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还在斟酌词句,他腕间的福克斯却很轻微地震动了两下,阿不思明白这是雅各布或者李一一担心他的状况在寻找他,但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回复他们的时机。 “罗齐尔小姐遇到了什么事情?”阿不思问,他其实更想问这是哪儿,但他更愿意在盖勒特面前表现出最大限度的信任。 “她死了。”盖勒特简短地说,火光照不亮他的脸。 “你去晚了?”阿不思接着问,他知道这么问有些咄咄逼人,但他不明白盖勒特为什么会突然转道去核心城,更想不明白他用什么办法穿越了守卫和安检。 盖勒特沉默了一秒钟,再开口时声音很低沉:“玛丽·拜尔本猜到了我会去救她,就给她体内植入了炸弹,我靠近时,她就从内而外地炸开了。” 阿不思几乎瞠目,他开始理解盖勒特的变化了。 “然后我找到了两个来搜寻文达的核心城安保警察,我带着复方汤剂,于是很轻易就潜入了核心城,”盖勒特接着说,他既然已经吐口,就干脆事无巨细,“我先到第一大区杀了等着复命的玛丽·拜尔本,我想要抓几个高官,比如斯克林杰或者是戈德斯坦恩,我想要扰乱核心国控制异种的秩序体系,但在中央异种管理系统中,我看到了一份高级监视名单。” 他的声音更高,愈急了一些:“那其中有很多我熟悉的姓氏,大部分来自于小时候与我一起在‘孤儿院’的朋友,我知道核心城在监视那些生出异种的凡种家庭,惧怕他们叛变,惧怕他们再次生出怪胎,监视他们就像监视一颗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炸弹。” “但是我没有找到我父母,也没有找到我‘完美’的哥哥,我还以为他们死了。”盖勒特嗤笑了一声,山洞便做出回响,“后来我又查看了一遍,终于发现并不是因为他们死了,而是因为他们全部更换了名字,改变了样貌。” “盖勒特……”阿不思试着将他从危险的情绪中拽出来,但他显然失败了。 “管理系统详尽地记录着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在我第一年获得冠军的那一天就慌不择路地改名并且整容,你猜猜他们有多么希望我死在游乐园,但是太不幸了我没有!于是这个世界上从那天开始就只剩下了一个格林德沃!”盖勒特阴冷而尖锐地说,“那就是我,一个货真价实的孤儿,一个对亲生父母而言只是噩梦的魔鬼。” “盖勒特,”阿不思从石床上滑下去,他想要靠近盖勒特,“你现在有我。” 但那双异瞳遥远地俯视他,声音更冷:“你不再需要我了。” “我永远需要你。”阿不思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慌乱,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燃起了极度强烈的不祥。他想要去抓盖勒特放在膝头的手,然而当他的指尖碰到对方皮肤的时候,却看到那个端坐在火边的影子如同青烟般融化,而后飘散,阿不思茫然收拢五指,只抓到了一把被煨热的空气。 “阿不思?”他身后传来了纽特的声音,阿不思迟钝地回过头去,纽特出现在了视线里,而山洞不知何时已经随着盖勒特的幻影消失,他发现自己其实身在戈德里克那个他长大的房子中,他蹲在自己的床边,天色不暗,空气也并不潮湿,刚才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只有那簇明黄的火,和他身上披着的长袍是真实的。 阿不思呆坐在原地,双手将长袍的前襟攥着,他隐约嗅到了属于盖勒特身上的那股冷香,曾经萦绕周身,如今却很渺茫。 而他掌心剧痛,那个愈合良久的疤痕,又忽然流出鲜血。 —— 纽特将放着热汤和营养剂的托盘放下,他注意到阿不思在流血,但阿不思只是失神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不思,”他小心翼翼地提示,“你的手……” 阿不思恍惚回过神来,他眼睛往纽特脸上看,但却感觉即便只是聚焦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都做得异常艰难:“我为什么在戈德里克?” 他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极其粗嘎,嗓子里像洒了一把粗粝的砂石。 “你的AI发了坐标给我们。”阿不思闻声向门边看,忒修斯和李一一也走进屋子来,屋内狭小他们只能在窗边站着,遮挡了一大片光线。 纽特把汤碗递给阿不思,阿不思端着喝了一口,他已经太久没有进食,仿佛失去了吞咽功能,那口汤很艰难地流入胃里,让他并不觉得舒服,反而痛苦欲呕。 他便将碗只是捧着,热碗与崩裂之后裸露的嫩肉接触,带来一种锥心刺骨的痛楚。他喃喃吐出一个名字:“盖勒特。” 其余三人交换了一个诧异而担忧的视线。 最后还是李一一决定开口:“阿不思,格林德沃先生的AI离线了,我们给他传递的消息都未能送达。” 阿不思低头看着浓稠热汤中自己惨白的倒影,他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他本以为纽特等人一定会向他询问自己和盖勒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发出疑问,甚至当他抬起头时,他在同伴们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哀沉表情。 他们早比自己,料到了今日崩裂与分离的发生。 “我先给你止血。”沉默间纽特伸出手将阿不思的手腕捏着,而阿不思摇了摇头:“没事,我自己来。” 他放下碗想要从衣兜里掏魔杖,却发现接骨木魔杖不知去向。 “你的魔杖呢?”忒修斯观察他的反应,愕然问,“被夺走了?” “不,”阿不思哑声反驳,“不是抢走,是他……拿回了本属于他的东西。” 