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锦靴华服状态凄惨的老人,竟然就是已经死去,化作水鬼的乌鸡国国主。 国主以白玉珪为证,请唐三藏救他脱困,还他清白。 又说,明日一年一度的骑射大会,是太子一年中唯一一次出城机会,到时,三藏师徒可说服太子,请他做个内应。 梦醒。 开窗。 果然见有一柄白玉珪静躺在月光下,台阶上。 于是,便不自觉地回想起二十七年前,那个温润儒雅的穷书生和那个才貌双绝的大家闺秀的故事—— 故事再俗套不过了。 落魄书生进京赶考,盘缠用尽,流落街头。小姐选婿,一见钟情,毅然私奔。然后,书生高中状元,小姐身怀有孕,终成一段佳话。 倘若故事到此为止,的确是一段带着俗套的佳话。 然而,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状元郎携妻衣锦还乡,坐船经水路,在洪江救起一名落水者,两人相谈甚欢,以兄弟称。三百里长江两岸,风光无限,甲板上,把酒共赏。殊不知,引狼入室,这落水者竟是水贼伪装。只因在城中对小姐惊鸿一瞥,就见色起意,等船驶到水中央,陷入叫天不应,叫地无门的绝境,便暴露了贼寇的本性—— 杀了书生,霸了小姐,顶了书生的状元名,走马上任。 这与乌鸡国主的经历,多么相似。 而这书生,不是别人,正是唐三藏未能谋面的生父,陈光蕊。这小姐,也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生身母亲,满堂娇。 在幼时,极有限的记忆中,母亲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纤细雪白的手腕上,自裁的刀痕一道盖过一道,颈侧的动脉处,也时常能看到发钗的划痕。 最是挥之不去的,便是母亲抱着他,坐在门前的小河边。 目光混沌,痴痴傻傻,唱着哄他入睡的儿歌,声音沙哑:“儿啊,如果没有你,娘早就去找你爹了。儿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父亲死后,支撑母亲含辱偷生的唯一念想,只有尚在襁褓的他。 直到那天。 贼寇把他丢在院子里,把母亲关在小屋,关了整整一天。 再出来时,母亲鬓发散乱,步履蹒跚,嘴角添了淤痕。她用木盆把他装了,放入河中,顺流而下,自己也纵身一跃,投入水中,说: “儿啊,对不起,这一次,娘终于坚持不住了……” 佛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说,前世因,今世果。 佛又说,一切皆空。 可—— 若真善恶有报,陈光蕊、满堂娇做错了什么?若真前世因今世果,为何要一碗孟婆汤,让人把前尘忘却?若真万象皆空,又取什么经,求什么大乘佛法? 迷也,瘴也。 通透如三藏,此刻也免不了一时惑上心头,意志消沉,悲从中来。 忽听院中有马蹄声。 三藏敛眸,看到皎白月光下,白龙马不知何时挣开了缰绳,从马厩朝他跑来。 雪白的鬃毛轻蹭他的下巴,微有一点点扎。 唐三藏一怔,指尖缩了缩,终于还是搂住了白龙马的脖子,脸埋进他雪白的绒毛,轻轻地唤: “小白,小白,小白啊……” 小白龙在颈间感受到一点湿意,便僵硬不敢再动。 他多想抱抱三藏啊,碧蓝如海的眼睛里,刻满了渴望和心碎,可他永远不能在三藏面前显身,永远无法与他相认。 他只能隔着三藏,无助地看向猪八戒。 猪八戒没有睡,他与小白龙对视,冷漠的眼神中,有一丝了然一切的同情。然后,翻身,独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02. 孙悟空和白子岑一先一后进来时,小白龙已经离开。 唐三藏的神色也已如常。 他见悟空脸色不是很好,再看后面的白子岑,愁云惨雾,脸色更差,嘴唇不知怎的还破了皮,便关切道:“小山,你嘴巴怎么受伤了?” 白子岑一抖,抿着嘴唇,看向罪魁祸首—— 他的心情现在仍没有平复,悟空刚刚的眼神,真的刺痛到他了,他不想见对方失望难过。但同时他又不解,他明明真心相待,百般示好,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对方厌恶,怎么到了对方那里,就变成了“没有心”呢? 孙悟空有意避开了白子岑的目光,淡淡:“和尚,你怎么还没睡?” 唐三藏摇头:“已经睡过一阵儿了。” 一顿,带着几分期翼:“悟空,我做了一个梦。” 便徐徐将梦境向悟空复述,实在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期翼,他一向心无挂碍,游刃有余,很少有什么能真的让他牵绊。 可偏偏此刻,他才更像一个鲜活的人。 而不是人人仰望的圣僧。 白子岑在一旁听着看着,不禁有些痴了—— 他所了解的齐天大圣,脾气不好,性子急,动不动喜欢咬人,偏偏这时候,竟然耐着性子听唐三藏长篇大论,安安静静,认认真真。 不知怎的,突然感到一阵失落。 唐三藏讲完,目中除了期翼,又多了一分迫切,他拉住悟空的手,说:“悟空,我们得帮他,我们不能眼看着乌鸡太子认贼作父。” 孙悟空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说:“和尚,别忘了,你是和尚。” 唐三藏说:“我是和尚,但又不止是和尚。” 孙悟空盯他。 他直视悟空,毫不退让。 相持许久,悟空才霍然起身,说:“好,我姑且应了你这桩闲事。” 