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尧没话说了,扫了一眼她手里那几块慢慢成形的木头,随口问道:“机械鸟?家里多得是这东西,怎么还亲手做上了?” 暮城雪抬起手,将那只翅膀递到阳光下,让每一根羽毛都镀上暖色的金边。 暮尧这才发现这只鸟是白色的。 “这只不一样,我想亲手做。” 暮尧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心下触动,感叹道:“时隔多年,没想到你对那花......姑娘还是一样上心。” “她不姓花,名字里也没有魁,她叫水雨月,是隔壁水家的千金。”暮城雪有点不高兴地说。 暮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无论曾经如何,她现下毕竟是个花魁,也......和很多人有染,坊间传她......” 暮城雪抬头,看着突然卡壳的暮尧。 她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淡淡道:“生性放荡,人尽可夫,对吗?” 暮尧闭嘴算作默认。 毕竟关于花魁的负面传闻浩如烟海,桩桩件件都有实证。况且几年前暮城雪曾因为水雨月受到过什么样的打击,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暮城雪看着他的眼睛道:“父亲也是这么觉得吗?” 暮尧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拉得很远,低声道:“坊间传言而已,我未曾亲自见过,自是不好评论。但她是春欢楼里的花魁,曾经多少......也是不争的事实......最重要的是,爹怕你再受到伤害。” 暮城雪打断他,认真道:“她是水雨月。” “我最喜欢的水雨月。” “父亲忘了从前吗?” 暮尧又闭了嘴。 他怎么会忘呢,数年前,暮城雪最亲近的人就是水雨月了。 他那时候常能见到水雨月,自然清楚这孩子的秉性,不然也不会放任暮城雪与她接触。只是多少有些犹豫,毕竟一个人日日浸泡在那样的环境里,身心都经受了莫大的摧残,便不知道还是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暮城雪又道:“况且,三年前如果不是晁燮动了手脚,她现在一定不会在那种地方。” 暮尧看着暮城雪印在日光里落寞的影子,无话可说。 “爹答应你,定不干涉。只是,长缨,别忘了我们要做的事。” 暮城雪点头答道:“孩儿明白。” “阿冉有消息了吗?” “未曾。” 暮尧沉默了一会儿,问了最后一句话:“可若是,她还是不愿意跟你走呢?” 这次换暮城雪闷声不吭了。 这对平时配合默契的父女俩今日动不动就沉默。 又过了好久,暮城雪才抬头,眼里含着点希冀:“这次不一样了......我都部署好了,不会有变数的,她会跟我走的......” 暮尧不忍心打击她,暗自叹了一声,只能在心底送上祝福。 *** “诶,听说了吗,胡人又打过来啦,刚破了西阳关,守关的贾将军竟然弃城逃跑......” 茶铺算是城市中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虽然这只是个街边的小铺子,但路过的客人坐下来喝口茶便能透出第一手的消息。 茶铺老板鄙夷道:“倒是符合他的姓氏了,贾将军,假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真将军,杀破西夷胡族,还我大楚山河!” 一茶客咕噜噜喝了几大口茶,抹抹嘴道:“我看那晁节镇就不错,他镇守凉州这两年,贪婪的胡人可是一次都没有得逞过。” “晁节镇毕竟只有一个,我大楚疆土四面八方,广阔无边,哪里护得过来啊......” 另一人嗤笑道:“晁节镇?晁坤?那个以色侍君的奸臣?” “他名声是不太好,但不可否认,至少他守着凉州的时候,胡子没打过来啊。” “泱泱大国神州九土,怎的还没有个守关良将?竟需要他一个卑鄙小人去守关吗?!” 另一位茶客叹道:“曾经也是有的,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位大楚的战神,边家大将边声起......只可惜天妒英才,血洒疆场......” 众人跟着连连叹道:“是啊,边将军还在的时候,胡子可不敢这么嚣张......听闻战神是为奸人暗害,并非是胡子的刀!” 那人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四下里望了一望,这才端着茶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指不定就得罪了哪家的人......” “边将军还在时,封远将军可是也在。封远将军箭术无双,长弓一震射杀胡人两员大将!那时候我大楚两位少年将军纵马横疆,多少威风!胡人可是一点也不敢嚣张......” “只可惜战神殒命后,封远将军也心灰意冷,自请辞官了......” 茶铺老板叹道:“唉,如今朝廷暗弱,地方势力混乱,外疆还有强敌环绕......一旦爆发动乱,怕是百年不遇的危机啊......” 对面铺子上一位挑拣玉器的白衣人听完了这几人的对话,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玉佩,安静地离开了。 “户衣。”白衣人唤道。 她身后少女上前一步,道:“属下在。” 白衣女子一时间没有说话,又走了两步,叠了叠袖子,才道:“发信。” “是。” 片刻,户衣快步离开,留子衿跟着暮城雪。