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盖勒特轻而短促地说,他的脸仍然藏在阴暗处,但阿不思听到他愿意开口,还 是感到久违的轻松。 他温和地拍了拍盖勒特靠近自己的那一边膝盖:“没关系。你不想说,我不会问。” 盖勒特沉默片刻,他伸出手覆盖在阿不思的手背上,对于复活石的推测和竞赛章程的修改使得他们如今的感情好像也有了无法逾越的隔阂,再彼此了解的人在无法交流的情况下也很难知道对方的心中所想,阿不思只能猜测盖勒特没有放弃,就像是自己也不曾认命一样,一切阻碍都只令他们更迫切想要改变眼下的一切。 “戈德斯坦恩是我在孤儿院的时候,教养我们的官员。”阿不思并没有奢求盖勒特坦白,但意外的是他说了,声音很平静,好像在描述别人的故事,“那个年代出生在凡种家庭的异类并不多,大家被举报或者发现之后,就统一交由核心国的异种孤儿院监管,很可笑的是,我们明明有父母,但在这个国家,他们称我们为孤儿。” 阿不思向盖勒特转了半身,然后翻过手腕用另一只手将他冰凉的五指包裹住,盖勒特低头向他们纠缠的双手看了一眼,黑暗中唯独那一对皮肤之下的莹白光点亮着。 “戈德斯坦恩在我们身上花费了很多功夫,”他接着说,声音越来越低,“那个年代,凡种仍然相信魔法的存在与消失都是科技能够掌控的,于是我们这群被遗弃又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就成了天然的试验品,我们吃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药物,接受各种各样所谓‘治疗’的手段,但并没有任何成效,”他说的很简略,但阿不思从中听出了许多扑面而来的惨烈意味,“最终能够成年的孩子没有任何一个通过了监管局所谓的‘归凡测试’,他们只能按照出生的地点被就近遣送到特辖区之内。最初的那几年我并不明白异种与凡种的区别,我天真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仍然相信那对抛弃我的夫妇会来救我,我在某次‘检查’之后哀求过戈德斯坦恩,我告诉她自己从哪里来,希望她能送我回去,而后她蹲下来,很认真地告诉我只要够听话就能回去。” 盖勒特嗤笑了一声:“然而我的‘听话’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后来我才知道她几乎对孤儿院中所有的孩子都说过这句话,这就是她欺骗我们,让我们乖顺的手段,她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但她觉得那些都是对的。” 阿不思惊骇不已,难以想象盖勒特口中那个冷漠残酷的核心国官员会与今日他亲眼所见的女人重合,而更难想象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在特辖区长大更可怕的事情。 “但是她好像在过去的比赛中帮助过你?”阿不思想到盖勒特之前说的话。 “帮助过我的人很多,五年来几乎所有的核心城贵族都追赶风头帮助过我。”盖勒特摇头,“她可能只是觉得亏欠。” 阿不思没有说话,盖勒特又开口:“但她真正亏欠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些没能长大的孩子。 ” 阳光已经彻底隐没,房间昏暗无光。阿不思只能徒劳握着盖勒特的手,他们都曾度过了困苦的日子,而今的改变也无非只是衣食无忧,朝不保夕的梦魇和阴霾从未散去,他们在幸存小镇安然无恙度过的日子越多,就越明白特辖区和《幸存日》的存在何等不可理喻,也就越痛恨于凡种对于魔法世界的压迫,更明白如果他们不站出来,这种实际上毫无公平与人道而言的统治只会愈演愈烈,成为这个世界最终的规则。 —— 又下了几场雪之后,第二十二届《幸存日》节目即将开播的气氛传入到了小镇中,玛奇班、福吉和文达都分别来拜访过阿不思和盖勒特,说他们作为前一届比赛的获胜者,将会在抽选日之前的几天时间里作为嘉宾参与赛前的特殊节目,而又由于上一届前所未有地出现了两个冠军,所以节目组临时决定让他们分开前往十二个特辖区宣传比赛。 这样一来他们便不得不暂时分开一段时间,阿不思和盖勒特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拜尔本刻意为之,比起不交流,不见面则更要安全许多。 于是在距离抽选日还有三天的时候,阿不思和盖勒特分别被不同的悬浮车接走,站在台阶前目送他们的阿不福思和阿利安娜脸上都有恐惧,但由于他们在三天后也要暂时回到特辖区,所以阿不思在上车前对他们说:“别害怕,很快就会再见”。 说完之后他便直接钻进了车子,透过玻璃窗他看到盖勒特也在看自己,那复杂的表情让阿不思忍不住微微蹙眉。 阿不思被分配到的特辖区只有五个,按照带领他的玛奇班的说法,因为节目组认为盖勒特的宣传能力比他要好许多,所以他们并没有平分十二个特辖区,而是五七分成,比起只需要从惠灵顿特辖区开始到戈德里克特辖区结束的自己而言,环绕地球另一边的盖勒特则要辛苦一些。 虽然知道这样想对于盖勒特不公平,但阿不思还是从心里觉得轻松,除了他并不愿意看到那些失去亲朋的异种之外,他还很惧怕到杭州去,即便在那里所有李一一的亲人都已经死去。他抚摸自己的手环,想及那个男孩濒死时的笑脸,还是觉得心中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楚。 宣传活动进行得很顺利,节目组已经安排好了所有天衣无缝的剧本和台词,他只要一板一眼照着表演就可以,玛奇班对他的配合很满意,于是休息时间就很少来找他的麻烦,阿不思在飞行器中百无聊赖,只能反复激活福克斯来查看盖勒特的位置,但他从来不与对方交谈,同时心照不宣地,盖勒特也没有给他发送过任何讯息。 