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笑道:“你这猴儿,要去就去,还在这儿多嘴什么?你妹妹还要在家住几日的,还有机会。” 王熙凤连忙应了,又问了问住到何时,这才退出贾母房中,转去处理家事了。 薛姨妈和宝钗却还留在这儿。 黛玉暗暗留意着宝钗。 往常宝钗衣着多是些半新不旧的衣裙,今日却因要走亲戚,穿得却是簇新衣物,大红色,又绣着金丝。素来少戴奢华饰物的她,今日竟也在腰间佩了玉,头上戴了金钗珠钏,向来不施脂粉的脸上也点上了些许胭脂,映得她愈发容貌丰美,姿颜盛极。 黛玉心中大叹宝钗果是难得佳人,却更为宝钗叹息。 她昨夜与香菱闲谈,已从香菱口中探知,宝钗是真不喜这等富丽闲妆的,今日如此打扮,除是到别人家中作客的规矩外,到底该也存了些向旁人展示之意,好令他人得知,薛家虽不如先前兴盛了,终究不曾倒下,仍旧是那豪富之家。 只不知这是宝钗自己主张,还是薛姨妈念头,甚至是王夫人心思。 黛玉最不认同这是宝钗主张。 任宝钗伴着贾母说笑,安然自在,黛玉依然留意到宝钗眼底极淡的倦意,以及被深藏的感伤。 宝玉已换衣服回来了,和黛玉一左一右地坐在贾母身侧。 宝钗坐在下方,看着两人如金童玉女地伴着贾母,胸口突地一闷。 今日去王家,对她的刺激并不少,而黛玉和宝玉并排,将这刺激又放大许多倍了。 薛姨妈因已和其他夫人奶奶周旋一日,此时有些疲倦了,就要先带着宝钗回梨香院,倒也给了宝钗一个离开的借口。 两人这一离去,黛玉愈发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方才宝钗在时,偶尔与她答话,和过往并无什么不同,恍若当日梨香院一事从未发生,已令她有些发闷。现竟还未和宝钗多说两句话,宝钗就走了? 也幸好,她还要住几天的,终究有机会去找宝钗!
第36章 宝钗回了梨香院中,先将身上衣服换下。 过年时节。过得去的人家都讲究穿上新衣服,她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仍把平素里那些半新不旧的衣服拿出来穿。 簇新的大红衣物穿在她身上,称着她肌肤丰泽,华彩不减丝毫。 只是随着她将脂粉洗去,脸上倦容已不大藏得住了。 宝钗坐在镜前,逐一将头上钗饰摘下。 正摘着,薛姨妈忽来了。 宝钗回头,就要起身,薛姨妈忙道:“这是家里,又没别人,何必起身?” 宝钗便仍旧面对着镜子,继续卸下钗环。 薛姨妈坐在旁边,看了一小会,因不见宝钗项上金锁,就道:“我的儿,怎不见你戴你的金锁?今儿出门你还戴着的,现哪去了?” 宝钗已将无用饰物都摘下了,忙又开了妆奁,把里面用布包着的金锁取出让薛姨妈看,再笑道:“这不我都回到家里了,还换过了衣服,自是在换衣服时摘下收好了。平白无事的,何苦戴着它?坠得慌呢。” 薛姨妈略放心些了,然仍面带忧虞之色。 她虽知那金锁沉重,心疼女儿,不愿多劝女儿久带,但亦知这锁关乎金玉良姻一说,终说道:“宝玉那孩子,一醒来就戴着他的宝玉的,睡觉时摘下,到底还在身旁。” 宝钗很是明白薛姨妈意思。 她这金锁打出来,还錾了字,就为与宝玉的玉凑成一对。 而今贾家上下,哪有不曾听闻过她有一金锁,以及锁上有字,字还与通灵宝玉上的字是一对的? 今儿她与薛姨妈一起到王家,除听出了王夫人前两日来约时的言外之意,特意换了鲜亮衣服,带上了贵重饰物,还听了薛姨妈吩咐,把这金锁也戴上了。 