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亦只道:“这法子,儿是真的想不出。”继而又笑:“洛儿惯了聪明,早前南岳卓熙王有异动之时,她便提醒过我小心南疆之事,还给我出了主意让孟独前往。如今看来,洛儿果然明心见性早就洞悉了牧卓的心思,还请父王旨意让她下嫁孟独,想那孟独得了恩旨定然也是心中徘徊许久,故此又拖延了不少时日,又让莲姬心中着急,生怕有变,这才让咱们有了防范。” 渊劼淡声一笑:“洛儿惯了聪明。聪明至极。便是牧卓与伏亦,也不若你们的妹妹聪明之万一。” 伏亦愣了愣,面上那笑意忽的没了,若有所思闭口不言。渊劼又道:“我舒余国中,女子不可干政。太聪明的女子,更不可干政。”他站起身子,带着秀官儿一步步的走下阶梯,从伏亦身边缓缓而过,轻声叨念了一句:“况红颜好重兵,又有什么好呢?”他停下步子,转头看了看伏亦,咕哝了一句:“若不能做到杀伐决断,这王,又能当多久?” 伏亦让渊劼这一句飘飘悠悠若有似无的话惊得一身冷汗,呆呆愣愣的看着渊劼那佝偻着远去出门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竟忽的浮起一层极寒之意,这寒意从后脊窜上来,冻得他手脚冰凉。 父王之意他似是明白了,可这意思之中蕴含了太多绝情寡义,让他心惊肉跳。桑洛确实聪明,自小他这妹妹就聪明。可聪明总归不是大错。此番皇城惊变,父王怕是早就洞悉,甚至早过桑洛,早过众人。可若是父王与自己真被莲姬设计,皇城之中真让莲姬掌控,若无桑洛与沈羽,无魏阙魏和如此忠臣良将,他们此时,又该怎样? 可父王的意思实在已然明白不过。 红颜好重兵,这是国中王室最忌惮的事儿。 伏亦重重一叹,走到那八步金阶之前,抬头看着上头的王座。这王座迟早都是他的,可这王座,他能否如父王一般坐得稳,坐的自在? 他坐在金阶之上,死死搅着眉头,许久,吐了口气,费力的张开握着拳头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
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入了王都境内,沈羽骑在马上,转身看了看后方,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前面的是牧卓所在,后面的是桑洛的车架。 魏阙带了牧卓来时,牧卓身上绑了绳索被捆的结结实实。待得押进帐中,桑洛只瞧了牧卓一眼,便叹了一声,让人将他身上的绳索松了,轻声道了一句:“王兄,这是何苦。” 沈羽持剑站在桑洛一侧,但见牧卓那俊秀的眉目之中晃出一抹怆然凄凉的笑意,开口只道:“妹妹,这又是何苦?” 兄妹二人便就在这帐中对视许久,不着一词。 帐中除了沈羽之外,陆昭魏阙都是面面相觑,根本没有听出来,这兄妹二人短短两句话,便已是交锋,而这交锋,却又没有胜负。 牧卓被陆昭与魏阙带下之后,沈羽坐在桑洛身边,看着她那面容忧愁的样子,柔声说道:“洛儿,可是心中难过?” 桑洛沉着面色,目光仍旧定在方才牧卓站着的地方,开口言道:“父王素来宠爱他。莫说他与莲姬,便是朝臣,怕也以为太子之位要非他莫属。” 沈羽点头:“昔日我得了狼首位时,穆公,也曾与我提过此事。” “可也便是这样的宠爱,让他不知自己该守着什么样的本分。秋猎之时,他让哥余阖害伏亦,又想让哥余阖杀了我。可他却不曾想过,这世上有很多人,与他不同,不会因着一己之私做不义之事。这王位,究竟有什么好?他用这样阴险的法子,纵使成了我舒余的王,又有什么用?”