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法伊莲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卫昭的不舒服，低下头，看着她的主人，语气温柔如水：“是不舒服么？”
卫昭的一个冷颤顿时变成了三个。
这不怪她，哪怕是卫昭最落魄的时候，她也没有听到过法伊莲这样的语气，实在太让她难以忍受了，仿佛法伊莲下一刻就要做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似的。
法伊莲发出一声笑。
卫昭抬眼看着自己奴隶，她的奴隶真的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哪怕头发染成了黑色，肤色也是大周人觉得下等的麦色，可是那双眼睛，那双好像盛夏时节，最为躁动，最为生命旺盛的眼睛，就足够吸引人了。如今那双眼睛微微的眯起来，里面沉着愉悦的笑意，而眼睛的主人，则大大咧咧的说道：“你真可爱。”
“可……”
卫昭语塞。
她实在没有想到法伊莲会说出这样的话。当然了，卫昭自己也觉得自己还算不错啦，只是……她低着头想，她的奴隶好歹也是一直跟着她学习的吧，哪怕只是作为旁听，这样说话，到底是因为谁的原因？
是身为主人的自己吗？
卫昭抬头，一言难尽的样子：“回去以后，我请个先生教教你怎么夸人。”
法伊莲的笑容一顿，然后迅速的收了回去。
“哦。”她干巴巴的回答，“我不需要。”
果然，她的奴隶就是这么讨厌，一点也不像别人家的奴隶！
卫昭愤愤的扭头，而另一旁，阿棕已经将茶水放到桌面上，她低着头，一板一眼的给众人倒茶。宋思思自打阿棕进来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根本不理会其他。眼下也是见卫昭动了，这才依依不舍的抬首，目光还流连在阿棕的脸上。她低声笑：“阿棕是不是很好看？一举一动都好似画一般。”
卫昭嘴角微抽，她是明白了，这位大小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
只是……她的目光也忍不住停在阿棕的面上，对方是个武林高手，卫昭如今身边危机难料，有这么高手在的话……
“是啊，当真是好看极了。”卫昭昧着良心道，她身为长公主，早就见识过了莺莺燕燕，莫说其他，但说法伊莲，她能以一个奴隶之身，送到深宫中，当做献给圣人的礼物，也足以说明对方的容貌可取了。
宋思思听见卫昭的附和，顿时笑起来，她的手指微微的摇了摇，笑容甜甜的：“姐姐，不成哦，虽然阿棕很可爱，很好看。但她是我一个人的，哪怕是姐姐，也别想抢我家阿棕。”
这话一出，阿棕原本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红晕，看向宋思思的目光柔软，又带着无奈：“小姐……”
谁稀罕！她自己的奴隶也很好看啊！也很好用啊！
卫昭心中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但她随即反应过来，眼见两人这副样子，恐怕避开这位大小姐，只挖墙角不行了。
卫昭略一沉吟，笑道：“这是自然，她是你一个人的。”这话一出，果然宋思思就笑开了花，看上去更加愉悦了。
卫昭见状，心中暗暗点头：“话说回来，既然大家已经是朋友了，还未知道两位打算去往何处？”
“这个么……”宋思思托着腮，露出了一点为难来，“我们倒也没有想过去的地方，阿棕有想去的么？”
“小姐去哪里，阿棕就去哪里。”
与卫昭自己那个满是自己主意的刁奴不同，阿棕简直是温顺的代表。卫昭看得暗暗心动，又知不能让宋思思割爱，便更加觉得可惜。她忍不住扭头瞪了眼法伊莲。法伊莲挑挑眉，又朝卫昭眨眨眼，看上去又无辜，又可爱。
卫昭就扭过了头，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浮现出的是什么。但心头的那些烦闷，又或是焦躁，却神奇的消失了。她看着这阳光，突然想起了只有她和法伊莲的森林，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样的温暖，除了温暖，还有安心感……
真是，不愿承认……
“姐姐要去哪里呢？”宋思思的声音唤回了卫昭的神思。
“去海州。”卫昭顿了顿，“那里有大海，大周四通八达，但海客十有八九是来自海州……四海奇珍聚集之地。”
一直垂眉不语的阿棕微微抬眼，那双冰蓝的眸子扫过了卫昭，卫昭感觉到一种仿佛被冰针扎在身上的刺痛感。法伊莲轻轻的拉过卫昭，自己则上前一步，盯住了阿棕：“我家主人好歹也是你主人的朋友。”
“……你说的是。”
阿棕回答，重新垂眼，掩下了眼中的冷光。
而宋思思则嘟起嘴：“阿棕不是我的奴隶。”
“是吗？”法伊莲侧头，笑了笑，“她的脖子上有奴隶的印记。若她不是你的奴隶，那她……就是个逃奴咯？”
宋思思瞪着法伊莲：“不是，我只是，只是……”她着急起来，脸上一下子涨出了红，很快，那红色越来越红。阿棕一下子跳了起来，来到宋思思的身边，一边轻轻的拍着宋思思的背，一边柔着声音道：“深呼吸。吸气……呼气……不要着急。”
卫昭与法伊莲也一时没有说话。她们看出来宋思思的身体确实有些问题，卫昭歉然道：“实在抱歉……我的奴隶犯了错事。若是要补偿……”
“我。我们是朋友，不要补偿……”
宋思思急忙道，她原本就有些呼吸困难，眼下里更是努力的说完整个长句，脸色更红了些。
阿棕的脸色微沉，她抓住了宋思思的手：“小姐，不要说话了。”
宋思思努力的深呼吸，又给了阿棕一个安抚的微笑。