虽她戴得含蓄些,半藏在衣中,然略有心些的,哪有看不见、想不到的道理? 然而王夫人等人,并无一个提及金锁之事的,宝钗和薛姨妈更不好主动提及。宝钗想来,甚觉无趣。 薛姨妈那般在意她和宝玉的婚事,其他人却哪有半分考虑这问题的意思? 她握了薛姨妈的手,低声道:“妈,依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在这些事上如此多费心思了。别说贾老太君那儿是什么反应了,连姨妈当日让咱们来的时候那般热切的,而今都淡了许多。再这般耽搁下去,还不知要有多少波折。“ 薛姨妈脸上忧色更重:“虽是如此,但又能怎么办呢?顶多也只是再另做些打算,可这边也不能放下了。再说了,咱们风声儿都放出去了,忽然又不当一回事,怕更要被他们笑话。” “妈……” 见宝钗还想说什么,薛姨妈将手抽出,转而拍了拍宝钗手背:“儿啊,你想说的这些,妈如何不明白?” “到底咱们家已是今日处境了,也没别的办法,终究只能继续如此。宝玉那边,终究要你多去注意。你姨妈那儿有我。” “至于那老太君,确实麻烦些。但依我看,她也不是不喜欢你,只要林丫头那边无心,事情就容易多了。况且老太太不能直接做主宝玉婚事,咱们并不必过于紧张。” 宝钗虽附和着薛姨妈的话,脸上笑容却更勉强些。 待到薛姨妈离开了,宝钗坐在镜前,怔怔出神。 今日到王家,因她和薛姨妈都穿着富丽衣裳,饰物生光,王府中由上自下,对她母女态度尚可。 终是免不得有些人要趁机问起薛家生意的事,这又是瞒不住的,略有心些的都能知道真实情况如何。更怕她们其实早就清楚了,无非暗讽几句,又或是借机敲打一下。 薛家在宝钗父亲在世时,真有百万之富,又是资助王子腾官途银钱的第一人,因此虽只是皇商身份,但也不曾被人怎么小瞧。 只恨薛蟠并非能继承家业之人,以如今薛家之败落,已然难免被这些贵亲戚瞧不起。 王夫人特意叮嘱的定要装扮富丽,只为叫其他人看到,薛家再不济,仍是比他们富得多的人家。此等做法,固然不落仕宦名家之排场,但并不为宝钗所喜。 薛姨妈倒认为王夫人如此做法,乃有意成就双宝婚事,才要让其他人得知,薛家并非已经不济,宝玉与宝钗也门当户对,因而甚是满意。 宝钗却觉今日与王子腾夫人相见时,她那舅母话中有意无意地就往自家老爷官场上使费大的话题引,竟似是又想让薛家给钱。 历来,为官者皆有不与民争利的主张,本朝虽不限为官者营商,但为官之人依旧自恃身份,罕见经商之人。纵是家中有商铺的,亦羞提商号事。 偏受买官风气影响,本朝贪腐屡禁不止,官场使费远胜前朝,有意官途者,先得花上银钱无数。饶京中王孙子弟,倘不愿只当闲人,若凭不了科举出身,又得不了荫官资格,那也需花钱买官,再谋前程。 宝钗惟愿宝玉能早日专心读书,好通过科举走上仕途。 如此,纵然她嫁不得宝玉,在四大家族年轻一辈子弟难有人挑大梁之际,若得一个宝玉,承继家业,或许还能改变些许将来。 且宝钗亦清楚,莫看宝玉性情亦有些乖张处,细论其人品,却甚为可靠。纵也有诸多不合世俗处,念其年幼,观其聪明灵慧,终觉他有成就未来之可能。 为此,宝钗固然对母亲做法有些不满,但到底不曾想过反抗,只顺从着母亲安排,成为了促成金玉良缘上的一员。 然她心底,已渐有其他主张生出,只朦朦胧胧的,连她自个儿都觉得像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并不真切,更无从说出来与母亲商议了。 