桑洛说着,连连叹气摇头,“我与他本是兄妹,虽谈不上亲厚,终究血浓于水,父王虽未立他太子位,却也算带他不薄。然今日刀兵相见,落得如此地步,又是何苦?”说着,她走到沈羽身前,抬头看着沈羽,轻声问道:“若这王位摆在时语面前,唾手可得,时语会如此?” 沈羽眨了眨眼,想都没想便是摇头:“我才不要什么王位。便是这泽阳公位,若不是因着战事沉重,我也不想要。如今以后,时语只要洛儿。” 桑洛被她说的莞尔,终于笑了起来:“我也不想要当什么公主,只要时语。” 而此时,桑洛坐在车中,却总觉得眼皮没来由的跳。跳的她心神不宁,总觉还有什么事儿,却又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儿。终究让疏儿下车去唤了沈羽来。 沈羽策马而来,翻身下马,入了马车之中。以为桑洛又觉不适,眼神之中便是担忧。桑洛却在她坐在自己身边一瞬便靠在她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疏儿叹了口气转而出了车外坐下。沈羽才抬手搂了桑洛肩膀轻轻拍着:“洛儿怎的了?” 桑洛闭目只道:“无事,只是觉得马上要回返城中,又要许久见不着时语,心中难过。想与你多待会儿。” 沈羽紧了紧手臂,偏过头轻吻桑洛额头,“洛儿放心,如今冰融雪化,国中事已安定,中州主将屠掩已死,大羿军已显颓势。再去燕林,我大军定直取四泽。” 桑洛低叹一声,抬手抓住沈羽衣角,言中带着苦涩:“时语此去,与皇城千里之遥。消息有迟,书信难返。”她沉吟许久,坐正了身子面色肃穆地看着沈羽,张口数次终究说道:“不若我回返之后便请了父王旨意,让你我早日完婚。我随你回姑业城中过上几个月。燕林有穆公,也不少你一人……可好?” 沈羽微微一愣,知桑洛此言,是因着不想与自己分开,又担心自己在战中生死难料。可她却怎能舍了燕林之中的将士与收复四泽重任,只顾着自己与桑洛私情?她紧紧握着桑洛的手,踟蹰良久,认真地说道:“洛儿且在皇城之中好好养身体,等我半年。半年之内,时语,定能收复四泽与神木都。到时,我们就能过上以往一般的日子。你也可回到昔日皇城家中。” 桑洛眉目一垮,低声只道:“我知时语心中放不下燕林战事,也放不下收复四泽重任。方才那话,权当我妄言了。”她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总觉得,前路难行瞬息万变,半年虽短,可谁知道半年之后又会如何?” 沈羽瞧着桑洛那样子,心里更觉不舍,却又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安慰了她,当下跪下身子抬手只道:“洛儿若不信我,时语可在此发誓。” 桑洛嗔了一声,急忙把她拉起来,朱唇轻启缓缓说道:“谁要你发誓。你且记得,皇城之中,还有人等你,便就好了。” 沈羽一笑,重重点了头。 疏儿声音在外头轻声响起:“公主,沈公,已马上要到城门了。”
第97章 人心之术深似海 叛军围城,又乱南疆,牧卓被押入王都之时,百姓闭户,人人不敢视之。待入皇城,下车叩首,挂铁索,由三千皇城卫押入城中,囚与三道门内罚过园,待吾王发落。 三日后,平乱将领入二道门,跪拜领功。魏阙封五军统领,持统兵符,值守皇城。泽阳副将陆昭,赐廉将军号。狼首沈羽,与泽阳公位之上,另加封崇德大将军,赐王都内将军府邸,内侍八百,府兵两千,令赏黄金三千,锦缎百匹。不日,率三十万军,往燕林再战中州大羿。 如此,便过去了半月。 桑洛回返城中之后,拜过渊劼伏亦,因着国事繁重不好多做停留,便回了风华殿中。夜中便发了高烧,咳嗽不断。折腾了许久,才见了些好转。 