03. 孙悟空去找乌鸡国主的尸首。 唐三藏望着天边明月,已无睡意,隔了会儿,察觉身后的人仍未离开,便问:“怎么,有心事?” 白子岑走上前,也站在窗边,望着同一轮圆月,说:“圣僧不也一样。” 唐三藏说:“回不去了。” 白子岑想,是啊,回不去了。 即使此时月,仍是旧时月,即使千里共婵娟,可他与故土不仅是空间上的阻隔,更有九百年跨不过的时光。 唐三藏察觉白子岑的低落,转身望他,说:“其实,你来之后,悟空变得柔软许多。” 白子岑一怔:“有吗?” 见他不信,唐三藏笑了笑:“那是你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他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更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白子岑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悟空差点儿一棒把他打死的事情。 便又有些信了。 抬眸,有点儿好奇又有点儿尴尬:“那,他生气的时候也会咬你吗?” 唐三藏被问的一愣,望见他红肿的唇,又恍然:“他咬你了是吗?” 白子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主要是,咬的位置太尴尬。 唐三藏笑笑:“他倒是没有咬过我,不过刚认识那会儿,他不止一次想杀了我。” 白子岑松了口气:“这么看,咬人还是轻的。” 猪八戒听不下去了,一把掀开蒙头的被子,说:“两根木头,别聊了,歇着吧。” 唐三藏道:“八戒,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猪八戒说:“我去撒尿!” 04. 生了锈的铁锁将往事尘封。 无人欣赏,御花园中的百花,长势反而愈发灿烂。 染了花香的衣袂被晚露打湿,悟空伫立井边,身后,传来靠近的脚步。 “猴子,劝你不要太作。” 猪八戒的声音响在这荒废已久的花园里,伴着夜色,听起来凉凉的:“他是你曾经拼了命想见的人,你不好好珍惜就罢了,又何必这样伤他。” 孙悟空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猪八戒仰头,望着月色,却不见星光,凄凉一笑,问:“你喜欢他吗?” 孙悟空冷笑。 猪八戒又问:“你不喜欢他吗?” 孙悟空依旧冷笑。 他用冷笑,来掩盖自己内心的虚弱。 猪八戒转身看他,说:“别笑了,你笑得比哭难看。” 孙悟空笑得更放肆了。 他大笑着挥起金箍,一棒把猪八戒打到井底,说:“如果你真的很闲,睡不着,就帮和尚把尸体捞上来吧。”
第21章 不忍心 01. 今夜注定无眠。 直到天快亮时,浑身滴水的猪八戒才背着同样滴水的尸体回来。 唐三藏赶忙迎上去,拉起八戒说:“现在证据确凿,我们这就去找太子,说清原委!” 白子岑微微皱眉。 他觉得今晚的唐三藏,有些太着急了。 猪八戒把尸体往床上一摊,人也往床上一瘫,说:“要去你去,我是累得没力气了。” 唐三藏又看孙悟空:“你随我去。” 不等悟空回答,猪八戒又懒懒开腔:“你先别想着找太子,先喊来一个和尚问问,看他相信你说的话吗?” 唐三藏一怔。 猪八戒道:“妖精成了国王,国王成了水鬼,水鬼又半夜托梦……这故事,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会信你?” 白子岑想不出反驳的话—— 若非对唐僧师徒的信誉和本领十分笃信,他也定会认为是神棍在招摇撞骗。 偏偏唐三藏信誓旦旦,转身就出了禅房。 白子岑不放心他独自出门,瞥了眼悟空,见对方没有要跟的意思,就快走几步,自个儿跟了上去。 孙悟空看他亦步亦趋的远去,护着唐三藏的模样,比护一块金疙瘩还小心宝贝,不禁捏紧了拳头。 偏偏猪八戒又来膈应他:“他对和尚,好像一直都蛮上心的。” 孙悟空挥棒:“你一定想再挨一棍。” 猪八戒翻了个白眼:“我只说事实,你就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孙悟空敛眸,是挺奇怪的—— 对方只说是受天君所托,助唐僧师徒西天取经,却从未说过为什么。为什么天君就选了他?他又为什么会答应? 忽又想起对方温润的眉眼间,好像总绕着一缕解不开的烦愁。 重逢以来,从没有见他真心笑过。 哪怕只笑一次。 而明明记忆中的那人,很爱笑啊—— 即使破衣烂衫,食不果腹,当初对方带着他一边卖艺一边捡破烂,却也能苦中作乐,仅仅是捡到一块糖果,就能开心上一整天。 至于那块捡到的糖果…… 好像对方最后也没有吃,而是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孙悟空闭目,试图在口中再寻找出九百年前的一丝甜味,橘子糖的甜味,可他品咂出的,却只有浓浓的苦涩。 手中,紧握着一枚坚硬的小物。 硌的掌心生痛。 分不清是掌在痛,还是心在痛。 孙悟空垂眸,望着掌心的那枚硬物,折射七彩的琉璃糖纸散发着油墨的清香,油墨的清香中,又包裹着水果浓郁的甜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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