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比凡间小上许多,又甚是荒芜,与这凡间邦畿相比,真是像极了其中一个荒僻的小城。 步入这凡间街市,只见路上众人翘首以盼,脚踩脚地挤作一团,也不知在看什么,熙熙攘攘的,着实吵闹。 听闻是凡间帝王按例巡幸郡县,又大赦了天下,故而才这般热闹。 渚幽将长应的手牵紧了,省得这小龙被挤得没了影。这龙一会儿若是见不着她,指不定会慌成什么样。 她自来了凡间后,又将一头银发用术法染成了黑,还在面容上施了术。 如此一来,即便是故人相见,也未必能将她认得出来。 长应破壳后便十分自持,回回看人时只眼珠子略微转动一下,如今竟来回看了许久,似是对这人间十分好奇。 渚幽在人群中弯下腰,抵在她耳边说:“人间有意思么?” 长应微微颔首,左顾右盼着,脸上这才有了这模样的丫头该有的纯真和灵动,“这便是人间?” 渚幽颔首,“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怎还这么问,难不成周遭这些人模样长得像妖魔?” 妖魔倒不至于,只是不大好看,长应心道。 小丫头略微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似是能将她面上附着的术法给看破。 渚幽任由她看,多看两眼又不会看出个窟窿来。 长应忽道:“日后还能带我来人间看看么。”那双浅色的眼一眨不眨,不似是在询问,倒是想讨个许诺一般。 可许诺这种玩意儿,魔又怎么给得出来。 渚幽双目一垂,一双眼无辜又好看,微微弯着的时候像个月牙儿,“日后之事日后再说。” 长应眸光一敛,苍白的唇微微抿了起来,分明是不乐意了。 渚幽本想哄她,那念头刚起又给忍住了。她心道若是再这么纵着,这龙日后可不止会顺着竿就往上爬了。 凡间属实热闹,相比之下魔域还是太过冷清了。 那几个潜入魔域的探子定然想不到,他们想找的魔主二魂早早就被带到了凡间,还被揣进了芥子里,压根就没被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上。 此时也未见撼竹传讯而来,想必连三主也未发现问心岩的禁制被动过了。 渚幽带着长应往客栈走,离街市远一些后,人也少许多,那些人全挤在大街上看帝王的步辇了,一个个满脸喜意,还揣了满怀的花果,争着往步辇上塞。 客栈的小二正勤勤恳恳地擦着桌椅,余光斜见一双墨色的绣鞋踏进了门槛,连忙弯着腰迎了上去,张口就问打尖儿还是住店。 他双眼一抬,登时看呆了,哪见过这样身段这样面貌的女子,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 渚幽捏在长应腕上的手一松,素白的手掌一翻,一颗玉石登时出现在掌心上。 玉是好玉,是凡间鲜少能见得到的,也是渚幽芥子里为数不多值钱的玩意儿。 “住店……” 这小二是个识相的,双目猛地一低,巴巴地看向了她掌心上那颗玉石,暗暗吞了一口唾沫。 好家伙,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白玉珠子,里边有一滴朱红的痕迹,似是血被裹在里边一般。 小二连忙道:“这玉太贵重了些,就算是上房也不必……” “不要就算……”渚幽那细白的五指一拢,将玉珠子握进了掌心里。 小二懵了,哪见过这样反复无常的,连忙将她往掌柜那边迎,弯腰道:“客官这边请。” 渚幽两根手指捏着那珠子,悬在了掌柜的眼前,作势要松开手。 掌柜一惊,连忙伸手去接,那珠子便稳稳落进了他的掌中。 他当即笑得嘴都合不上,侧头暗暗瞪了那小二一眼,连连弯腰亲自将渚幽请到了楼上。 长应跟在渚幽的身侧,来回看了好一会,等进了屋后才糯声道:“这屋子比之大殿还差远了。” 渚幽将观天镜放在了桌上,素白的手隔着那墨黑的绸布,不轻不重地直朝镜面摁去。 “凡间的宫殿,可不是人人都住得的,哪能处处都是朱墙玉瓦、紫柱金梁?” 她心底一哂,觉得这龙是越发像天上海底那群挥霍侈靡的龙了,眼里只容得下好看的物什。 她慢慢将系在观天镜上的细绳解开,却未掀起蒙在上边的黑绸。 长应坐在边上,如今身子虽暖和了不少,可仍是想往渚幽的身上贴。 渚幽见她巴巴看着,还慢腾腾地挪了挪鼓凳,一副非挨着她不可的模样,若是变作龙形,说不定会整只龙都盘到她的身上。 长应挪着鼓凳,仗着自己模样长得小,脸也还是嫩生生的,就这么将下颌撘在了她的手臂上。 那微尖的下巴直往渚幽手臂上戳,渚幽手肘一曲,捏住了她的下颌,把这龙首往别处挪了挪。 “你为何要拿这面镜子?”长应被挪开了头也不见怒,满脸淡然地问。 渚幽只睨她一眼,未曾答话。 她拿这观天镜,自然是想看看天界那群仙在做什么,那镇魔塔在神化山里被她毁了,想必众仙会慌慌张张地重修一座。 客栈外皆是喧嚷声,有些个小孩儿还啼哭了起来。 渚幽手一抬,大敞的窗嘭一声关了起来。她取出了一只魔童捧日的灯盏,细长的手指微微一勾,周遭的光亮便像是被吸附了过来,聚成了个拇指大的光团。 明明屋外炎日高悬,这屋中的光却被凝成了这么一小朵,慢腾腾地随着她的手落在了灯盏上。 一时间如临黑夜,若是这灯一熄,这屋子定漆黑一片。 