他又摸了摸自己藏匿复活石与隐形衣的口袋,其余两样圣器仍在原处。 阿不思突然想要发笑,这是盖勒特·格林德沃的作风,他何等骄傲又何等缜密,不放过自己应有的,也不强占属于他人的。 但他这样做,无非只是将他们之间的界限划得更清楚更深刻,像算计一笔陈年旧账那样,毫厘不差地区分了他与自己应得的报酬。 阿不思将汤碗放下,他霎时间觉得胸口冰冷,像是那个小小伤口流尽了心血。 “阿不思……”纽特抽出魔杖来帮他止血,一边轻声说,“我们有一些备用的,你好些之后可以去挑一根。” 阿不思点了点头,他捏紧拳头整理了一下情绪,说:“劳伦·坎伯兰死了。还有他的小女儿梅恩,包括其余二十七个核心城贵族,我去得晚了,除了送回来的那三个,其他的都没能救活。” 纽特低下头去:“那三个我们也只救了一个,但他受了惊吓,状况很差,很有可能不会恢复。” 阿不思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 过了半分钟,李一一又说:“重点是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斯克林杰很有可能还会进攻这几个特辖区,他已经被彻底激怒了。” “我的建议是把巫师们分批送回学校,”纽特说,“现在来看还是那里最安全。” 忒修斯摸着自己的下巴:“但是如何移动是一个巨大的问题,而且四所学校放不下这么多巫师,至多能容下七成。” 他们说完之后,又全都盯着阿不思看。 阿不思感觉有些茫然,好像他们在等着他拿主意似的。 “你怎么想?”纽特问。 “我不知道。”阿不思感觉脑子很乱,他还在想着梅恩死去的面孔和盖勒特在幻影中说的那些话,他甚至觉得安置巫师这件事好像跟他并无多少关系。 他想要安静,他甚至开始觉得纽特、李一一和忒修斯很麻烦,他们为什么要围在自己周围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已经做到极致了,他找到了圣器他终止了轰炸他推倒了高墙他解放了十几万异种,为什么到现在他们还要问他。 我无所不知吗?我能解决任何问题吗?别再这样看着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心中烈火烧灼,抿紧嘴巴打定主意不发表任何意见。 “那你还是多多休息。”纽特看出他兴致缺缺,于是站了起来,“你弟弟和奎妮都在附近,你 需要什么就叫他们。” 阿不思敷衍地点了点头,裹着那件盖勒特留下的外袍重新躺了下去。 他听到他们走出去的声音和窃窃私语,他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有些无礼,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任何人的陪伴与安抚都无法缓解盖勒特已经离开他这件事带来的痛苦与恐惧。他甚至在初入尼莫乐园时,都未曾如此恐惧,而数百次回环与死亡,也未令他如此刻般痛不欲生。 —— 此后的两天时间里,除了来送饭的阿不福思,阿不思没有再见过其他人,外面的情况他也没有心思过问,除了问弟弟是否有安娜的消息之外,他没有再说别的。 到了第三天傍晚,阿不思坐在坎德拉很喜欢的那张椅子上看落日,高墙倒塌之后即便在这里也能看到巨大圆日沉入地平线之下,这让他觉得很奇怪,就好像连这间他出生长大的房子也陌生了似的。 奎妮是在太阳彻底消失之后的那一秒走进来的,她脚步很轻,但礼貌地敲了敲打开的门。阿不思回过头去,少女金色的头发在最后一抹晚霞中很靓丽。 如果说他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有一个先后名次,那么奎妮必然在第一名,他如今很惧怕奎妮的天赋,他不希望现在这个狼狈又动摇的自己被“看穿”。 但奎妮直接走了进来,她在未得到邀请之前就在阿不思面前坐下。 “我向你保证,不会读取你的任何思想。”她真诚地说。阿不思没有给她任何反应。 “我们都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奎妮开门见山,不做任何缓冲,“阿不思,我可以理解。” “我不想聊这个。”阿不思向后仰了仰头,做出防御的姿态。 “好。”奎妮将双手放在桌面上,“我到你这里来没有人知道,所以接下来要说的是我个人的想法。” 阿不思盯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地平线。 房间里很静,而后阿不思听到奎妮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我们需要你。” “需要”一词令阿不思每一寸肌肤都刺痛,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 “所有的巫师都需要你。”她接着说。“我也知道这么说对你而言并不公平,但这是事实,阿不思。你不知道你的名字和存在对于大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顿了顿,而阿不思恨不得能够关闭听觉。 “你是我们希望。”她说,“你是我们的领袖。” 阿不思再度想要发笑,因为这句话他也听过,在几年之前,在盖勒特还一届届摧枯拉朽般赢得比赛的时候。 盖勒特·格林德沃是所有异种的希望,他是带领巫师们结束长夜的领袖。他听到过许多人这么说。 而今,奎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不思却想起一个月前,当他和盖勒特一起进入斯克林杰的潜水艇时,他也用过一模一样的词汇形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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