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燕三叔好奇张望,整个人当场愣住,他结结巴巴道:“季……季锦戎?” …… 季锦戎慢悠悠上了楼,双眸映着一切。 一切,又没入他的眼。 店小二热情跟在屁股后面招呼,听闻对方第一句话是要酒,遂十分为难的回应,国丧期间不准饮酒。 得了这话,季锦戎如梦初醒,他无力端坐着,口中寡淡无味,暂挥走了人。 本该红红火火,激动人心的一日,陡然转变成一场笑话。 他的花轿,接了个空。 是的,季锦戎最怕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慕容安然逃了婚,人影都不见。 不知是该大哭还是该痛哭,强忍之下,神探狄秋霜的得意门生酸了鼻头,他觉得要是在大庭广众下擦鼻涕掉眼泪,恩师知晓后定又是一顿大骂,外加没完没了地扎马步。 为了既不丢人又不受罪,季锦戎垂下脸,将双眼埋进衣袍。 少卿,大红婚袍湿了一片。 漫长的低声抽泣后,一双湿漉漉的、红肿双眸从悲伤里挣扎出来,他将手掌摊开,再次打开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字依旧刺心,一个字‘等’。 等……要等多久? 等到沧海桑田,人老作古吗? 季锦戎摸去脸上泪水,慕容安然给了自己一个遥遥无期、一个看不到尽头的路。 她让他独自走,带着随时被抛弃的感受,踉踉跄跄朝着没有光的希望走。 纸条被揉搓成团,季锦戎举起手,欲将这份心痛丢开老远,可惜五指终究舍不得松开。 即使手心当中握着的是根尖刺! 如果将字拆成一笔一画,大将军苍劲有力的笔锋又让自己沦陷和迷失,季锦戎将纸团塞进衣袍内袋,像护着宝贝。 字如其人,很飒、很美! 往往,最为普通的东西能从里到外温熨一颗仰望数年的心。 窗外的熙攘分了一缕思绪,校尉大人将双肘横在窗框,脑袋搁在上,沉默不语回忆着数年前的惊鸿一瞥。 人流如当年,不……这样的场景,远不如当年。 十年前,他十岁。 那一日,京城上下,皆去瞧慕容敬敏挂帅出征,自己也不例外。 众人欢送元帅的同时,也为瞧一瞧将门里出来的虎女。 传闻慕容敬敏之女-慕容安然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长相又冷又野,全然一副雌雄莫辨、俊俏风流模样,不但惹得京城男子朝思暮想,合着一众女子也对其念念不忘。 季锦戎才不在乎关于对方长相,他不相信一个女子能潇洒自如挥动大砍刀? 虽说本朝女尊男卑,至少开疆拓土、保卫平安的将军皆为男人,哪里能出个女将军? 挤过漫漫人群,将脸蛋都挤得变了行的季锦戎,由于身子骨还没长开,一不小心摔了个跟头,骨碌碌、圆滚滚摔出了线。 就在花踪大街,就在妙味楼门口,季锦戎穿着粗麻布衣瘫坐在地,仰望着高头大马上、银甲红袍的征北军前锋慕容安然。 四目一对上,他的魂,就丢了。 后来,他被士兵快速架回人堆,眼睛平白无故生出了钩子,严丝合缝的固在某人身上,直到身影消失无踪。 以至于如何归的家,如何与生在闺阁中的姐姐攀谈等事,一概回忆不起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每每被嬉笑打趣婚事,慕容安然的面孔总会第一个浮现,再也没有旁人。 到了婚嫁年岁,做媒的络绎不绝,无一例外被小小的校尉通通打发,他的爹爹并不是没急过,甚至棍子都给抽了出来。 祠堂内,面对咄咄逼人的父母,季锦戎坦然了心扉,他想嫁慕容安然,哪怕是个侧室,或者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宠。 果然,自己被毒打一顿。 季海康说,和谁争媳妇不好,偏要和女帝,是走进了死胡同。 棍子一下下落在后背,他一次次在心口,念着那人名字。 剧痛中,从父亲嘴里得知慕容安然迟早要封妃,但自己并不绝望,甚至想好了,割掉身上的玩意,进宫伺候慕容安然,也算是朝朝暮暮、白头偕老了。 岂知后来,天降洪福,心爱之人和女帝闹翻了! 季海康得知后,几乎是连夜快马上门提亲。 毕竟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小子,闹着非大将军不嫁,不奢望为人夫,只图个男宠……不然就横刀自|杀。 最终的结果简直令某人喜极而泣,大将军不但答应了婚事,而且是嫁,不是娶! 多年夙愿一朝实现,总生出些不切实际的缥缈感,季锦戎捏着大腿,疼痛感十足,不像是在做梦,纠结一番,他还是不放心,又拿尖刀划开个小口子,鲜血如泉,稀里哗啦地往外涌。 终于,他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像个傻子。 …… 季锦戎哭笑出声,眼睛又红又肿。 其实,寻常里,他可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物,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滴下泪,这是有辱身为男子汉的自尊。 偏偏到了慕容安然这里,秒变哭包,但凡和她沾边的事,总逃不开伤心与难受,情绪稍上来,眼泪就不争气,尊严脸面什么的,通通是些屁话。
