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向前走了两步,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沉下去,他挥动魔杖施了一道疾风咒,令熊熊火焰倾斜。 然后在那极短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地狱,一个类似于尼莫乐园,却比尼莫乐园更要粗暴的地狱。 许多人死去了,尸体纵横躺在圆心,而在那些尸体之上仅剩的几个人还在血斗,他们显然精疲力尽,但仍用仅有的最后一丝力气,去抓,去咬,去尽可能地伤害对手,每个人都面孔狰狞,浑身浴血。 而在那些堆叠的尸体最下方,阿不思看到了劳伦·坎伯兰歪斜的头颅,那颗不可一世的脑袋已经不再与脖子连接,它单独滚落在一旁。 那个盖勒特关于他死在高墙里的预言,竟然也应验了。 阿不思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沙哑绝望的哀号,他知道自己来得太晚,盖勒特的复仇已经结束。这就是他最恐惧的部分,他们在杭州特辖区外分开时他曾经嘱咐过对方,无论能不能救回文达,绝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 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盖勒特的援救失败,他将所有的怒火和仇恨都倾泻到了这些核心城的高官身上。 阿不思顾不得再与他说话,只觉得头顶的火焰延伸至颅骨之内,烧灼带来了一种令他浑身颤抖的痛苦。 他挥舞接骨木魔杖,杖尖汹涌而出水样的狂风,然而那些水接触到蓝火时却反而如同泼入了一桶油,火苗愈发暴涨,里面传出凄厉惨叫。 阿不思眼角欲裂,他不知道盖勒特用了什么样的魔法,自己手握三样圣器,却压制不得。他只能飞下城墙,试图救回一两个仍然活着的凡种,但盖勒特从后面将他的胳膊牢牢抓住。 阿不思回过头去,对方的脸上除了冷漠什么情绪都没有。 “你不能这么做,杀戮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阿不思极力压抑愤怒,但他的声音颤抖,音线在风中凌乱,“以怨报怨也不会有尽头!” 盖勒特看着他,异瞳像野兽似的彻亮。 “你救不了他们。” 阿不思的声音也冷了下去:“我必须一试。” 盖勒特的手却不松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火焰是什么,这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也最黑暗的武器,这是一道门,也是一把锁。 阿不思猛地转身,盖勒特立刻觉得自己的手背像被一道锋利的刀刃砍过,他低头一看,鲜血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他吃痛之后下意识松开手指,阿不思的袖口在他指尖像冷水一样拂过,他挣脱他的束缚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穿过了蓝火。 盖勒特在火焰的另一端站着,鲜血顺着手指在他脚边聚了一小滩,他不想止血,任凭它那么流着。 —— 阿不思立刻清点人数,一共是二十九名,他来的太晚,其中已有二十六人死去。 他立即将还在缠斗的三名幸存者分开,但他们比起死去也好不了多少,其中一个人的眼睛瞎了,另外一个耳朵被直接撕掉,最后一个要更惨,他的腹部有一道刀伤,内脏与肠子裸露在外。 阿不思把三个人捆在一起,然后用纽特给他返回的门钥匙送走,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想要就地将其他人的尸身埋起来,他向前走了一步,脚下却踩到了一条项链。 他记得这条项链,出现在梅恩·坎伯兰的脖子上,巨大的绿色宝石和纯银链条,精致而华美。 但现在它沾满血污,银链被砍断了,切口处很平整。 阿不思做梦一样将它拾起来,他不知道盖勒特筛选这些人的条件,但现在他知道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并肩作战的人疯了,他变成了曾经他们最痛恨的样子。 梅恩·坎伯兰死了。 她的裙子被撕碎,羔羊般雪白柔软的胸口塌陷,脖子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绿眼睛已经散焦,无神地望着天空。 阿不思膝盖发软,他脱下自己的长袍盖在梅恩身上,而后他发觉自己站不起来,不得不在女孩的尸首旁跪下去。 “她救过我。”阿不思感觉到自己身后的火焰分开,那个人走进来,就站在不远处。 “她救过我的命,也救过你的。”阿不思缓缓回头看着他,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盖勒特·格林德沃,你不光杀了无辜者,你还杀了一个对你我有善意有恩情的人。” “核心城一半的居民都资助过我。”盖勒特说。 “她在核心城想要你的命,补给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给了我一剂强心针!”阿不思厉声,“她不是玛丽·拜尔本!” 盖勒特沉默了三秒钟:“她是个凡种。” “所有的凡种都该死吗?”阿不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或许过去的日子他们过得太难,以至于没有认真讨论过这样最基本的问题,他们在看待凡种和如何与凡种相处的问题上竟然有如此之大的分歧。 盖勒特没有说话,但阿不思能读懂他的表情,他即便不这么认为,也不会认为自己和纽特决定的“与凡种讨论共存”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你没必要干涉我的做法。”