翌日。 来贾府贺节的亲友络绎不绝,厅上院内皆是戏酒。 薛姨妈带着宝钗,早早就到了贾母房里陪着说笑。 贾母精神劲足,也应酬着些客人。黛玉因年纪小,又体弱些,贾母便很不愿意叫她劳累,故只让她与姐妹们一处儿玩耍,赶围棋也好,抹牌也罢,年节间更不拘着她们姐妹。 倒说宝玉,固然最愿留在院中与姐妹们一处玩闹,偏今日贾政点了他的名,要他也去见见客,他再无奈,也只好去了,却免不得要叮嘱黛玉几句,等他回来仍要一道儿玩飞行棋。 须知昨日黛玉将飞行棋带来,教了姐妹们玩,宝玉这在脂粉堆中混的,哪有不听说了的?才玩一玩,也喜欢上了。知道是崇玉研究出来的新鲜玩法后,更心内暗叹自己先前或许识错了崇玉。 保龄侯史鼐之夫人楚氏也带着湘云来贺节了,贾母见了湘云,问候两句,知道湘云这次来也要住几天的,又见湘云在楚夫人面前拘束得很,便让她去找姐妹们玩。 湘云由一小丫头子引着,到了姑娘们正玩闹着的屋子,才推门,还未进去的,已先嚷着:“二哥哥可在的?” 众人听声音,就知是她。 黛玉正与探春赶着围棋,手拈起棋子,思量着该落到哪处。忽听到湘云声音,她手一颤,棋子就落到棋盘上了。 她忙要捡起,探春已拍着手笑道:“落子不悔!林姐姐,这局我可要赢你了。” 黛玉往棋面一看,知自己这子落错,已无胜数。这本就姐妹间玩闹,胜负绝非要紧事,她更不争辩,只笑道:“且让你赢这一局。” 说罢,她扭身,瞧着因知道宝玉不在而略显失望的湘云,促狭道:“好你个云丫头!来了就只知道你爱哥哥?偏你咬舌子爱说话呢!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现让你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 湘云本与宝钗说着话,听黛玉这般说,不由向宝钗道:“宝姐姐你瞧,偏就林姐姐不肯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自认比世人好,于是见一个打趣一个。” 宝钗闻言,亦就抬眸望向黛玉。 黛玉只见宝钗脸上笑意盈盈,丰姿一如既往,昨夜从王家回来时那丝藏得极深的倦意,如今已完全找不到了。 她本听湘云这般说,还要思量如何针锋相对回去的,今看到宝钗容颜,只回道:“我倒也不认我比世人都好,远的不说,光近前可不就有个人,我也不敢挑毛病的?” 她往常与湘云斗嘴惯了,两人吵吵闹闹,却常能料得对方接下来想说什么,因此听得湘云方才所说,又知湘云喜宝钗为人厚道,就清楚湘云言下大有赞叹宝钗之意,这话就出口出得急了,说罢她已自悔不及。 她本有意与宝钗化了往日矛盾,偏今日又生言语冲撞,这可更不知当如何向宝钗道歉了。 湘云也听出她话中有说宝钗之意,却唯恐宝钗不自在,不愿再与黛玉斗嘴了,因此只笑道:“你既知就好。我方才进来时,可正听着你们喊什么六点的,可是在玩什么?” 迎春笑道:“这叫飞行棋,是崇玉兄弟研究出来的新花样儿,云丫头,你过来瞧瞧吧。” 迎春身边的司棋本占了一色棋子,陪着姑娘们玩,现忙给湘云让出位置。 可巧迎春等人这局棋也才该开始,只得惜春一人的棋子已起飞,湘云才加入也没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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