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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随风而散，露出的是挺身而出的英勇路人、卧虎藏龙的民间高手——王杰希，以及被他扯着头发一把撂倒的刺客（天知道他废了多大劲才压下使用异能的冲动）。那人的头被他死死摁在地上，砸出一个骇人听闻的大坑，半边头颅混着砂砾血肉模糊，口鼻流血，已经彻底晕死了过去。 郑轩、宋晓、于锋，黄少天没来估计还在养伤。在那几个熟悉的帝国高层的共同注视之下，王杰希整个人都僵了。而另一道带着打量意味的视线更是让他觉得如芒在背——那道视线的主人正是被所有人一起保护、站在人群之后的喻文州。 不幸中的万幸，眼下的唯一安慰就是微草的易容技术在当下无人能出其右，从身量到五官，从神情到步态，他眼下的形象可以说是和“王杰希”毫无共同之处。而多年以前他就已经彻底切断了和喻文州之间的精神联系，不怕被他追踪而至。 但在这个时候，在被喻文州注目着、像是要把血肉骨骼都解剖出来仔细审视的时候，他先是感到一阵应激般的毛骨悚然，只觉得脊椎骨里像窜了一条细长的银鱼，一阵麻酥酥的冰凉，令人寒毛直竖，紧接着便升腾起一股冰冷的怒火与被背叛的错觉。 他的第一感觉甚至是： 你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很难说现在王杰希是个什么心态，但他好像一瞬间忘记了他和喻文州之间横亘过的七年，以及不可逾越的那一件事，不自觉地让心态再度回到了他牢牢占据上风、喻文州亦步亦趋的十八年前，只觉得极其不可思议、极其不可忍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个眼神里看出这么多东西的。 接着他的情绪很快收回来，随即便是一阵后怕。这后怕不是对当下的尴尬情景，而是为他刚刚的心态。 王杰希的确很了解喻文州，但那都是七年前的事了，喻文州不会没有变化，而且只会越来越难以应付，而王杰希几乎还是七年前的样子。哪怕不提这个，他用十八年前的心态去面对七年前的喻文州就已经很危险，更不要提现在这个喻文州。如果他没有从那突如其来的不可置信与愤怒中抽身，正确的摆好在场所有人的定位，那么他孤身前往蓝雨的这一次旅途就会危险至极。 王杰希至今都没有忘记第一个存档里喻文州干出来的事情。那时他怀着游戏的心态，并不觉得如何，现在再想来却不寒而栗。这个喻文州并没有干过上一个存档的事情，但那一次事件至少证明了有这种可能存在，这就已经值得让王杰希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自由。这是他绝不容许侵犯的底线。哪怕是七年前的喻文州，在触碰到这里时也会迎接王杰希的瞬间翻脸。而七年后与蓝雨彻底撇清瓜葛的现在，王杰希更绝不会留手。 这么想着，王杰希缓缓松开那个刺客的天灵盖，在听见短促的一声“砰”之后，他起身，面向了那边的人群。 他心下迅速组织好了之后的剧本：在溪山花车游行的最后，帝国皇帝喻文州带着下属与民同乐的时候遭遇刺客暗杀，刺客被边缘星雇佣兵恰好挡住……不管如何，在引起在场所有人注意力的现在，他必须死咬这一点，接着必须尽快脱身，同时……要做好最差的打算。 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嘲地想到： 你现在也不需要我的保护，不是吗？ 王杰希的双眼恰恰与喻文州相对。此时他已经彻底收拾好了情绪，眼中惟余漠然。喻文州却像是被什么熟悉的东西烫到了似的，微垂下眼，顷刻收回了视线。 “怎样？”喻文州笑着问。 “非常好，”王杰希审慎地回答，在一众护卫的注视下控制着自己不要做出任何下意识的反应，“很美。” 他和喻文州此时一起坐在花车顶端的露台上，已经聊了好一阵子。无数鲜妍的无尽夏绣球将他们两人牢牢包围，如碧波起伏，风光极好。 游行已经结束，加上喻文州遇刺这件事，花车很快就被推了回去。喻文州却说要感谢一下他这个身手过人的义士，在其他人不赞同的目光下将他带回了蓝雨的皇宫。先前给他引路的许博远，也就是蓝河，还尤其认真地提醒王杰希不要迷路，这里路线复杂。王杰希本人尤其无语，蓝雨怎么走他还不知道吗？ 许博远走的也不是最短路线，王杰希本人一向喜欢节省时间，此时颇有点出于本能的抓心挠肺，但只能强撑着不表现出来，亦步亦趋跟着许博远绕远路，恨不得仰天长叹。 说来好笑，许博远以前就在王杰希手下的编制里。喻文州也奇怪，当时王杰希的行为和叛逃的性质没什么差别，他居然还敢用当年王杰希手下的人，甚至让许博远进入了他随身护卫的行列，不能不说胆大。 不只是许博远这一个例子。现如今“王杰希”这个名字在蓝雨好像被遗忘，在哪里也找不到关于他叛逃的事，但蓝雨却并没有抹去他的存在痕迹，只是再不宣传，降低他的存在感，而且做的非常成功。喻文州当年能把他离开这件事压下来，肯定不是个简单事。 喻文州，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杰希这时候已经不能再像从前时那样，去引导、操控，甚至于玩弄喻文州的想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必须把喻文州当成一个旗鼓相当甚至犹有过之的对手，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他。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陷于蓝雨。 王杰希收回思绪，又听见喻文州道：“是啊，很美。在七年前嘉世战役结束后，我们每年春夏都会有这样的游行。都是为我爱的人准备的。” 王杰希双眼微眯，不知道喻文州在意有所指些什么，只是沉吟片刻，接着道：“人民？” 他刻意选择了这个答案。这个答案正确不正确并不重要，只要在现在的场合合适就够了。 喻文州却一时失笑：“也算是这样吧。” 