阿不思听到他的声音,很陌生,像是来自于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你如果要这么做,我不能不干涉。”阿不思也很强硬,他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也能够站起来。 盖勒特转过身去,他做出结束对话的姿态:“我有分寸,不会阻碍你和你‘盟友’的高尚计划。” “然后呢?”阿不思在他身后用尽他最大的音量,他指着他们身边伫立了半个世纪的高墙,“我放任你也去修筑这样的高墙?我看着你去奴役凡种?” 盖勒特的脚步顿住,他一字字咬牙切齿的说:“他们活该,那是他们应得的。” 阿不思发出一声嗤笑:“几千万凡种,都活该吗?文达?蒂娜?比尔?奎妮?”他一连说出许多名字,每说出一个都觉得异常痛苦,“还有那些帮过我帮过你的,不是他们你能站在这里吗,我能站在这里吗?” 盖勒特沉默下来,蓝火灼烧着他的面颊,让他原本以为冷硬的心脏出现了波澜。 “盖勒特,我们能结束这一百年的痛苦,我们能创造一个所有人都幸福生活的世界。”阿不思看出他动摇,便再度试着劝说他,然而盖勒特回过头来,整个人几乎融入到蓝火中,他脸上有一种阿不思从未见过的,交杂无奈与悲哀的笑容。 然后他开口了,每个单词都被火舌卷着,听上去支离破碎。 “幸福不是我的人生目标,阿不思。” —— 阿不思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冰水般从耳畔流到胸口,而后像是迷雾飘散,他终于看到了此前自己曾经怀疑过,却又无法定论的东西。 或许他内心深处早已定论,却因为懦弱,却觉得不去看就不存在的逃避心理,一直将它锁在自己不会轻易触碰的地方。 他后知后觉明白了奎妮为什么害怕盖勒特,那个洞察所有人心的女孩早已看出了最本源、最关键的问题。 他天真以为自己与盖勒特有着同样种性,有着类似身份与经历,他们在交谈、学习和生活的过程中从未产生过什么明显的冲突,哪怕他从心底很清楚盖勒特对于推翻核心国政权的执着,也没有怀疑过他推动这个目的的初衷。 因为他也是一样的,他仇恨特辖区的形式,仇恨核心国的统治,他仇恨玛丽·拜尔本和她的 《幸存日》,但直至今日,直至盖勒特终于在他面前说出这句话时,阿不思才明白盖勒特与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相同。 他童年虽然困苦,但至少有亲人保护,帕西瓦尔走后,坎德拉已尽到一个母亲所能做到的一切,而特辖区中的人们还会彼此关照,他并没有过的太悲惨。 但盖勒特,他生来就被疏远、被欺骗、被出卖、被折磨,如果不是成年就中选,他早已孤苦伶仃饿死在科隆。 这一点就从他们起初参与节目就可以看出,阿不思是为了回家,而他是为了叛国。 阿不思恍惚想起他们赢得比赛离开尼莫岛的那个夜晚,滚烫的热水与浓厚蒸汽中他曾听到的声音,此时他回望那一夜。太晚了,热水已凝结成冰,而雾汽变作高墙。 “你先跟我回去。”阿不思最后做了努力,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但他们都能看到,坚实土地之下裂开深渊,这比整个大海还要难跨越。 “我们在戈德里克建立了全球巫师据点与核心国的力量对抗,”阿不思接着说,“现在巫师有了足够的话语权,形势已经好转,我们可以一起建立秩序创造规则——” “创造什么规则?”对方很冷漠地问。 阿不思有一刹那无言,他极力组织词汇:“科技并非没有可取之处,魔法有很多不可及的地方,我们有足够的筹码与凡种交换——” “交换”。 他选择了一个坏的措辞,几乎立刻就知道自己触及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禁地。 “魔法无所不及!”盖勒特大声反驳他,“你变得愚蠢了阿不思·邓布利多,你被那些麻瓜迷惑了!交换?巫师与麻瓜之间永远没有交换!天赋是不可赠与的,你与我都明白这一点!”他的表情让阿不思觉得异常恐惧,他从来觉得自己还算善辩,但此刻却说不出话来,纽特和李一一都曾与他讨论过魔法和科技共存的设想,那个理论很浅显,可行性也确实存在,阿不思想得明白,也确认自己可以将这个想法灌输给他人。 但现在,在这个他认为这世上与他最亲密的人面前,他忽然哑口无言,盖勒特本身排斥科技,更仇视麻瓜,他根本无法客观地看待眼下的局势。 我有能力扭转他的看法吗。阿不思绝望的想,他已经错失了绝对珍贵的机会,在他们促膝交谈的时间回环中,在他们朝夕相处的无数日夜里,看似并肩的两个人实际上却在渐行渐远。 没有。他自己得出了答案,他需要盖勒特·格林德沃,但对方却并不想继续帮助他了。 远处传来了轰炸机引擎的咆哮,阿不思抬头向已经完全暗下去的天空看去,核心国似乎终于找到了他们失踪的总统在哪儿,他觉察到远处的机群,盖勒特的蓝火在夜空下形成了极其醒目的坐标。 阿不思立即想要伸出手去抓紧盖勒特,但后者却比他更快一步,他只看到对方的魔杖在眼前闪电般下劈,随即眼前晕眩,失去了全部意识。 —— 阿不思在一个类似于尼莫岛瀑布后山洞的地方醒来了,天还是黑的,空气很潮湿。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记忆这才缓慢地回笼,他想起自己与盖勒特的争执,还有死去的梅恩,蓝火和轰炸机。 阿不思爬了起来,他除了有点疲惫之外并没有更多不适,甚至脱给梅恩的长袍也重新穿着。而他身下石头像天鹅绒一样柔软,脚边燃烧着一小簇火,是明黄色的。 盖勒特坐在火苗的另一边,他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一声不吭,像是块石头。但阿不思看到他的长袍不见了,身上穿着那件自己给他的丝绸衬衫,领口处能看到苍白的锁骨与红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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