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些又没什么用处。”法伊莲回道,她也勾起唇,“没人教过我,我便说实话。” 卫昭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道:“这样,也是好的。”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宋思思欢喜的声音:“姐姐可在屋中。” 法伊莲看向卫昭,卫昭点点头,于是法伊莲拉开了房门,侧身让开。宋思思看见法伊莲,似有些害怕,不禁朝后退了一步,她的后背抚上熟悉的温暖。宋思思回头,看见阿棕站在她的身后,正关切的看着自己。她惨白的小脸顿时露出了一点笑容来,低声道:“我无事的。” “小姐……”阿棕面露关切,又抬眼看了眼船头,见河水广阔,将船头悬挂的旗帜扯得猎猎作响。她垂下眼,这才道,“风大了,奴去为小姐拿件披风来。” 宋思思似乎有些不甚开心,她抓住了阿棕的衣摆:“没有关系的……” “你身体要紧。”阿棕轻声哄道。 宋思思便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指,又依依不舍的:“好罢,那你速去速回。” “自然。”阿棕答道,她看了法伊莲一眼。 法伊莲不动,只是道:“宋小娘子,我家主人等你许久了。” “啊哟。”宋思思这才回过神来,面上顿时飞起红霞,双手合十。法伊莲避开,让宋思思走了进去,而卫昭也已经收拾好情绪,站起身来,看向宋思思:“妹妹来了,正是巧了,我们可一边饮茶,一边聊天。” “林姐姐。”宋思思三步并两步的走来,带着笑,“我与姐姐一见如故,你可不要嫌弃我聒噪。” 到底是哪里来的一见如故,但确实是有点聒噪。 卫昭笑:“妹妹这样可爱,自然是不会的。” 说话间,她抬眼看了眼法伊莲,沉下声来:“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法伊莲挑了挑眉,也不多话,转身离开。倒是身后传来宋思思的声音:“姐姐,你对她太凶啦。” “……”再不凶,她都要爬到自己头上了!卫昭想,她笑了笑,不多在此处费口舌,只是又看了眼宋思思的身后,问道,“你那……爱侣呢?” 宋思思双手捂住脸,露出一脸娇羞来:“阿棕替我去拿披风啦。”她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看向卫昭,“姐姐,阿棕是我的人,你可莫要夺人所爱,你有你的人了。” 卫昭一顿,她摇摇头:“我不夺你所好。”眼见着宋思思悄悄的松了口气,卫昭又慢悠悠的道,“只是,妹妹,你既然维持了你那爱侣奴隶的身份,就当明白,她一世都是奴隶。奴隶就是奴隶,主子便是主子。” 宋思思脸色微白,她的脸色本就白,是那种病弱的颜色,此时她的脸色就更白了,衬得那双大眼尤其明显。她低头,看着自己细白的手指,又抬头,看向卫昭嘴角的微笑,最后低声道:“那又如何,她是我的阿棕,只能是我一辈子的阿棕,我总要想个办法将她绑在我身边。”
第25章 平吉湖还未抵达, 但水面渐渐开阔起来,水汽浓郁,波浪声也更加大了些。 法伊莲停住脚步,她站在二层楼板上, 下方就是船工们, 那些拉扯风帆, 转动绞盘的声音, 以及旁人的议论顺着风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最近不太平啊……我们这次……” “此前可没有听说过漕帮的船队也敢劫掠的。”说话的人是一个粗声粗气的魁梧汉子, 头着软巾,身有护臂,下着绑腿,一身精干打扮, 一看就知是行伍之人。他环顾四周, 见周围不少人,说话声音也大了些, 显然是特意说给旁人听的,“若是有贼寇, 但叫他来一个死一个, 来一双, 死一对!” 周遭客人行商听闻,顿时鼓掌叫好。 在那汉子身旁, 立着的正是这艘客船的船主人, 名叫于诚。他见状,也略微松了口气,抱拳朝周遭举了举,高声道:“王镖头说得在理。船上挂着漕帮的旗帜,又有威武镖局的诸位镖师在, 大伙儿不必担忧。” 众人皆纷纷道是,这才笑着散开。 法伊莲没有走,她看那王镖头神情镇定,行走并不匆忙,又沉思片刻,这才打算转身离开。 “你这憨货,站在这里作甚!快快离开,莫要让客人们见了晦气!” 一阵叫骂声传来。 法伊莲探出头,只见甲板上立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这人可不似旁人那般即使被太阳暴晒,也是黄中带黑,而是天生黝黑皮肤。 “昆仑奴……?” 法伊莲垂眉。 昆仑奴若是放在从前,可不好找,运过来的昆仑奴价值千金,他们力气大,听话好用,十分得世家贵族们喜欢。但自从高祖之后,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奴隶从世界各地被掠夺而来,为大周人种植粮食、树木,挖掘矿石,昆仑奴也不似此前那么难得了,自然价格也日趋下降。 这个昆仑奴也是如此。 他虽然长得高大,但身上带上,手脚俱是用铁锁扣上,行走时只能拖拽前行,锁链发出哗啦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沉重。而在他的脸颊上,则印着一个青色的奴字。 法伊莲盯着那个字,手指微微的动了动,带着她的肩胛骨也跟着动了动。 昆仑奴似乎言语不通,他盯着冲他吼的船工,见那船工朝自己挥手,又用鞭子朝他抽了一下。他吃了痛,这才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一步之后,便又不走了,只盯住船工。 “该死的畜生,不通人言。”