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那一日散班时,御史台外头听了驾牛车,一名内侍服色的年轻人见了乐蕴便迎上前来,笑道:“皇上有旨,请乐御侍入宫觐见。”
乐蕴一怔,她一个小小从六品的侍御史,别说见皇帝,平常就是连皇帝的影子都见不着,怎么今儿撞大运,白日里见了皇帝,晚上还要去见?她连忙给那内侍塞了些钱,笑道:“还请公公告知下官……这入宫,所为何事啊?”
那内侍却委婉推却,“大人去了就知道了。”更让乐蕴一颗心悬了起来。
悬着心上了牛车,一路带到了皇都勤政殿前,谁料勤政殿前的内侍却说皇帝移驾水榭,请她到水榭觐见。向来皇帝只在勤政殿与尚书房接见大臣,何尝要去什么水榭?乐蕴不敢违逆,却又惶惶不安,谁料殿前那内侍乍瞧见了她便恭维道:“乐大人果真好姿色。”若在平常,乐蕴少不得谢他一谢,然而此时,她只觉得隐隐不安,客套了一句便跟那内侍走了。
水榭翼然泉上,荷风薰然十里,绉纱红灯那万千光亮点染着,将一路照彻通明。那内侍一指:“便是此地了。”乐蕴只得抬足向前,于水榭两扇屏风外叩首:“微臣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终于闻得里头声响,“乐卿,进前来。”话音一落,便是两扇珠箔银屏迤逦开,她望着九重珠帘纱帐里隐约一点人影,怔怔地看着宫人内侍上前将她扶起,一路送到了皇帝面前。
银屏相合,宫人内侍俱已不见,乐蕴刚欲下拜,腰间便被一揽而折。
也就是那一夜,初登大宝的皇帝苏完选中了她来临幸,就在那朗月之下清泉之上,一天一地之间。
她起初并不愿顺意,毕竟她尚是清白女子,如何委身女帝?
若传扬出去,只怕走路都要叫人戳烂脊梁骨。
可皇帝只将她按在七宝琉璃榻上,许诺将广德寺旁的一并十一间宅院悉数赏赐她,她听得一怔,而就是这一怔,皇帝便将她剥得干净。
乐蕴后来每每回想,是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轻贱的程度,广德寺十一间房就买下了她的除夜,陪皇帝上了龙床。
但不得不说,爬上龙床这件事无论她乐不乐意,她都在其中获益匪浅。
自那之后,皇帝先是将她官升三级,一跃拔为正五品上御史中丞,而后平级调往刑部,一年后再加侍中之衔,统领门下省,与尚书仆射、中书令同居宰相之职。
辗转一年之间,她便从一个从七品的侍御史一跃成了正三品宰相,一时轰动朝野,毕竟另外两位宰相一个六十五一个六十九,两位高龄无论哪个都是能做她祖父的。
她也得到了皇帝赏赐的十一间宅院,二十名奴仆,如同得道升天一般。是以当乐蕴身着紫蟒站在垂拱大殿上时,整个人都还有些不知所以。
但受皇帝恩宠,势必也要给皇帝做事,就如同皇帝想睡她,势必得先开出好处来一般。那时皇帝初临帝位,正是用人之际,乐蕴想,左右她红到发紫,如今也是将朝野内外得罪得一干二净了,倒不如抱紧了皇帝这棵大树好乘凉。
于是她就成了皇帝陛下第一走狗。
可惜背靠大树就得看树的脸色,给人当走狗更是要看狗主人的脸色了。起初皇帝待她虽不厚道但如何也算周到,更是为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每每乐蕴遭人弹劾,皇帝都会站出来维护一二。
那时乐蕴就想,自己这一辈子的指望,就是看皇帝几时喜欢几时厌。若有一日皇帝厌了她人老珠黄一脚踹了她,自己便收拾好金银细软识趣辞官颐养天年。这事儿她打算了好几年,诸事皆宜,可谁料的偏偏叫柳崇徽的出现打破了。
柳崇徽……
乐蕴想,此人纯纯不是好物,生得一张好面孔,心思却九曲十八弯的恶毒。
那大约就是三年前,皇帝渐渐坐稳了龙椅,对她的心思也不如从前热络,后来听说为了皇嗣周全,择了礼部尚书秦家的三公子入宫侍读,侍读便只是个由头,历来本朝有女皇在位,皆会遴选些贵族子弟入宫侍奉以诞育龙嗣。
那礼部尚书祖上无荫,是实打实科考上来的,私交甚是清明,是以皇帝最为放心。那秦侍读一入宫,皇帝夜召乐蕴的次数就少了许多,连仪凤阁值班的小太监见了她都会说,奴才等久不见乐大人了呢。
乐蕴隐隐觉得她这日子算是到头了。
到头了也好,她那时才二十出头,大好年华一把,有的只怕旁人几辈子也修不来,何愁离了皇帝万事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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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视角:这是一个皇帝为了坐稳皇位不惜牺牲自我培植亲信,一手把亲信培养成权臣又忌惮权臣所以再度牺牲自我拉权臣下马的故事。
第3章 臣不走
于是乐蕴就在一回夜里向皇帝提了此事,请皇帝将自己外调地方为官,或是摘了她头上要职,只赐个朝廷恩养的虚衔。
谁料一贯在床上对她千依百顺的皇帝,这一回却勃然大怒,直接将她踹下龙床,却又当即将她扶了上来,自个儿穿着寝衣下床给她看磕青了的膝盖。
乐蕴不明就理,皇帝却一脸愧怍心疼:“是朕急坏了,一听你要走,就没了分寸。”
乐蕴却道:“皇上不想臣走?”
