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渐渐反应过来,花魁接了一个不用卖身还温柔体贴的客人,周围羡慕的惊呼声也跟着此起彼伏。水雨月却没再关心了,她眼前似乎还萦绕着暮城雪走时的背影。 一袭熠熠白衣,干干净净来,纤尘不染走。 她在春欢楼里待了许多年,见过的客人成千上万。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暮城雪这般干净。 她眸子漆黑,是一双没有被欲念侵犯过的眼睛。像冰泉洗过的黑玉,清冷干净。 暮城雪对她不是最体贴的,也不是给银子最多的,甚至带的礼物也不是最贵重的。 但却是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人里,让她最高兴的。 她尊重自己的“工作”,尊重自己的时间,尊重自己的每一个想法,让一颗夜夜被浸泡在阴沟中,任由老鼠践踏的心脏在昨夜飞上了天堂。 她说七日后再来。 七日后,暮城雪还会来。 明明她刚走,水雨月就开始期待了。 宅子 和光堂,是全天下最出名的商行。 和光的店铺遍布天下,和光的业务也遍布天下。店里各色机械五花八门,即使是最普通的一把椅子上也有许多精心打造的小机关。众多奇淫技巧摆列堂中,规模宏大,叹为观止。 整个和光堂里机关重重,各有各的用处,环环相扣。倘若堂里的掌柜愿意,稍加摆弄便是瞬息万变,其变化如神堪称巧夺天工。 暮城雪轻车熟路地踏进了这座由齿轮、链条和木头构建起来的帝国,靴子踩在漂亮的红漆木地板上。 邱掌柜看见她,恭敬地一弯身:“少主。” 暮城雪随意道:“免礼。” 邱掌柜作为和光堂的业务代理人,受苏王暮尧嘱托掌握着楚京最快捷的消息网络。他早就听说了花魁接女客的事,心中猜测那位皇族女子多半就是自家少主,却又不敢说,只得在心里暗暗揣测。 “少主今日过来......” “做只机械鸟,来找点材料。” 邱掌柜稍稍怔了一下。未及说话,暮城雪又道:“要最好的木头。” 邱掌柜立刻道:“我这里有专门制作机械鸟的材料,木质极好,尺寸也合适。我去给少主拿过来,您挑点带回去。” 要是其他人,可能会“体贴”地来上一句“我们这里有现成的机械鸟”。而邱掌柜之所以能在一众优秀人才里拔得头筹,成为和光堂京城的代理人,不仅在于能力出众,更因为他心思细腻,善于揣摩,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比如现在,一句多余的废话没有,麻溜找材料去了。 暮城雪大多时候不喜欢多说话,所以这样省心的下属格外地合她的意。小王女闲闲地在大堂里晃了一圈,看着左右无人,踱步走到墙边,伸手握住墙壁上的船舵。 暮城雪掂了掂,忽然发力,顺时针扳了半圈,朝外一拉,再逆时针扳动两格,按了回去。铰链声随之响起,旁边很快放下来一个不大的轿厢。暮城雪走进去,如前般反向转动轿厢里的船舵,机栝开始运作,轿厢便升了上去。 和光堂的一楼与二楼之间间距留得极大,且设计的时候特意将两层之间封死。没有机关运作,就算轻功绝顶也无法进入。 二楼不大,算是整个堂里最核心的部分。这里藏有机械构造古籍,核心技术以及重要交易记录,买卖地契等等。 暮城雪在凭几前停了停,半敛着眸翻动几下账本,而后自后面的书架里抽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册子,拨弄机关合好暗门,踏进轿厢下了楼。 邱掌柜已经带着东西回来了,暮城雪检查了一番木质和成色,最终挑选了几块白色木料。 “册子我带回去了,明日遣人送回。还要麻烦邱叔继续帮我收集消息。” 邱掌柜笑道:“能为少主服务是邱罗的荣幸。少主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整个和光愿为少主效劳。” 暮城雪点点头,指了指窗边的木制桌椅:“那是什么?像是新做的。” “哦,那是我们新做出来的七巧桌。”邱掌柜得意地笑笑,走到桌前,伸手将七张形状各异的桌子打散,重新排列组合,原本方形的桌子就变成了一张长桌。被重新组合的各部分皆丝环相扣,天衣无缝。 暮城雪感兴趣地走过去摆弄了两下。 “苏地新送来一批满堂红,精巧得很。和光又加以改造,使其照明更加便捷。少主要不要拿一副,和七巧桌一起带回去?” 满堂红即可升降式灯架,因民间婚庆喜欢用其照明而得名。 “先拿这两件。七巧桌和满堂红都留一副,过些日子我差人来取。店里最近有什么好东西,还要麻烦邱叔帮我留着。” 邱掌柜有点惊讶,但没表现出来,应了一声。 子衿雇了一辆马车,将这些东西运回王府。 暮城雪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苏王府前。 她父亲一向闲云野鹤,从不干涉朝政。皇帝陛下也很放心,大方地将条件优渥的苏地赐给了父亲。苏地土地肥沃,风景秀美,当地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是所有封地中最宜居的一块。 她在门前立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进去。 子衿明白缘由,同户衣拱手一拜后便先行告退。 待二人和车夫都走后,这条宽敞的大街上便冷落了下来。暮城雪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宅子上。 那宅子大门紧闭,枯藤绕梁。