无声哭了半晌,心里大抵好些,校尉大人彻底抹干泪痕。 他得耐下心性,继续等自己的心爱。 这时,楼下又传来一阵人马喧嚣,季锦戎往下看,见是自己府上的家丁,心情瞬时跌落谷底,必然家里人担忧,怕自己受不了逃婚的打击,要寻短见,遂找了上来。 贴身小厮也往上一看,瞧见自己主子,事情紧急,顾不上登楼,就站在楼下,仰着大脑袋禀报。 可惜小厮是个小结巴,越是急迫越是蹦不出一个字,指着季府方位,支支吾吾,“快……快快……回……回……回。” “伶仃,我不回去了。你告诉爹娘,就说我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没想找歪脖子树上吊,那一桌酒席他们自己吃,别浪费了。”季锦戎道。 小厮伶仃的脸,憋胀通红,他一个劲跺着脚,牙冠咬得死死,僵着舌头,拼命比划:“回……回家……新……新……新……” “新什么新!新娘子都跑了!”季锦戎唉声叹气,补充道:“这下又成了市井毒舌之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他季锦戎,绿帽子想戴也戴不了……没资格啊。” “不……不……不……”伶仃在楼下急得打转,撑着嗓子眼又喊,“新……新……新娘……娘子……” “新娘子干嘛,找到了?算了吧,找到也不能逼人家回来嫁给我啊,我才不要强娶,虽然我们有婚约的。” 伶仃听了这话,哗啦一声哭了出来! 全家都等着自个少爷回去,自己一句话说不出来,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季锦戎好心安慰道:“你别哭啊,该哭的人是我,我才是那个被抛弃的窝囊男人。从此以后,走一路,被人笑一路!不过,我这人脸皮儿厚,不在意这些,我和大将军名义上还是未婚夫妻关系。” “不……是……是新娘……在等……等……” “唉!”季锦戎笑容瞬间消失,缩着脑袋,无奈道:“我知道她要我等下去,可谁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我已经二十,老大不小了,离着人老珠黄也没些年……到那时,腰|劲没了,皮囊不俊了,安然哪里能看上我,怕是亲也不让我亲一下。” 伶仃哇哇大哭,鼻涕眼泪齐齐下,狂指着家的方向,结结巴巴。 季锦戎看了很想笑,刚想打发人回去,留自己清净清净。 忽得,他觉得事态不对。 定是出了大事了,不然伶仃不会这副模样,他随即问:“家里,出了事?” 伶仃点了点头。 季锦戎指望不上楼下小结巴能说出完整句子,“坏事摇头,好事点头。” 伶仃猛然点头。 “好事关于谁的?不关我的摇头,关于我的点头。” 伶仃再次点头。 “好事?”季锦戎抱着怀疑态度,被心上人弃婚,还能有什么好事? 伶仃哭哭嚷嚷指着季锦戎。 “我?”季锦戎挠了挠头皮,勉为其难将伶仃的字,一个个拼起来:“回家……新……新娘……在等……我?” 伶仃一下子瘫坐在地,在震天的哭嚎中,疯狂点头。 季锦戎浑身颤栗,慕容安然在等他,而且是好事,那不就是…… “艹!!!你不早说!” 季锦戎随即飞窗而下,朝着喜堂,驾马狂奔。
第40章 大婚之日2 两个时辰前,清晨。 慕容安然红衣霞帔立于殿内中央。 女帝刚刚起床,由着徐溪丛伺候穿衣,秦妍正对着玉石屏风,通透的蝉翼金纱隐约勾勒出一具高挑身材,面容不可见,其五官的阴影深邃优美,不出意外,是个美人胚子,她好奇地问:“溪丛,朕与这位大将军,关系如何?” 徐溪丛双手凝滞,纤长睫羽遮蔽着稍显慌乱的神情,一颗心忐忑几下,片刻后,她小声道:“关系一般,并无太大瓜葛。” “那就好,朕好歹拿捏个态度,过于密切显得巴结,离得远,又显得不近人情,毕竟这天下是她护着的。”秦妍回过目光,张开手臂,由着人系玉带,她感慨道:“抽空,你陪朕一起去祭奠皇后和两妃,瘟疫乃天降,凡人如何能扛。 可惜我重病过后,一点也想不起来与她们种种,也不知生前情谊……” “情谊一般,”徐溪丛快速打断话,未免眼前人想起要命的过往,她不得不撒谎,“皇后是仗着家世身份进来的,二妃皆为了荣华富贵,没一个真心。” 秦妍微微蹙眉,话哽在嗓子眼,十分不是滋味,鉴于没有记忆,也谈不上深深牵绊,她轻声叹气,“终归夫妻一场,即便不爱,也曾温柔缱绻,自当要前去看一看。” “好,我让人选个日子。” 徐溪丛牵着人坐下,命宫婢上前为女帝梳洗,她绕过屏风,双眸顿时一亮。 红妆下的慕容安然美的不可方物,如火红衣衬得肌肤雪白透亮,薄唇抹了丹蔻,娇艳欲滴,黛山长眉飞翘入鬓,眉下丹凤长眸上了层薄薄绯色,干干净净的眼眸,冷冽如泉,不过分艳丽,恰到好处的妩媚风流,别致动人。 “陛下正在梳洗,”徐溪丛停止打量,“你,有何要事?” 慕容安然动了动嘴巴,艰难地问出心里话:“她,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徐溪丛冷下眼神,上前几步,摸着大将军喜袍上的珍珠,似在警告,“好不容易捡了命,又忘记事,不准有差池。 宫里人怕丢脑袋、拔舌头,自然不敢泄露半分,群臣为了社稷,也只能逼着史官改写。所以,只剩下你我。” 慕容安然试探着问:“我的剧本是什么,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徐溪丛对上大将军的眼眸,无比坚毅和不容侵犯:“你和陛下,没有剧本!没有关系!” 心口猛然一陷,慕容安然往后退一步,精致华贵的珠翠晃荡着,与一张失落的靥,不相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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