒特都是极其聪慧敏锐的人，他们并不需要刻意去编写某种暗号。 “这个湖里大部分都是鲫鱼。”盖勒特说，寒风令他唇齿间呼出浓烈的白气，“它们很聪明，会做咬钩的尝试动作，所以你要耐心，不能轻易露出破绽。” 阿不思点了点头，他的双手都被盖勒特包裹，对方的掌心很温暖，令他在冰天雪地里终于平静下来。 “就算被试探也没关系，”盖勒特又说，“我们有他们想要的食物，它们也是我们想要的食物，如果不是这么冷的天气它们足够觅食，通常不会到湖面来，而我们之所以要用钓竿引诱它们，”他顿了一下，“是因为我不会做渔网。” 盖勒特说完，似乎被自己逗笑了，他爽朗而轻松地大笑起来，而阿不思盯着他的脸，他明白垂钓与教学都是幌子，他真正想说的是核心国就算在监视他们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们有更多想要从自己和盖勒特身上榨取的情报，无论是有关魔法世界还是魔法真理，抑或是他们提及过能够扭转凡种统治的死亡圣器，核心政府的执政者与拜尔本都明白单凭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摸索到所谓魔法世界真正的秘密，关于魔法为何出现又如何筛选的答案，他们也在等，就像是在这小镇中垂下钓竿一样，他们在等着毫无防备的巫师们咬钩。 没错，博弈还没有结束。阿不思发冷的心脏似乎被盖勒特的话语煨出了些许温度，他们还有底牌，真正感到恐惧的并不只是自己，核心国在恐惧，拜尔本也在恐惧，否则他们早就该把自己和盖勒特悄无声息地解决，但正是因为他们在寻找真相的道路上走得比任何一个异种都要远，也无意中成为了他们活命的砝码。 阿不思更用力地攥住了那截已经滚烫的钓竿，平直的鱼线一直垂落到冰层之下的湖水中，他突然无比期待有一条肥厚饥饿的鲫鱼前来吞食自己放下的鱼饵，让他好能带回去给阿利安娜炖一碗汤。 但就在他脑海中出现妹妹的那个瞬间，盖勒特却猛然向他们身后回过头去，阿不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以至于过了几秒钟才听到令盖勒特回头的声音。 那是弟弟阿不福思的声音，被冷风撕裂，以至于断断续续：“阿不思——” 阿不思猛地站了起来，钓竿脱手顺着冰面滑进湖中，但他毫不在意，只是骇然瞪着眼睛，他看到弟弟穿着单薄的居家服踉踉跄跄地朝自己跑过来，阿不福思体力见底声音更微弱，只是因为距离近了，才让阿不思在其中勉强分辨出了妹妹的名字。 “安娜？”他不顾盖勒特脸上惊讶的神色，快步跳下石头朝弟弟跑了过去，寒风灌入肺里，令他呼吸间无比刺痛。 “叫医生！”阿不思奋力挥舞着双手，阿不福思听到他的回话，立刻转身想要返回，然而雪地湿滑，他摔了一跤，却不管不顾四肢并用爬起来，往十七号别墅狂奔。 阿不思冲进别墅的时候阿不福思正在使用通讯器呼唤核心城的医生，他没有个人AI，级别也不及阿不思和盖勒特高，只是反复说自己在幸存小镇，这里有患者需要治疗，但那个核心城的医疗接待员显然是个人工智能，反复要求阿不福思讲述症状与病史，他急得跳脚，翻来覆去只说让他们赶快派人来。 阿不思一把将通讯器夺过来，但他也没有使用过幸存小镇的医疗系统，更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凡种都已经经受过基因优化，许多人至死都不会生病，医院不复存在，医生这个职业也几乎全被淘汰，一般的疾病和意外各个家庭配备的人工智能就足以治愈，鲜少有需要医疗 人员亲自前往的情况。 艰难交涉中盖勒特也赶了回来，他一眼就看到蹲坐在前厅浑身发抖的阿不福思，而那个盖勒特即便与阿不思结婚半年也几乎没有听过她说话的小妹妹仰躺在地毯上，她看上去状况显然很不好，脸色呈现一种可怕的灰白，紫红的血管如同树叶脉络一般鼓胀攀爬在她的脖颈与面颊上，她纤细的四肢抽搐，外凸的蓝色眼睛已经变成暗红，舌头吐在毫无血色的嘴唇外面，嘴角乃至耳后全部流满秽物。 盖勒特立刻蹲下去将阿利安娜的头抱起来，女孩浑身痉挛，只是徒劳吸气却不吐气，他见过许多人死去却没见过任何人这副模样，只是抱着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下意识望着阿不思。 阿不思已经放弃了与人工智能交涉，他敲击手环似乎想要呼叫玛奇班，但这时候阿利安娜脸上的黑色脉络已经深入到了眼睑之下，她翻白的眼球被全部染黑，许多丝缕晦暗的烟气从那双昨日还清澈灵动的眼睛下面弥漫出来。 “阿不思！”盖勒特喊了一声，他直觉到这个女孩的生命在自己掌心流逝，而另一边的阿不福思已经吓坏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喊着妹妹的名字，阿不思抬头向手足无措的盖勒特看了一眼，他突然想起在许多年前，坎德拉还没有中选自己还未成年的时候，高墙之内他见过这样的画面，阿利安娜抽搐躺在地板上，阿不福思吓得直哭，而坎德拉在外工作，他没有办法，冲出房子到路上求邻居帮忙，然而特辖区中人人自危，听到他涕泗横流语焉不详的描述都袖手旁观，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安保警察通知了正在工作的坎德拉，令她很快赶了回来。 但她是怎么做的？阿不思慌乱间脑海中一片模糊，他想不起来，进入尼莫乐园之后漫长的回环和经历的可怕事情令他的记忆出现了大面积的覆盖，他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阿不思，安娜的监控器——”盖勒特又在他耳边喊了一声，阿不思闻声垂下视线，果然看到妹妹散乱的睡衣领口之下那个从她出生起就潜伏的监控器发出不详的红光，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异种的监控器发出光芒，但与此同时阿利安娜整个身体都战栗地更加厉害，她的左手以一种可怕的姿态蜷缩起来，经脉在柔嫩的肌肤之下节节凸起。 阿不思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监控器已经检测到了她体内的魔力波动，这样的神经脉冲电流他自己在游乐园亲尝过，释放时从颈椎蔓延至四肢，极其酸痛难忍。 但那个时候他在尼莫岛，而且很快就依靠自杀结束了那一次回环。可现在状况完全不同，阿利安娜是登记在册被监控的异种，就算他们已经离开特辖区，但监管局对与他们的管控是仍然存在的，如果他不能令阿利安娜恢复正常，那么监管人员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了。阿不思立刻弯下腰去，他混沌的大脑找到了一个出口，他想起了坎德拉当年中选之后对他说过的话，除了那些自己对阿不福思曾说过的关于药品和工时的内容，她当时还万分严厉强调过：“保护好你妹妹，不要让他们带走她！” 时至今日阿不思还记得母亲指尖深深按压着自己皮肤的痛感，彼时年幼的他并不能明白坎德拉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她话语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但如今他明白了，或许他早就明白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阿利安娜是个普通的孩子，就好像只要自己不说，一切就不存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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