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水雨月抬起头来,声音仿佛被泪水浸过:“我好冷。” 阿香歪着头,非常温暖地笑起来,冲她伸出了双臂。 白衣人看了一会儿,无甚动作,脸上也无甚表情。这时候子衿回来了,小声同她说了几句话。 白衣人颔首,道:“做得不错。” 这香水二人打听了花市老板的秉性,了解到这花市老板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接下来几日里始终悬着心,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没想到预想中的官兵缉拿迟迟未到,日常生活一切照旧。 阿香渐渐松懈下来,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水雨月心里却总存着疑惑,她们那日闹得那样大,伤了人还见了血,如何至今仍安然无事?但又实在想不出是和缘故,左右她又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朋友可以这般相护,只得作罢。 *** 春欢楼有三大名妓。这三人也是春欢楼对外的招牌,要好吃好喝、好住好穿地供起来的那种。其一是那雾锁沉香——苏小茶;其二是那烟斜柳横——李香香;其三便是那白露红烛——水霜霜。 阿茶是柔韧的花,清澈的茶。 阿香是妖媚的狐,炙热的火。 水霜霜比前两位加起来都要吸睛。她是人瞳孔中的焦点,是太阳照到楚京落下的每一片光斑,只要有她在,春欢楼永远都不用担心与别家的竞争和攀比。 白露红烛其实是种羞辱。都不用宣传,只需将这绘声绘色的名头放出去,客官自己会遐想那些欲说还休的美妙。 春欢楼之所以能在大楚最繁华的都城中独占鳌头,甚至是四境全国最有名的青楼,有很大功劳都要归到这三位台柱子身上。 山呼海应,水涨船高,她们三个的身价自然也高不可攀。有些权势的人都很难约到,专供京城巨贵,皇亲国戚享用。所以从能约到这三位的人中也能看出来客的身份。 非是有权有势,身份非比寻常的人是约不到的。 今夜,便来了这样一位有权有势、非比寻常的贵客。 暮城雪第二次进春欢楼的排场比第一次还要轰动。 依旧是入夜不久,华灯初上。 “你抬高一点。”户衣提醒道。 子衿两手提着一个大袋子,艰难地往四楼挣扎。倒不是袋子有多沉,实在是体型太大,他提着太不方便,不是撞了腿就是蹭了地。 “你倒是轻松,就抱了只枕头......”子衿抱怨道。 户衣板正地说:“猜拳决定,愿赌服输。” “我是怎么想的,居然跟你一个木头人猜拳......”子衿说着,忽然住了嘴,四下瞟了一眼,还好没人听见。 他嘴上嫌弃着户衣,身体却很自觉地承担了最重的体力活儿,没让户衣去搬那堆东西。 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前面两人大包小包地往楼上折腾,后面一位一身轻松的白衣女子,优哉游哉地朝里走去。 “他们在干什么?搬家吗?” 阿蕊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情景,颇为好奇地盯着这帮人看。小姑娘说是看搬东西的场面,实则目光只直勾勾牵着暮城雪一人,跟已经勾住鱼的线似的。 阿茶把她的头稍微往回掰了一些,以免小姑娘的眼珠子把暮城雪的面皮粘下来,温声道:“好生无礼,莫要盯着客人瞧个没完。” 阿蕊吐了吐舌头,转头去问阿香:“阿香姐姐,阿香姐姐,阿蕊看不懂,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阿香诚实道:“阿香姐姐也没看懂。” 阿蕊再次转头,众人一致道:“我们也不知道。” 装修 阿蕊看着阿茶,一派天真道:“阿茶姐姐上次不是说,便只比我大一岁,也是比我大的,是我的姐姐,教导我许多吗?怎的现在竟回答不出了?” 阿茶面上笑得温婉,面皮下却很头疼——这小孩儿记性太好要怎么办? 阿香瞧着好笑,替她解围道:“你阿茶姐姐虽是比你大,却也不是万事通,如何能解答所有问题?人生一世若是想知道许多答案,须得靠自己的智慧。只知道一味地去问别人的答案,记别人的答案,终归是走不远的。” 阿蕊眼睛转了转,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然而她一时半会儿又改不了这喜欢问问题的习惯,下意识又问道:“那要怎样才能有智慧?” 这个问题是阿茶答的:“多看,多听,多想,少说话。” 阿蕊恍然大悟般仔细记下,慢慢搁在心里揣摩。阿香瞧着好笑,心知阿茶这时想强调的重点只在最后三个字——少说话。 阿茶笑得清浅而温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蕊真的太能说了。 另一边,暮城雪终于走完了春欢楼的楼梯。小王女抬起眼皮伸出手腕,食指第二指节弯起,优雅地在花魁门上敲了敲。 不多时,门便开了,水雨月挽着头发笑:“安阳殿下——” 她越过暮城雪的肩膀看见后面的景象,人一下子怔住了。 这是干什么的?装修的还是入住的? 暮城雪面上显出一个山水般疏淡的笑意,与她道:“水姑娘可否先出来一下?” 水雨月下意识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暮城雪狭长的凤目于她今日所着的银红色衣衫上扫过,眼角勾了勾,像勾动静湖。 “衣服很好看,很衬你。”暮城雪低声说。 水雨月妩媚地笑了起来,心中竟为这特意换上的衣衫生出点欢喜。 她笑的时候眼睛就弯成了一弯月亮。旁边烛火摇摇,从火苗里飞出一小片白炽的焰,有一点银白色的光跳了进去,像湖面上的波光。 暮城雪略略偏开眼,望着旁边的焰火。 她眸子颜色极黑,就显得那点高光特别的明亮。 水雨月忙了六日,忽然想起来今日她会有一位特别的客人。 特别到什么地步呢?这位爷根本不像是来逛楼子的,硬生生把花魁的房间给住成了温馨一居室,包括里面的花魁,也跟着从笑面娼妓变成了贤良淑女。 水雨月一边想一边笑,拿一根簪子挽着头发。接客前她总是要换一身衣衫,往日随意闭眼随意揭过,今日心不在焉地想着暮城雪,不知怎的竟在屋中挑选起来,就拿了一件银红的襦裙。 暮城雪今日依旧如前般彬彬有礼,声线清雪一样的干净:“未曾提前知会姑娘,是在下失礼了。这次带了一点私人物品,不知姑娘可愿接纳?” 她今日外罩一件银白色鹤氅,荣华璀璨,光辉熠熠,愈发衬得她姿仪高雅,风骨卓绝。 水雨月瞧的出神,被她这一问才猛地反应过来。她也知道这位爷爱好干净,生活质量优雅讲究得令人发指,于是笑道:“自然,殿下随意。” 于是子衿费力地把那个大袋子从花魁的门框里塞了进去,而后他转身下楼,众目睽睽之下又从大门口搬进来一个漂亮的浴桶。 户衣立在一旁看着,毫无出手相助的意思。子衿也不要她帮,自己吭哧吭哧地往上抬。 窦妈妈心情复杂地望着这几个一趟趟往楼上搬东西的人。她好像不是迎了个恩客,这是来住店的吧。 活像一群搬家的。 那浴桶实在太大,子衿一个人不好扛上楼,站在二楼扶着膝盖大喘气。 暮城雪便让户衣下去搭把手。 户衣一板一眼道:“他猜拳输了。” 暮城雪道:“你再与我猜拳,规则便与先前一样。” 户衣猜了,然后输了,暮城雪便让她下楼去抬。 水雨月就心情复杂地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看着那两个人就这样吭哧吭哧地把一床被褥,两个枕头,一包衣服,一个浴桶,一个灯架,一张椅子,一张木头棋桌和棋盒子,以及一个挂衣服的精致架子搬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点私人物品。 呵。 好容易搬完了,两个侍从立在暮城雪面前,腰杆笔直小脸微仰,模样活像在邀功请赏。 暮城雪拎了拎眼角,扫了一眼子衿额角的汗珠,轻声道:“做得不错,回去领赏。” 子衿才不关注赏赐,得了夸奖便很开心地笑了起来,转头眼神示意户衣。户衣明白,跟着他下了楼。 水雨月没忍住,也弯了弯眼睛。 小王女和花魁进了屋,关了门。 “安阳殿下,你这......倒是舍得许多银子。” 水雨月望着那堆了一地的“一点私人物品”,曼声笑道。 她脚上随便趿拉着一双布鞋,雪白的脚背勾着鞋面,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软靠在一边。 修颈延项,眼盛桃水,丹唇璨璨,齿若编贝。 “我有银子,我有很多。”暮城雪认真答道。 她垂着凤眸,清清贵贵地瞧一瞧地上那一堆东西,而后转身询问道:“可否将这些物件换上?” 水雨月唇边笑意更深,轻轻道:“殿下随意。” 暮城雪眼睛里有很浅的光亮了一下。 “冠芳斋的糖冬瓜和糯米糍,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暮城雪这次还是带了两个纸袋子,一袋给她,另一袋就放在床边。 “多谢殿下......” 水雨月察觉到暮城雪不喜欢她们之间的关系太像嫖客和小姐之间的关系,于是也就没说此刻本该说的那些漂亮的场面话。她咬着糖冬瓜看暮城雪忙活,这位天下第一商行的少主把她的铺盖换下来,还要特意认真解释好几遍:“我不是嫌弃你,只是觉着你这屋里的家具有点少。” 水雨月目光一扫,的确是有点少。看那棋盒子,暮城雪应该是要在这里下棋。 屋里也没有挂衣服的地方,但问题是从前根本没有人进了花魁的屋子还会有闲心慢慢地挂衣服,坐在桌前和她下棋。也只有这位画风清奇到诡异,人还闷得要命。 “你的枕头实在有些矮,我睡不惯,所以寻人新制了两个,一高一低,高的我睡就好......” “被是并制的,与枕头相称,我并无嫌弃之意。” “胡椅便放到桌旁可好?” 水雨月:“......” “你莫要多心,我并无分毫嫌弃之意......浴桶也可随意使用,比原先那只稍大一些......” 水雨月实在忍不住了,牙齿紧紧咬着糖冬瓜,笑得前俯后仰。 暮城雪摸不着头脑:“姑娘因何发笑?” 小王女提着衣架子立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着水雨月弯弯的眉眼。 花魁低着眼睛,鼻腔里浅浅地发出了一声哼笑的气音。 “不敢笑殿下,只是你......” “如何?” 你好可爱啊。 她此刻已摘了韘和护腕,袖子挽到肘部,立在大包小包面前,每一句话的意思都是在说,我嫌弃旁人,但不嫌弃你。 旁人。 她笑完又有点怔了,微张着唇。 好像在暮城雪这里,她不是旁人。 洁癖的暮城雪也没有嫌弃她,把浴桶搬进了青楼里。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2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