又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暮城雪便站在了楚京最好的布行门口。 “这位美丽的姑娘,要来扯点布吗?做件新衣裳?”老板娘笑吟吟地招呼二人进去。 “要最好的布料。”暮城雪脚步一动,裙摆稍稍扬起,踏进店里。 “姑娘算是来对地方啦,我这里啊刚进了一批上好的云锦,色泽光丽灿烂,格调端正高雅,楚京的公子小姐们都很喜欢哪。” 暮城雪戴着手套,指尖在锦面上略触了触,果然一片柔滑,遂抬眸问道:“老板娘,可接活?” 子衿打听过了,这家布行的老板娘曾经是全楚京最好的裁缝,只是改行卖布后就不接活了。 “啊?”老板娘一怔,果然道:“不接的......” “双倍。” “......真的不接。” 暮城雪目视子衿,白衣青年便笑道:“苏地最近有一批上好的八蚕丝,正在往这边走。听说全京城的布行都在争抢......” “啊这......”老板娘弱声改口:“接。” 子衿一笑,回身站好:“要一只枕头,高约......” 他报了个尺寸,又道:“还有一床被子,二者都由白色云锦所制,花纹用银线绣制云纹就好。” 老板娘恭恭敬敬地送他二人出门:“姑娘且收好票据,五日后差人来取便好。” 这时户衣前来回复:“线人说,皇帝已经派了杜家小将军前往西疆。” 暮城雪随意地点了下头,没再说话。 *** 暮城雪回府后就一直坐在院子里雕木头,终于在用哺食前做好了一只机械鸟。小王女细细地在每一片羽毛上都镀了银纹,还很认真地给鸟儿点上了两只逼真的黑色眼睛。 “太久没碰,手艺都生疏了......” 暮城雪摸了摸手指上被刻刀压出的红印子,轻声抱怨道。 户衣不懂自家少主认真的“谦虚”,在她看来,那鸟形象栩栩如生,姿态飘飖俊逸,每一根羽毛上都镀满光辉,大概是少主雕得最好看的一只机械鸟了。 暮城雪从桌上拿起木鸟,在鸟身上轻轻敲了敲,而后将那鸟托在了掌心里。 “少主亲手做的,自然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子衿道。 暮城雪抬起头,一双漂亮的凤目里霎时间流光溢彩,有了些骄傲飞扬的少年人模样:“自然。” 她扳动机关,手掌一托,那木制的机械鸟便自己飞了起来,在空中展翅翱翔了一圈,然后飘飘然落在了暮城雪肩头。 暮城雪很满意,翻出一只黑色锦盒将她那只宝贝鸟儿收好,向后一靠,仰躺在苏王爷最喜欢的那把醉翁椅里。这时候微翘着腿,裙摆轻荡的她不太像之前那个冷峻寡言的王女,倒流露出了点轻松惬意的少年人气息。可以想象这人眸中若是少三分经历,该是怎样令人倾慕的美好模样。 只可惜冰雪如刀,将她整个人刻得冰冷沉默,面容也愈发苍白。被夕阳一照,有一种身在塞外,白衣染血的凄凉。 子衿倒是和一只机械鸟玩得畅快,不住地伸手引导它绕着户衣乱飞。 “你做什么?”户衣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困惑道。 “木头对木头,好玩呀。”子衿欢快地笑了起来。 那机械鸟仿佛也有生命一般,立时拍了拍翅膀,发出几声脆响。 高夔 暮尧一向喜欢研究这些机巧构造的东西。几十年前,他无意间得到了一本古书,据传是鲁氏秘籍,上有活动机械的详细构造原理。暮尧大受震撼,沉迷其中并发扬光大,由此建立了和光堂。机械鸟和木甲术是他们家的独门秘技,极少示人。 这时院墙外就忽然飞来了一只机械鸟。这只同暮城雪亲手制作的那只雪白的鸟不同,家里的鸟都是金橙的木头颜色,也没有点那一对漆黑的眼睛。 暮城雪伸出手,那鸟儿就落在她掌心。 暮城雪抚了抚鸟头,伸手在鸟身某处按了一下,鸟背于是弹开,露出了里面的小小暗格。暗格里盛着一小卷纸笺,暮城雪将其取出展开,垂着眼皮子看了两眼,而后手腕轻翻,那张纸笺迅速在内力压迫下化为碎片。 暮城雪神色如常地净过手,让鸟儿飞走后就提个壶在院子里祸祸苏王爷的花。 她玩得实在来劲,子衿只好忍着,半晌才道:“少主,那花不能那么浇水......会死的......” “啊?” 暮城雪提着水瓢,神情有点无辜。 子衿挣扎道:“白兰花虽然生命力顽强,但也不是那么浇的......” 暮城雪放下了瓢和壶,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立在白兰花旁的样子却让人觉得她不是很开心。 子衿小声嘱咐户衣:“下次少主再这样乱浇水你就拦着她点,不会跟你生气的。” 户衣默默记下白兰花的特性,答应了一声。 瓢倒是放下了,但发疯远没有结束。这王女今日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拿一盏茶水非要用轻功跃过去。桌子距离她只几米,发病的王女力气应该是使大了,一下子跨过了整张桌子,又跨过了整座院子,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 “我的少主......您一定要在家里练习飞檐走壁吗?”子衿目瞪口呆。 暮尧刚巧从屋里朝外走,察觉上方有异便抬起头,正好看见暮城雪表情空白地站在屋顶上,一时无话。 “那屋顶上有什么好玩的,大将军还要亲自上去看看?”暮尧温温笑道。 暮城雪一动,屋顶上的一群燕子就受了惊,扑腾着翅膀四散而起,落下几根羽毛。 “......” “您快去找我娘吧,她正等着您呢。” 暮城雪抬手挡下迎面飘来的几根羽毛,瘫着一张脸敷衍。她旋身一跃而下,裙摆在空中雪花飞伞一样散开,飘逸极了,也优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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