皇帝道:“阿乐,你要走吗?”
乐蕴哑然,一想到皇帝即位之初孤苦无依万般艰辛,便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东西,立即道:“臣不走。”
皇帝眉眼间展露笑意:“这可是你自己说不走的。”或许是夜色幽暗的缘故,乐蕴总觉得皇帝那一笑,隐隐透着股如水凉。
如是后来,皇帝待她依旧如初,时常会在次日醒来去见朝臣时摸摸她的脸颊,说,朕回来同你用早膳。
乐蕴笑着答应,然后望着皇帝离去。
是以,也不是她不想走,是皇帝根本不肯叫她走。
皇帝登基之后,苦国库空虚,下旨清缴国库亏空,追查贪墨官员,限期归补,否者治罪。可这银子拿走容易,再还回来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其中最难啃的,便是宣武侯林烨这块骨头。
此人乃皇帝姑母沂国大长公主之子,其父林阙曾在玉葱岭一战中救先皇御驾有功,以军功尚当时素有贤德之名的沂国长公主,自是一段佳话。可惜好景不长,沂国长公主病故后,林阙伤心难已,自觉朝不虑夕,便特情先皇将爵位传与其子,自己则在京郊玄机观出家。
那时先皇为拉拢宗亲,以昭宽仁,特准林烨平级袭爵,那林烨十几岁的年纪便成了侯爵,家中又无父母管教,逐渐便成了游手好闲的浪荡纨绔,败光了家产便去向国库借钱。乐蕴那时清算账目,单是这位林小侯爷自个儿便从国库拿走了四十多万两,活将他老子娘一辈子的令名败坏得干净。
这倒也罢了,可当乐蕴拿着账目登门时,这左拥三个美姬右包四个娈童的林小侯爷,当即撂下一句话——没钱。
皇帝的旨意在上,若纵了这个,只怕底下的就再没一个能要回来。乐蕴思来想去,直接布衣上了玄机观,将此事告知了在观中修行的老林侯。
老林侯当即出了山门,连夜赶到家中,乐蕴原本以为这事情到此也就有了眉目,谁料那老林侯回了家椿知道,自个儿不在家这些年,几代积攒下来的家产早就让这个不肖子败得一干二净,莫说是凑钱补国库亏空,只怕连自己死后的棺材本也没了。
老林侯气归气,儿子还是自己的,做老子的只能替儿子担待,无奈入宫求情皇帝饶过他那不肖子一回。皇帝不好违拗老臣的恳求,却也绝对不能开这个例,若今日你来求明日他来求,这银子要是不要了?
无奈,乐蕴只得再一次见了这位老林侯,言明皇帝的无奈之后,老林侯便默不作声,朝着皇帝大殿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次日,宣武侯府便报了丧。
这回乐蕴算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替皇帝要钱的是她,请了老林侯下山的是她,逼死老林侯的自然还是她。一时间,宗室皇亲文武百官纷纷联合起来,上书皇帝严惩不贷。
乐蕴本来奇怪,照理说败坏家产的是他儿子,借了国库不还的也是他儿子,下旨归缴亏空的是皇帝,不肯为老林侯网开一面的还是皇帝,怎么到头来挨骂的却是自己?
她原本并不在意,直到乘轿子回府,叫一群官员领着家仆围堵街头,才算明白了何为人言可贵。后来虽有皇帝大内的侍卫赶来救场,可乐蕴自然明白此时绝非那么容易过去。
她本想求皇帝想个对策,谁料入宫便瞧见皇帝伤神不已的模样,那堆成小山的奏折差不多要将皇帝淹在里头……外头值守的公公也劝着她说,“这事情到底还是要怪你乐大人用的法子不对,怎么就不能再委婉些呢?如今逼死了两朝元老,皇上那里想维护您,可朝臣不放啊……”
乐蕴沉思间,当即便道:“如此,还请公公指一条路。”
那太监是个人精,揣度圣意,明白皇帝能舍的只有乐蕴,只碍着二人之间那点子微妙的关系不得开口,便道:“这就得请大人吃些苦头了。”
乐蕴会意:“臣明白了。”
第二次百官上朝,远远就看见西直门外头跪着个紫蟒袍身影,走近时便见乐蕴摘了官帽被两个禁军按在当场罚跪。
众人不禁鄙夷万分,到了早朝,皇帝那厢直接以急功近利四个字遮掩过乐蕴逼死老林侯一事,只罚她西直门外跪省。
谁不知道这是皇帝有意偏袒,可皇帝已经摆明了态度,众人若栽喋喋不休,便有君子结党之嫌,那时皇帝羽翼渐丰,乐蕴在朝中已有门人宾客,众人生恨错过了借老林侯之死拒还国库的机会,却也只能作罢。
这一桩闹剧过去没多久,众人眼见得追缴国库之事不曾因老林侯之死拖延半分,只得各自忙活起来,起初还忿忿不平欲讨个公道的重任即刻做鸟兽散,独留下那宣武侯府门可罗雀。
而事情显然不曾了解。
就在老林侯尾七将近时,皇帝突然起意亲自行祭,因皇帝不愿生张,此时也只是暗中去做的,谁知御驾到了宣武侯府上,那小林侯正与几个姬妾在他老子的灵堂后头厮混,恰被皇帝撞个正着。皇帝随即勃然大怒,以不孝之罪将小林侯拿了了大狱,那小林侯失了爵位,皇帝便再无忌惮,随即又以亏欠国库之罪抄了宣武侯府,偌大宣武侯赫赫府宅就此没落,只是这一回便再无人站出来叫去鸣不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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