船工见状,气急败坏,又给了那昆仑奴几下。 昆仑奴吃痛,发出一声叫喊,伸手抓住了甩过来的鞭子。船工一时不察,被扯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发出好大一声咚的响动。待到船工再抬起头,已是满嘴鲜红。他呸的一声,从口中落出一颗牙来。船工大怒,高声道:“你要反了不是!找死!!” 说话间,他就朝那昆仑奴冲了过来,抬脚就踢。 那昆仑奴也似乎被吓到,不敢还手,只一下,就被踹倒在地上,捂住了脑袋,任由那比自己矮小许多的船工打骂。 法伊莲神色微变。 “似有些可怜。” 一旁传来了卫昭的声音。法伊莲转头,见卫昭也正朝下看去,她抱着双臂,看着下方的闹剧。 “怎的出来了?”法伊莲问。 “有些人拿披风,结果不见了踪迹,这不,着急了。”卫昭的下巴朝宋思思一扬。宋思思正满眼乱转,四处搜寻自己爱侣的影子。她的目光扫过那个满是伤痕的昆仑奴,又在眨眼间移开,不以为意。 法伊莲唔了一声,挪动身子,站到了卫昭的身边。卫昭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寒风少了许多,她看了法伊莲一眼,这才慢慢的转开眼去。 楼角处拐出一个瘦高而纤长的人影,抱着宝蓝织锦的披风。 宋思思眼睛一亮,喊道:“阿棕……” “住手,你在做什么!” 但黑发蓝眼的女人并没有听见宋思思的声音,她发出声音,往下一跃,将那个施暴的船工拉开。 “客官可是打扰你了?此人不过是个奴隶……” 船工被拉扯开来,又听人这般训斥,便知是船上的客人。他点头哈腰,说话恭维,带着大周人特有的圆融狡猾:“客官不知,此人素来都是吃得多,干得少,又戾气难消,不好生驯养……” 船工一边说话,一边抬头。 他看见了尖瘦的下巴,浅白的唇,和同样浅白的脸色。 这可是白啊,大周人哪有这样的白,这样的白,多半是什么贵人…… 随后他看见□□的鼻梁,深邃的轮廓镶嵌着两颗幽深的蓝宝石。 船工一下子顿住了,他的目光定在了阿棕的脸上,又左右晃了晃,直到看到阿棕耳下没有被发丝掩盖的那一点青色。 船工站直了腰,他微微挺肚,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来:“我当是哪一位老爷小姐的。原来也是一个下贱的玩意儿。” 阿棕蹙眉,她怀里抱着主人的披风,手现在柔软的织锦中,捏得紧了些。
“你……”阿棕低声道,她的目光闪动,带上凌厉,“你太过分了。” “哈!”船工笑起来,他个头是甘州常见的那种体型,矮小精瘦,甚至比不得阿棕一个外族女子的身高。他咧开笑,迈开步子,朝阿棕走来。 阿棕却往后退了一步。 法伊莲发出低低的啧的一声。 “若是你,你会怎么做?”卫昭问。 “若是我,他眼下就已经死了。”法伊莲回,她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种音,带着一贯的狠和戾。 卫昭扫了一眼自己的奴隶,她绑着头发,还是染过的模样,河水吹动她的发,虽然看不见那鲜明的颜色。但卫昭依然觉得,她的奴隶身上缠绕的那种生气,是这里所有人都比不上的。 有的虽然身形高大,却如行尸走肉。 有的空有热血和武艺,却茫然如稚童。 有的满腹空空,只会耍狠耍滑,欺下媚上。 而有的…… 卫昭的眼划过那个颤抖的昆仑奴,滑过沉默不语的阿棕,滑过得寸进尺的船工。 “你这小娘皮长得还算不错,多少钱?不如随了我去……” 而有的…… 虽然心中蕴着火,却偏偏孱弱得好似风一吹就会散去。 “阿棕!打他!扔他到船下去!” 宋思思的声音响起来,她中气不足,高声喊叫时,声音显得过于尖细,就好似嘤嘤叫喊的奶猫。 下一刻,阿棕的身影陡然动了。 她如同一枚早就蓄满了火力的炮弹,只等一个火星,就立时弹射出去,膝盖狠狠的撞击在船工的胸口处。船工发出一声惨叫声,整个人腾飞起来,就如同宋思思所说的那样,干脆利落的落进了水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声音惊来了其余人,于诚急急赶来,看见阿棕站在船头,扭头朝自己看来,她的黑发带着湿润的水汽,是方才水花溅起时落下的。她的目光太过可怖,惊得于诚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是奴隶?你的主人呢?”于诚惊道。 “我在这里,怎的?”宋思思捏住了栏杆,又低声咳嗽了几声,朝阿棕招手。 阿棕仿佛陡然回过神,她带着几分茫然的看了眼水面,又急忙回转过来,匆匆忙忙的朝宋思思走来,垂眸站在宋思思的身边,为她裹上她一直抱着的披风。 卫昭眼尖,素来挑剔,见那披风上竟连半点湿润都无,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好俊的功夫。” “蛮人。”法伊莲垂眼,低声道。 卫昭无语,她看戏正起劲,才没那时间来安抚自己那一股酸味的奴隶。 而宋思思则一把抓住了阿棕的手,她咳得脸色通红,又梗着脖子,朝船老大道:“我家的奴隶,打你一个小小船工又如何。打狗还要看主人,你那船工,能抵得过我家阿棕一根汗毛么!” 这艘船是商货两用的,下层五个客房,上层只两个客房,却又住的都是娇滴滴的美娇娥。于诚自然是熟悉得很,他一眼就看到了宋思思,方才又见阿棕的武力,因此自略一迟疑,就打定了主意。他打了哈哈,笑道:“自然自然,我这些小的都是些粗人,冲撞了贵人们。待会儿我让厨房做点好酒好菜以作赔罪。还望贵客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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