渚幽食指一动,那灯盏上的魔童顿时闭起了眼,还将双手拢了起来。 那魔童金像的像双手一合,捧在其手心的光顿时被掩起,屋子里连一寸光也见不着了。 周遭暗得不见五指,长应随即也瞧不见渚幽的脸,幸而这魔的气息仍在,她那狂跳的心才稍微安分了点儿。 她循着那温热的气息,伸手摸到了渚幽的肩,直把小脸往渚幽的肩上贴。 渚幽正想将蒙着观天镜的黑绸布掀开,肩头上冷不丁贴上了只龙,也不知这龙怎这么黏人,像是怕黑一般,身子竟还略微颤了颤。 她伸手去推,竟还推不动。 可长应哪里是怕黑,分明是以为这魔要将她丢开,连忙又挨近了点儿。 渚幽心里明白,这龙这么黏人,还不是她给惯的,当即又谅解了。 她纤指一抬,恰恰抵在了长应的眉心上,“屏息,莫要扰乱我。” 长应还真的屏住了呼吸。 渚幽见她乖了,手指略微施力,将其推开了些许。 长应这才乖巧地松了手,又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只是什么都看不见,像是瞎了眼一般。 渚幽倒是瞎习惯了的,只是寻常时双眼如蒙白雾,而如今眼前却是黢黑一片。 她收敛了周身魔气,掀起了那黑绸布,掌心贴上了冰冷的镜面上,那镜子上的仙气刺得她掌心如受针扎。 可也不过是针扎罢了。 那些凡人不懂怎么用这观天镜,故而只能通过这观天镜得知天人的指令。 她的神识穿过了观天镜,身上也如蒙仙气一般,轻易便进了天门。 那数丈高的白玉天门和记忆中无差,只是守门的天兵换了别人。 过了天门,只见一方寒池跃入眼中,池中红莲盛放,玉琢般的鹤在啄着羽毛。 天兵未曾发觉有魔潜入,一动不动地站在天门两侧。 渚幽的魔气已然收敛,穿过观天镜时,身上还裹上了这镜上若有若无的仙气。 她未曾想过,再一次步入天门,竟是用的这种法子。 镇魔塔遭毁,先前持塔的芝英仙自然会被问责,犯了事的仙大多会被囚在落星泉中。 她那一缕神识绕过萦回的飞廊,从亭台上的仙琼玉露上一掠而过,只见数个身着轻纱的仙子正熬着仙酿,一个个心事重重的,嘴还动个不停,似乎在聊些什么。她的神识一顿,附在了其中一仙的发钗上。 “芝英仙被困在落星泉里已有数日了,听闻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怎会问不出?”另一人诧异道。 “审讯的大人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后来不得不入了她的识海,怎料……” “她的识海怎么了?” “怎料,她入神化山后那的一缕灵丝竟连根也不剩,故而才什么也记不得,分明就是被拔去了灵丝。” “这不是会将镇魔塔毁去的那大魔所做的吧,否则又有何人会去毁她的灵丝?” “那魔真是阴险狡诈,毁了镇魔塔不成,还要将芝英仙的灵丝毁了。” “既然如何,为何不将芝英仙放出,灵丝又不是她自己毁的,她并非有意隐瞒啊。” “可镇魔塔到底是在她手中变成那副模样的,若不罚她,又怎能服众?” 渚幽听了一会便寡然无味地走了,她做了什么自己清楚,镇魔塔确实是她毁的,但芝英仙的灵丝却不是她拔的。 只是此事不大好解释,当日在神化山里,除了她以外,似乎还没谁动得了芝英仙的识海了。 三主应当未进神化山,即便是进了去,也未必会动手,尤其是那惊客心。 起初惊客心想将她骗进神化山,可不就是盼着那镇魔塔要她的命么,又怎会好心好意地替她善后。 落星泉在地宫之中,周遭萤火丛丛,依傍在泉水之上,状若罗星,故而唤之落星泉。 这是这落星泉常常是无人看守的,里边也不曾长住过什么犯错的仙。 毕竟天宫中规矩甚多,这些仙若非生来便有仙筋仙骨,多半是好不容易才修得正果的,又怎会傻愣愣的去犯什么天规。 故而泉中静凄凄一片,除去把守的天兵以外,就只有被困在泉眼里的芝英仙了。 芝英仙一身彩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鬓发凌乱,脸色也苍白如纸,周身痛得止不住哆嗦。 她在水中漂浮着,双目已近乎无神,气息已比上回在神化山中所见时弱上了不少。 渚幽那一缕神识钻入了泉眼,倏然刺入了她的的眉心,落进了那片识海之中。 这片识海中的灵丝密密匝匝的,一缕缕如荒原上遍布的杂草,粗看下无甚不同,实则每一根都是不一样的,其中所藏的记忆也大不相同。 众多的灵丝中,越是细弱如丝,就越是新长的,多半是近日之事。 渚幽将那嫩生生的一丛翻了个遍,果真找不着那日在神化山中所经之事,她拨动了这遍布整个识海的灵丝,忽地找到了一处被拔除的痕迹。 那么一点儿,似是在土上凿了个坑未来得及填补。
确实是被抽去了,连半寸也没有留下,拔得干脆至极。 灵丝抽离,就连识海也会连带着痛上几日,惘惘然,似是丢了魄那般,迷蒙又不知所措。 芝英仙如今这双目无神的模样,恰就是被抽去灵丝后所该有的神情。 渚幽离了她的识海,却见这芝英仙大睁的双目倏然淌下了一串清泪,她乃是瑞草修成的仙,所淌的泪也如花汁一般,只是被泉水一卷便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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