就这样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在戈德里克特辖区结束最后的宣传活动之后,飞行器便停泊在了高墙上,高悬的天钟已经开始抽选日之前最后的倒计时,阿不思与被送回来的弟弟和妹妹共进晚餐之后就独自坐在劲风猎猎的围墙背风处,反复抚摸着那个他离开特辖区之前跟盖勒特一起发现的,镌刻在岩石中的标志。 接近一年的时间未曾回来,他的胜利并没能让这片充斥苦痛的土地得到喘息,多吉夫妇都已经因早衰症死去,庞弗雷也失去劳动能力被监管局解雇,明明他在幸存小镇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但对于特辖区中他曾熟识的那些人而言,残酷的岁月未曾留有任何情面。 以至于当他回返的时候,除了在心底庆幸盖勒特帮助自己带走了弟妹,一片苍凉的心中竟然捕捉不到第二个清晰的想法。 咯嗒,咯嗒,咯嗒。 头顶的天钟还在缓慢地倒转,他如今想起去年的同一日,他与多吉一起仰视天际讨论奇迹一般的盖勒特·格林德沃,那个时候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字能与他写在一起,而今他再度抬头向已经被光子屏映亮如同白昼的夜空望去,曾经单独出现的盖勒特旁边多了自己,也是手持魔杖,也是沉默直视,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再望向屏幕外侧,而是彼此对视着,直观表现出他们理应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立场。 盖勒特·格林德沃(科隆特辖区),第十八至二十一届《幸存日》志愿选手,第十七至二十一届《幸存日》冠军。 阿不思·邓布利多(戈德里克特辖区),第二十一届《幸存日》志愿选手,第二十一届《幸存日》冠军。 阿不思望着这两个庞大而耀眼的名字,心中有一种自己都难以理喻的激荡,他欺骗了所有人,包括弟弟和妹妹,包括玛奇班和拜尔本,甚至是形影不离的盖勒特·格林德沃,但他感知不到任何愧疚与恐慌,这是一场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尝试的战斗,他没有退路,也不可能回头。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仰视着不断缩减数目的天钟,万分急迫,近乎狂热地期待着天亮的到来。 —— 2191年4月1日,第二十二届《辛存日》节目的抽选仪式在全球共十二个特辖区同时进行,这也是《幸存日》节目有史以来第一次不是轮流抽选,而是同时开放了选手备选的名单池。 这也给节目的全球转播带来了很大的难度,节目组不得不建立了十二个直播通道,以供观众自行选择辖区观看。 而在核心城总统府邸的特殊会客室,玛丽·拜尔本照例陪同总统观看抽选,这一次不光是普通的核心国民众,所有高官包括总统本人的目光也聚集在科隆特辖区,这是它自从十七届比赛之后第一次没有了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免死金牌,高清摄录机扫过广场上沉默的异种,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显露出轻松。 占据一整面墙壁的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一分钟,坐在拜尔本身后的奎妮注意到总统劳伦·坎伯兰年纪最小的女儿似乎坐立不安,她并没有看着他们正对面正在直播科隆特辖区的光子屏,而是侧目望着另一边,为了同时监控其他特辖区状况这间会客室里足有二十多个同步直播的屏幕,而她紧紧盯着的,正是戈德里克特辖区的画面。 那里的负责人正在做抽选前的最后讲演,特写镜头正落在她身边唯一一个冠军脸上,他穿着华贵化了淡妆,红头发在日光下很耀眼,英俊年轻的面庞似乎在笑,获胜之后优渥的生活令他容光焕发,他似乎比那些出生起就在核心城的男孩子们更要像个“上等人”。 玛奇班和福吉的演讲已经不约而同结束,阿不思·邓布利多与盖勒特·格林德沃作为前一届的冠军则要代替特辖区负责人开启抽选系统,这个规定对于他们而言或许有些残忍,但玛丽· 拜尔本和节目组的意图就是用这样细小的言行举止无形中令特辖区的居民与已经离开的冠军之间产生隔阂,令他们将这些曾经的朋友、亲人和邻居视作与统治者站在同一边的仇敌。 邓布利多与格林德沃都已经站在了按钮前,高清光子屏上两个人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倒计时十,九,八…… 站在总统身边的管家为他们开了一瓶香槟,准备庆祝二十二届《幸存日》的开启,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最大一块光子屏上空白的十二条横线,那里即将出现十二个不幸的名字。六、五、四…… 戈德里克特辖区的镜头从邓不利多身上移开,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抱着小女孩的少年,那个少年的面庞与冠军有七分相似,大家都认得他是去年刚刚成年就不幸中选的弟弟,而他臂弯中那个因为不到年纪所以并不能理解抽选仪式的漂亮女孩还在单纯笑着,靓丽的红头发飘扬在空中。 三、二…… 这时邓布利多突然向距离他最近的摄录机望了一眼,对于这些身处于节目中的“演员”而言,他们最基本的能力就是忽略摄录机,但邓布利多的这一眼神令所有观众都冷不丁与他清澈的蓝眼睛对视,那双硕大而明亮的瞳孔被摄录机诚实反馈,他很自信,他甚至在这样没有任何一个异种能笑出来的场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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