她本想着寻个机会与父王提及沈羽之事,可病了几日身子乏力,也没精神,又听疏儿说着沈公早就领了兵往燕林走了,思念便又深重。可这些日子之中,渊劼与伏亦并无人来瞧,似是根本没记得桑洛回来。她心中终究觉出了一丝奇怪,披着衣衫问疏儿牧卓的事儿父王如何发落。疏儿只道牧卓如今还在罚过园中,并未听得吾王有什么令旨下来,倒是莲姬,被吾王发落了竭泽之刑,已在沙子地中挂了三日,看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疏儿说着,张了张口,似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没说话。 桑洛瞧她神色怪异,知她还有事儿没说,便即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疏儿眉头一蹙,叹了口气只道:“此事,本不想告诉公主,可我想着公主反正也会知道,”她说着,拧了拧手中帕子,一甩:“那我便说了吧。他们说莲姬被挂在沙子地中,衣衫破烂自不必说,还每日清晨派人绑了牧卓去看,让牧卓跪在五十步外看着,一直到日落时分,才又把牧卓押回去。” 桑洛目光一惊,拿着茶杯的手都微微抖了抖,吸了口气只道:“这是……父王的旨意?” “除了吾王,谁敢如此……”疏儿轻声咕哝了一句,瞧着桑洛面色沉了下来,急忙说道:“疏儿乱说的……疏儿……疏儿不该这样讲。那莲姬十恶不赦,竟敢毒害吾王妄图帮着牧卓叛国,做了这样的事儿,她活该如此!” 桑洛放下茶杯,眉头紧锁,沉思片刻,轻声说道:“随我去寻王兄。” 疏儿忙不迭地随着桑洛出门,却竟在伏亦处吃了个闭门羹。守门的侍从只道太子亦晨间就往吾王处去了,怕是要到晚上才会回返,如今国事繁重,吾王与太子亦日理万机无暇顾及,还请公主回去好好休息身子。 桑洛心头一沉,听着侍从的话儿便猜出了一二分。伏亦是否真的去了父王处,她不需去问去看。但伏亦在此时并不想见自己,这事儿,怕是坐实了。她一路走着,心事沉重,可父王与王兄却是为何忽的如此?她心觉奇怪,便是疏儿在旁说这话儿也不着耳去听,竟没来由的走出了一道门,抬眼正瞧见那一片在日光下晃人眼的沙子地。 她微微一愣,放缓了步子踏在柔软的沙地上慢慢走过去。但见那铁架上挂着的人在风中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上本该华贵的衣衫破烂不堪,头发蓬乱看不着面貌。而不远处,站着一队兵士,牧卓被缚着双手,正跪在沙地之中,又被人揪着头发,昂着头直直的朝莲姬方向看着。只是不知,他那一双眼睛,此时是睁着,还是闭着。 莲姬听得脚步声,枯黄的面容微微扯动两下,张开干裂的嘴唇哼哼了两声,费力的抬眼从桑洛面上扫过去,竟是一笑:“你来,瞧我的笑话……” 桑洛见她这样子,便是她再恶毒,心中也觉不忍,叹道:“我来,并非看什么笑话。这只能算做王室之中的丑事,根本谈不上什么笑话。” “丑事……”莲姬喃喃自语,片刻哑着声音说道:“若我们胜了,纵不知道谁是丑事,谁是笑话……” “可你们输了。”桑洛咬牙打断了她的话:“落得如此地步,又是何苦?” “如此瞧起来,公主,倒是以为自己很聪明?”莲姬努力的瞪大双目直勾勾地死盯着桑洛,咳嗽几声又弯唇一笑:“你以为,是你与那小少公,救了你的父王和王兄?” 桑洛闻言,眉目一跳,轻哼一声:“我从未觉得自己聪明,更不会如你一般,作茧自缚。我父王与王兄,天命神授,自有先祖护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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