门脸宽阔,依稀还能从剥落的红漆上看出一点昔日的煊赫来。 如果忽略掉门前那一群各式各样搭窝筑巢的鸟雀的话。 这条街很宽阔,本来是楚京内极繁华的一条街。现在却冷清惨淡,路过之人皆快步疾行,唯恐踩了这街面地砖上沾着的晦气一般。 大抵都是因着这座宅子。 那没有挂牌子的宅子曾经是——左相府。 相府前面要加一个“前”,从前的前。 三年前,相府前的这条街也算是盛极一时,煊赫无比。因着往来拜谒的显赫甚多,前来“朝拜”的百姓也甚多,在门前日夜游荡,只愿一睹那水家千金小姐姿容的人更多,便引来了巨大的商机。左相宽仁,也不禁止商贩占地摆摊,于是楚京商贩群集争道只为一席横摊之地,相府门前门庭若市,川流不息。 一夕之间巨变陡生,左相罪名加身,赐刑下狱,相府被抄,人丁流放。从前往来众人纷纷唾弃那狱中之人,连带着便唾弃了这条街。楚京之人皆以从这前相府门前路过为晦,不约而同绕路而行。久而久之,相府门前鸟雀成群,乌鸦乱飞,就显得更加晦气了。 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小人握命,君子陵迟。 暮城雪却长久地立在这条晦气的街上,盯着这座晦气的宅子,眼瞳中映出许多时光。 许久,她才慢慢转过头,颈椎的骨头“嘎嘣”一声脆响。 暮城雪微微一怔,揉着脖子慢慢走进王府。 水雨月房内的枕头有点低,她睡不惯,待会儿得去买一套新的,下次带过去换上。 “父王,母妃。”暮城雪拱手一拜。 “过来吃早饭。”暮尧坐在院子里招呼她。 “是,暂容更衣。” “快点啊!粥要凉了!”苏王妃在庖厨里喊。 暮城雪早走远了。 她这衣服一换就换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她落座的时候,苏王碗里已经连汤水都不剩了。 暮尧目光在女儿身上悠悠一扫,水嫩皮肤上的细小绒毛还没干,明显是刚沐浴过。关键她整个人神清气爽,似乎透着一股餍足...... 不对啊,这小崽子坐得腰杆挺拔,姿态端正,吃饭的动作也不遮不掩,大方得很,毫无该有的扭捏羞涩之态...... 暮尧又有点疑惑了。 苏王妃眼巴巴地望着女儿从容不迫地喝粥,等了半天有点心急,张嘴想要说话。暮尧稳坐如山,朝苏王妃打了个眼色,示意她等暮城雪吃完再说。 暮城雪安安稳稳地吃完了饭,而后在积灰的房间里找出了工具,坐到院子里削木头。 苏王妃坐过来,先慈祥地笑笑,东拉西扯地问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才引出正文:“长缨啊,娘听闻你昨晚在......春欢楼......为水姑娘一掷千金......” 长缨是暮城雪的表字,是及笄后暮尧给她取的。 不过在楚京,鲜少有人叫这个字。 暮城雪应了一声,削着她的木头等母亲的下文。 苏王妃憋了半天,终究还是换了个问法:“呆得还舒服吗?” 暮尧:“......” 果然这种事情还是应该自己来,孩子她娘一着急就不会说话。 暮城雪慢慢抬起凤眼,目光一扫。母亲满面微笑,神态慈爱;父亲坐在石凳上,端着一盏茶慢慢悠悠地喝,一副平心静气,看破红尘的圣贤模样。 暮城雪于是笑一声,干脆利落地扔出四个字:“挺舒服的。” “咳咳咳咳咳咳——” 圣贤被茶水呛到了。 苏王妃迅速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过脸继续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水姑娘......” 暮城雪沉默了一会儿,安静道:“我未曾与她亲近。” 暮尧和苏王妃心里俱是一宽,悄悄舒了一口气。苏王放下茶杯,转头一看,暮城雪认认真真地坐在木椅上,拿一把小刀削着木头。 “爹娘知道你向来是这么个随意的性子,也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只是想告诉你,做事之前一定要考虑周全,保护好你,也保护好水姑娘......”苏王妃毕竟是个女人,对这方面更加敏感,苦口婆心道。 “父王母妃放心,我心里有数。” 苏王宽慰道:“有数便好......你身份也不比常人,毕竟是在楚京,天子脚下......” 暮城雪手上的刻刀灵活地转动,专心致志地在木头上雕镂出一片叠一片的细致羽毛。 “天子不会动怒。” 暮尧哑然。 天子确实不会说什么。 因为本朝皇帝,极好男风。先帝自己就养了三五个男宠,现在的皇帝......嗯这个不敢妄加议论。且当今皇帝一向对他这个苏王十分敬重,不好来对暮城雪这个小辈“放肆”的行为指手画脚。且从古至今,公侯好男风之事史官多有记载,世人并不以此为可羞耻之事,也无甚惊怪。 木鸟 暮城雪手腕灵巧地一转,刀尖抵在凹槽中,削掉多余的部分,而后放下刻刀,将几片薄薄的小木头组装在了一起。 半片飞扬的翅膀就做好了。 “我也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身份特殊的不只是你,还有那个丫头。她如今......” 暮尧身在京城,如今顾虑很多,不得不为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考虑,算好可能存在的变数。 暮城雪说:“我不怕,我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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