阿棕张了张口，到底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卫昭自觉自己此时在这里有些不合适了，于是站了起来。而宋思思也调整了呼吸，她脸上的红褪去，呈现出一种比之前更白的白色。她抬眼看着卫昭，眼中露出了一点难过：“真是让姐姐看笑话了……我……我们也去海州的。我们顺路。”
是个可怜的，没什么朋友的孩子啊。
卫昭这般想着，但她的眼底却不见疼惜，她走上前来，伸手去轻轻的揉了揉宋思思的发顶：“没关系。你我既是朋友，天涯有缘，自有相会，平日也可书信来往。”
宋思思愣愣的看着卫昭，又跟着笑了起来：“姐姐说的是。”言罢，她又拉过阿棕的手，“阿棕，姐姐是个好人，你不要凶她们。”
说着她转头对卫昭道：“姐姐，阿棕不止是我的奴隶……不，她虽是我的奴隶，却也是我的爱侣。”
第23章
爱侣……
卫昭回到自己房间时，还有些恍惚。
京中贵人多，癖好也不少，跟奴隶们搅合在一块的那就更多了。可是玩物和爱侣那是全然不同的，就好似妻妾虽然可并在一处，但那也是不一样的，妾是奴仆，只算得半个主子。妾生子不可唤妾为母亲，得唤妻做母亲。而奴隶，那就更是差了一层，与妾都不在一个地位。
竟然会将一个低贱至极的奴隶称□□侣……
卫昭摇头：“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法伊莲回了一句，她刚从外面端了热水回来。
船上烧水不便利，又怕引起火灾，因此热水都是由船家一并烧好，再分配到各处的。因此定时定量，十分不便。自打回到房间后，法伊莲就出了门，一直到现在才回来，也只听了一句卫昭的感慨。
卫昭下意识的要说，又停顿了片刻，将那些话掩下，只道：“既然宋小姐将那位称□□侣，又为何不解除她的奴隶身份呢？”
法伊莲不言语，只沉默的干活。
卫昭见她将热水倒入暖壶中，水声冲撞出哗啦啦的声响，这才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般说话，对法伊莲的身份来说，或许是种难堪。她抿住了唇，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俗话说“轻舟已过万重山”，甘州水系发达，但水流却平缓，因此卫昭看不见两岸一晃而过的景色。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下来，卫昭看见两岸绿野喜人，骡马之流带着货物来往，不知哪一处传来了山歌小调，带着甘州人说话时那种摇摇晃晃的音调，拖长了，婉转可人，颇为得趣。
卫昭的神情缓缓柔和下来。
“或是宋小姐没有十分的把握，想借这种身份，霸占她的……”法伊莲却突然开了口，她回转看向卫昭，比大周人更为丰腴几分的唇角勾出一点嘲讽，“奴隶。”
卫昭下意识的不喜，她拧眉：“宋小姐说是爱侣。”
“哦，是爱侣呀。”
法伊莲回答，眼睛也没眨一下。
但卫昭就是觉得法伊莲这样，带上了十足的反讽。卫昭不喜她的奴隶反驳自己，因此沉下脸色来，敲了敲桌面：“我饿了，也渴了。”
法伊莲的目光在卫昭面前晃悠悠的扫了几眼，就回转头，任劳任怨的去干活了。
卫昭见法伊莲摸出茶盒，沏上一壶热茶，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点心盒子，将这些一一都呈上桌面上。最后，她站在卫昭的旁边，将摆出来的这些东西再一一尝了一遍，又呈上新的。卫昭没有动，她的身边，小巧的青瓷茶杯里盛满了带着蜜色的茶汤，缭绕茶香里混合着点心甜蜜的气味。
这让卫昭有种回到长公主府的感觉。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只需要动动嘴，有时候，甚至不用动嘴，只需要一个眼神看过去。自然就有那得她眼色的仆从们按照她的心意，将她想要的一切都呈上来。
周围会有来自南海十三洲的名贵香料制作的香薰，地上会有来自大食的金羊毛织就的地毯。卫昭在家不喜穿鞋，于是那些一两等同于同样重量金子的织物们，就会顺着延展到卫昭想要前往的任何地方。
“不吃了吗？”
那古怪的声音传来，穿透了记忆中华美的宫殿，和同样华美的人，一下子将卫昭重新拖回了这个贫瘠的现实之中。卫昭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眯起眼睛：“若真如所你说的那般，那是否……我们也可以拉拢那名高手？”
她转头，就看见凑得很近的她的奴隶。
那双绿色的眼睛似乎带着怨气，就好像是暴风雨下的海水。
卫昭忍不住有一点心虚，又在下一秒唾弃了自己一声，微微仰头，眼睛也跟着瞪圆了，显露出了分毫不让的勇气：“怎的？”她看着奴隶不说话的模样，忍不住嗤笑，“本宫纵容你几日，你便真以为可以爬到本宫的头顶上了？”
法伊莲的眸光闪动：“我从未想过爬到你的头顶上。”
卫昭闻言，又见法伊莲言语诚挚，回想过往她拼死护住自己的模样，心头一软，说话口气更是温和了几分：“你我生死之交，情谊自是旁人比不得的。事到如今，我已无人可信，你是我最信任之人了。”这话便有了些示弱和解释的意思。
法伊莲退开了些许，她身上的冷冽也跟着淡去，嘴角处都带上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卫昭极少见法伊莲这般模样，待到她反应过来时，才发觉不知何时，她竟也忍不住跟着带上了笑。只是笑过后，还需得说正事：“既然那两人这样的关系，看来也不是无懈可击么。能得那名高手相助，我们此后的旅途也算是多了一份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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