他起身，拍拍王杰希的肩，又道：“今天实在感谢你，蓝雨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你又兴趣加入我们的军部吗？我看他们几位都很赏识你的实力。” 喻文州手碰到的地方像是窜出了一股电流。王杰希强忍着应激之下的反应，只是简短地回答：“陛下，我实在志不在此。并不是军部哪里不好，而是就我个人而言……”王杰希停顿了一下，“我更喜欢自由一些的生活罢了。” 王杰希微抬起头，望向喻文州，双眼如同闪烁寒芒。 喻文州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似乎一瞬间有了些波动，但再眨眼就只是幻觉。 看着同样起身的王杰希，喻文州道：“不管在哪里，你都是帝国的朋友。蓝河，送客吧。” 蓝河走上阶梯，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上来。 王杰希看向喻文州。此时两人同在花车最顶部，在春日微凉的风中莫名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 只有他们两人并肩站在这里。 王杰希心里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他不知道当年喻文州做出的那个建立帝国的决定是好是坏，他马上就要被蓝河带下去，座位如今的过客，他也只能陪喻文州这么一小会儿。而多年以来，喻文州却不知已经有多少次像这样站在顶端，独自俯瞰下方的尘世。刚刚心里对喻文州的火气像是被一盆冰水一下浇灭，甚至有些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酸涩，甚至有些愧疚和心软。 王杰希其实完全没必要愧疚。归根到底，成为万人之上的统治者，这是喻文州自己的选择。但是，但是，这七年对他如同转瞬，他当年固然可以毫不留情地离开，但那种多年以来所习惯的对喻文州的关注与情感联系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割断的。 不管是作为一个玩家还是作为一个在这个世界切实生活着的人，王杰希也明白自己堪称无情。但他也有正常的感情波动，也会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但这些软弱和杂念在此时必须被通通扫到一边。现在一切都不重要，在他的目标之前，一切当道的东西，无论沉没成本有多高，感情付出有多大，都必须被舍弃。七年前，那件东西是自由。七年后，王杰希只追寻唯一一件事： 真相。 他到底从何而来，又要从何而去？游戏的背后，终焉智能的背后，那段他被封锁了记忆的谈话背后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引导他去对抗天灾？到底哪里才是真实，哪里才是虚假？ 从无法下线，真实与虚假的边界混淆开始，王杰希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迷茫与不安定之中。这种情绪一直被他掩饰得很好，但压抑并不代表可以无视其存在。如果这条追寻真相的道路断开，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的王杰希将会做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爱不爱，不重要。至少在现在不重要。 他最后深深看了喻文州一眼，接着紧随已经上来的蓝河的步伐再度走了下去。顺着螺旋阶梯，一步一步走了下去，没有再回头。 再忍耐会儿吧。喻文州心想，注视着王杰希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差这几天。要是一直这么想把他留下来，那就会滑向不可挽回的结局。他现在学会了做一些不是基于理智，而是基于情感的选择，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男人步伐匆匆，对大道两旁盛开的绣球视而不见，脚踩着一地花瓣，逆着欢快的人潮急匆匆而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拐进一条小道，掀起巷子深处小酒馆的帘子钻了进去。接着又上顶楼，在阁楼那幅挂画面前启动了近端，顺着密道钻了进去，接着又是一路往下。不知走了多久才进入一个地下大厅。在那里已经有十好几号人等待着了。 “三号败了！”男人扼腕，“本来黄少天不在，结果不知哪里杀出来的人……算他喻文州语运气好！” 坐在角落里的人冷冷地嘲笑了一声：“我早说这计划不靠谱，都什么时候了，还觉得这么就能杀掉喻文州？” 男人厉色回应：“那也总比你在这里说风凉话来得好！” “都安静点！”有个看起来是领头人、穿着一身黑斗篷的人站起来，“黄少天没有按我们计划中的那样死去……现在风声很紧，必须暂缓行动，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在这时，一道迅捷的破空之声伴随着皮肉与钢铁相撞的闷响突然出现。一个鼻青脸肿浑身是血的身影顺着那道长长的阶梯一路滚落下来，极其狼狈地狠狠一摔，看着就让人一阵幻痛。 在场所有人很快认出了这个人的同伴身份。纷纷拿出武器，或出鞘或上膛，看那些架势和异能波动，很明显都是实力极其强悍的异能者。然而，地上的那个人也是他们的一员，现在却被打成这个样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接着，伴随着一阵灰尘散去，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阶梯狭长而黝黑的出口，大半边身子都被浓郁的黑暗所笼罩，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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